桓素舸身子一抽, 微微蜷縮,雪松立刻察覺, 忙回身扶著:“夫人怎麼了?”

肚子裡似有什麼彈動,隱隱作痛, 桓素舸皺眉忍受:“沒什麼……想必近來天冷,前兒著了涼。”

雪松低頭打量,下意識覺著夫人跟先前似有些不同,他到底體貼:“要不要請個大夫看看?”

“這深更半夜,何必驚擾,又不是大毛病,倘若趕明兒給老太太知道了, 還不知該怎麼嚼呢。”桓素舸低聲勸止, “還是早些安歇吧。”

雪松只得笑笑,也隨著她躺倒,此刻才得閒把今日桓?的來意都說了。

雪松說明定下日期的事,又有些愧疚地笑笑:“夫人, 我本來想回來跟你商議商議再定……當時也不知怎麼了, 一時嘴快就應承了。”

桓素舸道:“這日子的確是倉促了,不過既然是欽天監定下的,對錦宜以後又好,那也就罷了。”

雪松又將嫁妝的事說了,問道:“你看該怎麼辦?輔國說不必準備嫁妝,但、但若那樣的話,是不是會有些不像話?”

桓素舸凝眸想了片刻:“三爺不是個肯跟人虛言客套的人, 他既這般定下,就是定下,索性就從了他,橫豎以後都是一家人,就不用講究這些虛禮。我先前說給錦宜準備,也是怕她在那府裡被人低看,三爺開了口的話,他以後自然會給錦宜撐腰,就不怕她受委屈了。”

雪松心花怒放:“夫人這樣說,我也真的就放心了。原先還怕輔國……不知將對錦宜怎麼樣呢,不過從今兒跟輔國相處,倒是覺著他……人不錯,以後應該不至於虧待錦宜。”

“錦宜生得如花似玉,又小三爺一輪多,他難道會不懂得疼惜?”

過了團圓節,桓府果然隆隆重重地送了聘禮過來。

這一場熱鬧自然不必多說,在此之後,很快入了九月,幾場秋風秋雨,漸漸帶來了嚴冬將到的氣息。

隨著北風而來的,還有一個不太好的訊息,錦宜的外祖母病倒了,送信的人只說外祖母病中想見錦宜,讓快去。

錦宜正惦記著外祖母跟小舅舅一家,因今年不同往日,她手頭寬綽了些,時間又充裕許多,便早早地親手縫製了兩件兒棉衣,又攢了些兒私房,準備抽空去給外祖母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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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信的人去後,錦宜心裡慌得很,責怪自己為何沒有早幾日過去,實在粗心怠慢的可以,又生怕老人家病的這個份上要見自己……會不妥當,急得忙先去見桓素舸。

桓素舸聽說老人病了,安撫了錦宜兩句,又命手下嬤嬤準備了些補品等物,讓錦宜一併帶了去。

錦宜雖然略有幾文錢,但這些滋補之物卻自然是可望不可得,見桓素舸如此體諒,感激的謝了又謝。

桓素舸道:“你去看看老人家的情形,這個歲數一定要好生保養才是。如果……不大好,就多陪老人家幾日,不必忙著回來,反正家裡也沒什麼事。若有什麼需要的,不管是人或者物,一時尋不到的話,就派人回來說聲。”

錦宜連連點頭:“是,夫人,我知道了。”

桓素舸又叮囑她多穿些衣物,留意近來天冷風大之類。

錦宜退出來之後,慌張的心才安穩了幾分。

不多時,沈奶孃收拾了要用的衣物等,同蓉兒一塊陪著錦宜出門,來到了舅舅家裡一問,甚是失望。

原來老人家如今但並不是住在兒子家裡,而是住在大女兒、也就是錦宜的大姨娘那裡,這大姨娘嫁的是一戶富商人家,在城郊有莊園,每年都在莊園裡貓冬,就把老夫人也請了去。

姜家舅媽一邊兒請錦宜入內坐,一邊兒說道:“你舅舅派人請了幾次,姐姐只說你外祖母留在那裡好,竟不肯放人。”一邊兒催著讓小廝去京兆衙門把姜縐請回來。

錦宜聽說外祖母不在這裡,心裡不安,只得先把自己給外甥做的棉衣先拿了出來:“這是我抽空給勉兒做的,好久沒見他也不知道合不合身,舅媽先拿著。”又取了給小孩子的點心等物。

本想把給外祖母的補品等也放下,但一想到她老人家不在這裡,便也罷了。

姜舅媽的臉色有些奇異,卻仍是笑著接了過來,客氣道:“你如今都將是輔國夫人了,竟還記得勉兒呢,真是他的造化。”

錦宜聽著話不太順耳,便沒說什麼。

頃刻,姜縐返回,問道:“那送信的人沒跟你說明白麼?必然是他錯傳了。”

錦宜道:“舅舅再叫人去說,說我回來看外祖母了。”

姜縐嘆氣:“她當然知道你會來,我知道你們府裡門高,本來不想去告訴你……是她這麼說,說你外祖母想你了,只是如今身子不好,不便來回顛動,所以讓你去看一看她。”

姜縐琢磨了會兒,說:“你想必不認得路,我陪你走一趟吧。”說著,叫小廝回去到衙門請假。

馬車出城後,又足走了半個多時辰,才到了陸家溝。

沿著河堤又走了一段,便見一座不大不小的莊園,看著倒也有些氣象。

車子才停,有小廝從裡面縮頭探腦地出來,詢問何人。

姜縐下車,跟來喜兒報了名,小廝忙竄進去稟告,不多會兒,就有一名身著夾襖、上了些年紀的肥胖婦人,領著幾個丫頭嬤嬤,春風滿面地迎了出來。

錦宜幾乎以為走錯了地方,在沈奶孃的指點下,好不容易才辨認出那肥胖婦人旁邊的一位正是自己的姨娘。

這肥胖婦人正是姜姨娘的婆婆陸夫人,見她親自出迎,錦宜忙緊走幾步。

互相見過,錦宜便問外祖母如何,陸夫人彷彿才記起錦宜是為什麼而來,忙帶著她往裡相見。

見了面兒,老夫人被兩個丫頭扶著起來,錦宜忙叫她躺著,握著老人家的手,卻覺著依舊溫和有力,臉色也不見什麼頹敗。

姜老夫人見了錦宜,喜悅之餘,又皺眉道:“我不讓他們去驚動你,怎麼還是把你鬧來了?”

大姨娘在旁邊道:“娘,看你這話,你病了,難道錦宜當外甥女的不擔心?她來看您,是她的孝心。”

陸夫人也隨著道:“正是正是。”

沈奶孃替錦宜擋著那些寒暄,這些人才逐漸都退了出去。

姜老夫人握著錦宜的手道:“你舅舅也來了?”

錦宜點頭,姜老夫人道:“那正好兒,我乘你的車,把我送回你舅舅家裡去。”

錦宜見老夫人並不像是個病重的,便道:“外祖母,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姜老夫人欲言又止,只道:“沒什麼,回去京內再說。”

姜老夫人下地,就叫身邊小丫頭收拾東西。

正忙著,大姨娘來了,見狀道:“娘,這是幹什麼?我婆婆已經叫人準備晚飯去了。”

姜老夫人道:“不用了,我回去京裡吃就成。”

大姨娘忙道:“錦宜都跑了這樣遠的路,必定是累乏了,總要先歇歇腳,吃點東西暖暖身子呀。”

錦宜正不知這是什麼情況,沈奶孃說道:“就不用客氣了,我們姑娘看過老人家沒事兒,趕在天黑前就回去了,飯就不必勞煩了。”

正在這會兒,陸夫人從外進來,道:“怎麼才來就鬧著要走?這天色都不早了,遲些又怕下雨,一路奔波叫人怎麼放心?這裡又不是沒有房子住,就留下罷了。”

這些人如此殷勤,反讓錦宜有些不舒服起來,又看老夫人一心想走,知道有蹊蹺,便道:“舅舅呢?”

陸夫人笑道:“姑娘放心,舅老爺在外頭,自有人招待他呢,他可比你們受用多了。”

姜老夫人氣怔:“他在哪兒?叫他來!”

大姨娘無法,跺了跺腳:“娘,你這是幹什麼?你女婿在招待我兄弟呢,錦宜才來,你就催著要走,敢情是我伺候的您老人家不好?你叫錦宜怎麼看我?”說著,竟掏出帕子,有流淚之意。

姜老夫人聽了這句,才不言語。沈奶孃陪笑道:“姨媽不要這樣說,想必是老夫人想家想兒子了,也是有的。”

陸夫人也道:“不打緊,反正舅老爺來了,想兒子就叫進來,明兒一起家去。只是這黑燈瞎火地回去,但凡有一點閃失,我們也擔待不起呀。”

姜老夫人見女兒哭了,又聽親家母這樣說,她看一眼錦宜,嘆了口氣。

錦宜見姜老夫人似有左右為難之色,不想讓老人家難做:“想必姨媽也是一片孝心,既然這樣,外祖母就再留一夜就是了。”

這會兒丫頭們把錦宜帶了的給姜老夫人的各種東西都送了進來,頓時引得陸夫人讚不絕口。

姜姨媽也忘了哭,瞪著眼看其中竟有燕窩魚膠等貴重之物,一個勁兒地贊道:“娘,你看錦宜給你帶了什麼?到底是要當輔國夫人的人呢,我早說錦宜是個有福氣的。”

姜老夫人掃了一眼那些補品,驚愕地問錦宜道:“你打哪裡拿來的這些?”

錦宜說道:“這不是我帶的,是夫人聽說您老人家不自在,叫我帶了來給您的。”

“我以為呢……”姜老夫人點點頭,目光落在那包袱上:“這又是什麼?”

錦宜忙拿來解開:“這是我給您老人家做的新棉襖。”

姜老夫人這才露出舒心的笑,忙拿出來打量,嘆道:“還是我的阿錦最疼我。”

姜姨媽見狀,也過來打量:“這針線活做的真好,只是這種雜活還用你親自做?交給下人就行了,你這雙手呀……可不是做活兒的呢。”說話間便握住錦宜的手,攥在掌心裡摩挲。

錦宜覺著毛骨悚然,臉上的笑幾乎也要分崩離析:當初姨媽嫁的是商人,自己的母親嫁給了酈雪松這小官兒,有一次姨媽家裡犯了點官非有事相求,結果可想而知,雪松是個自身都難保的泥菩薩,哪裡能夠拯救別人?因此姨媽從此就有些不待見雪松一家子,自從姜氏去後,兩家的來往更是淡之又淡。

至於舅舅姜縐,原先酈雪松並未跟桓素舸成親前,兩人的官職也算旗鼓相當,都是清貧自顧不暇的閒職,所以姜縐對於自己這位沒什麼用處的姐夫也有些敬而遠之的意思,誰又會知道往後的這些波瀾起伏。

對錦宜而言,跟姜家唯一的聯絡,彷彿便是姜老夫人了,不管是雪松先前沒用也好,姜氏在與不在也好,姜老夫人的眼裡,從來只當雪松是自己的女婿,錦宜是自己的外孫女,而並不是“桓府親戚”或者“輔國夫人”。

***

雖然陸夫人說是“家常便飯”,但在晚上吃飯的時候,錦宜發現,陸家可實在是人丁興旺的很,大家夥兒隨便吃個家常飯,光是女眷們,就有四五桌子的排場,且大家都不約而同地盯著錦宜,好像所有的菜都在她臉上,只要盯著她看,就都吃飽了,這當然並不是什麼“秀/色可餐”的原因。

錦宜也很快知道,今晚上在座的這些,並非只有陸家的人,還有陸家老爺少爺的相識、親友等等。

直到這會兒,錦宜才隱隱地明白了為什麼自己一來,姜老夫人就立刻想走。

但幸而是曾給府裡的嬤嬤們教導過的,而且跟在桓素舸身邊耳聞目染,且又歷練過幾場宴席,故而應付這樣的場面對錦宜來說已經算是小菜一碟。

只要把臉上掛起三分笑,惜字如金,別跟閒雜人等多說一句話,吃飯如同鳥兒啄食般緩慢,吃完飯的速度卻如鳥兒騰空般,自始至終保持儀態,就已經是勝利了一大半。

再加上奶孃在旁周旋,只說錦宜掛心老夫人,很快就撇下那一屋子的女眷們,重新回房。

姜老夫人正擔憂,見錦宜回來,才總算松了口氣。

是夜,老夫人便跟錦宜說了藏在心裡的話。

原來因為眼見酈雪松從籍籍無名突然青雲直上,姜舅媽很有些心火上升,在家裡屢屢地嘀咕說姜縐無用,也有些“指桑罵槐”,點姜老夫人的意思,畢竟錦宜及笄禮的時候,並沒有帶她前去,讓她錯過了出風頭的機會。

老夫人一時氣得病倒,恰好大女兒回去看望,便順勢接她來此“修身養性”。

當時姜老夫人在氣頭上,沒有多想,來了之後才覺著不是味兒,直到姜姨媽說要通知錦宜她病了,老夫人才總算明白過來:原來這一對兒女,一個善茬也沒有。

錦宜見老人家因憂慮氣惱而唉聲嘆氣,反而寬慰道:“這不算什麼,您可知道我反而高興?”

“他們這樣捉弄人,你還高興什麼?”姜老夫人睜大雙眼。

錦宜摟著她的脖子:“他們為了私利騙人是不對,但對我來說,沒什麼比看到您老人家沒事兒最好的了。”

姜老夫人這才明白,一時紅了眼眶。

沈奶孃在旁笑道:“可不是呢,聽說您老人家病了,把姑娘急得,恨不得插翅飛過來呢。”

當夜,祖孫兩人同榻而眠,姜老夫人問起錦宜家裡的情形,錦宜一一都說了。

末了,姜老夫人問道:“那個……你真的……跟桓輔國大人定了親了?”

錦宜害羞地把臉窩低,小聲道:“都有聖旨了還有假,也……下過聘了。”

桌上的一點燭光搖曳,姜老夫人藉著微弱的光芒打量錦宜的臉色,又聽她說話的口吻:“阿錦……莫非喜歡那位輔國大人嗎?”

錦宜暗暗感謝這會兒是晚上,老夫人應該看不見她臉上過分的紅,她的手按在胸口,卻聽見自己的心彷彿在造反似的大跳。

過了會兒,錦宜才撒嬌道:“您老人家問的什麼……還不睡。”

姜老夫人舉起有些蒼老的手,摸了摸錦宜的臉,果然,手底下嬌嫩的臉滾燙:“你呀,瞞不了人的……你喜歡他。”

錦宜偷偷也跟著摸了摸臉,便把頭輕輕撞到老夫人懷中,嗔怪道:“說了不說了,怎麼還不睡!”

姜老夫人把她摟在懷中,只覺著她的身子滾燙,老夫人拍拍錦宜的背,道:“你娘以前,總說你是她的小棉襖,又暖,又貼心……這會兒,小棉襖要給別人嘍。”

錦宜羞得不成,只好緊緊地閉上眼睛裝睡。

姜老夫人笑了笑,又輕聲道:“好了,好好地睡一覺吧,既然阿錦喜歡他……想必輔國大人,也不是他們傳說裡的那樣兇……”

錦宜聽見這句,也忘了裝睡,便立即替桓?分辯:“傳言都是假的,他其實不兇的!”

姜老夫人一怔,哈哈笑了起來。

***

錦宜原本以為次日一早就可以啟程回京了,誰知陸家實在是“盛情難卻”,又聽說昨晚上姜縐在外喝酒,竟吃了個酩酊大醉,這會兒還沒起來呢。

陸陸續續,竟拖延到了下午,姜老夫人忍無可忍,勢必要走,陸家跟姜姨媽眼見老夫人要翻臉似的,才忙順從了。

當下,便收拾了東西,出門上了錦宜的車。陸家的人一窩蜂似的送出了門口,姜姨媽更是握著錦宜的手,一再叮囑讓她以後務必多來探望她這位親姨媽。

總算熬得上了車,馬車緩緩往前,姜縐在前騎馬而行。

走不多會兒,突然聽見姜縐疑惑地道:“你們是……”

話音未落,就聽“噗通”一聲,緊接著,是姜舅舅戰戰兢兢道:“卑職……卑職不知道是輔、輔……輔國大人大駕……”

錦宜正因為馬車突然停下,覺著奇怪,又聽舅舅聲不成聲,生恐出事,忙開啟窗往外看去,卻見姜縐竟不知怎地跪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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