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才說罷, 旁邊那位道:“殿下說笑了。”

原來這兩人,一個是太子殿下李長樂, 另一位則是林清佳。

李長樂道:“我可沒有說笑,都傳你跟酈姑娘藕斷絲連呢, 還說酈姑娘至為深情,不惜酒樓相會……今兒給朱姑娘這麼一鬧,只怕芳心難過。”

林清佳微笑道:“我們家跟酈家因是世交,跟妹妹感情很好,只不過被有心人歪曲了事實而已。”

“那酒樓一事,也是歪曲?”

“現在又不是那種不開化的世道,男女同席又有何稀奇, 那夜上元節, 我還陪了朱小姐出遊呢,怎不見有人傳我跟她的種種不堪?無非是覺著酈家軟弱可欺而已,拜高踩低,不過如此。”

林清佳面不改色說罷, 李長樂若有所思地點頭:“說的好。我也覺著錦宜是個難得的真性情的好女子, 卻給傳的那樣混世女魔王般,不過今兒看她的做派,也並不是個真軟弱的,敢情是外柔內剛呢。”

李長樂笑得歡喜,林清佳瞥他一眼:“殿下對妹妹的看法似乎不錯。”

李長樂並不諱言,直接便說:“當然,我喜歡錦宜。”

林清佳微怔:“是嗎?那……殿下難道……”

李長樂道:“難道怎麼樣?娶她麼?”他整了整衣襟, 嘆氣道:“我可不是那種看人下菜碟的,錦宜也很合我的脾氣,只可惜……”

“可惜什麼?”

“可惜我好像沒有這個豔福。”

“殿下為何這樣說?”林清佳正色起來,滿眼疑惑,“若殿下求娶,應該……不成問題。”

“問題可大著呢,”李長樂悠悠地嘆了聲,“你大概還不知道呢,我近來聽宮裡頭的人私下裡說,父皇有意給我指派太子妃了,你猜猜看,花落誰家?”

林清佳的心突然提到了嗓子眼:“我如何猜得到,到底是……哪家的姑娘?”

極細微的一聲輕哼,李長樂又笑起來:“這麼簡單你也猜不到,天底下能配得上皇族的,還有誰家的姑娘?不不不……也許我該說,能跟這家姑娘相配,才是皇族的榮幸。”

林清佳已經明白,他詫異地微睜雙眸:“桓府?”

***

“是啊,”太子殿下點頭,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了句:“是不是有些可笑?”

林清佳問道:“這是為何?”

李長樂道:“當年本來是定的桓素舸,結果……人家瞧不上我,非要嫁給名不見經傳的酈大人,你可知道那一段時候,多少人背地裡笑我,說我連一個微末小官都比不上,甚至還有人傳我馬上就要被廢了……”

林清佳心頭一凜:“殿下哪裡聽說這些話的,我竟不知道。”

李長樂道:“你哪裡是不知道,你不肯跟我說而已,然而你放心,這流言蜚語的稀奇古怪我早領教過了,比如酈錦宜,多少傳她忤逆不孝歹毒惡俗的,照我看,不過是個可愛的小貓……對了,你信過沒有?”

這太子殿下真正隨心所欲,想到哪裡是哪裡,林清佳問道:“信什麼?”

“有關酈錦宜那些傳言呀?”

“我?”林清佳一笑,目光轉動,找尋前方那道身影:“我當然不信了。”

“也是,你們是青梅竹馬……哦不,是世交。當然該瞭解她的為人了。”李長樂隨著他看去,卻見錦宜站在一棵樹下,一動不動,彷彿在發呆,李長樂又轉頭,想找另一個人的影子,但重重疊疊地花樹掩映,竟無從找尋,他道:“那你覺著,一向風評最佳的桓素舸是什麼樣的人?她……是名不副實呢?還是真正是個聖人?”

林清佳眉峰一動:“我怎麼好隨意點評酈夫人。”

李長樂笑道:“你的嘴可真緊,唉,桓家一個女孩兒不肯嫁我,另一個卻要嫁給我,不知道這次那些背地嚼舌的人會說我什麼……肯定的是這次不會廢太子了,那麼……會不會是立刻登……”

李長樂還沒說出口,林清佳重重咳嗽了聲:“殿下,謹言慎行。”

太子殿下瞥他一眼:“怕什麼?我說的是登仙,又不是登基。”

林清佳啼笑皆非,李長樂卻又左顧右盼:“跟你沒趣,我還是找錦宜說話去吧。你既然不肯,少不得我去安撫安撫她,這個小可憐兒,又沒了情郎,又挨了打,跟我一樣是個沒人疼沒人愛的,正好同病相憐。”

林清佳本要叫住他,可眼前突然出現在上元那夜,窄巷內的驚鴻一瞥,那個背對著自己的高大身影……那時候他確信自己看見了錦宜,可是僅僅是一個背影,卻讓他心生警惕,不能再近前一步,後來越想越是後怕,若是當時他的反應慢一點,後果……

這瞬間,太子殿下已經擺出了一副風流倜儻的姿態,向著錦宜身後走去。

林清佳定睛看去,卻見李長樂果然促狹,他躡手躡腳,悄然靠近錦宜,然後才出聲,竟把錦宜嚇得跳了起來。

林清佳正在為李長樂的頑劣而無奈苦笑,但看著錦宜瞬間流露的驚慌恐懼神色,又竟有些心疼。

***

太子殿下的不期而至,打斷了錦宜的沉思。

此處人多眼雜,太子又不是個以常理測度之人,錦宜怕相處太久更招致非議,便欲辭別返回。

不料李長樂主動要送她回去,錦宜一再推辭,太子殿下像是已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對她的推辭並不領受。

這一路走來,吸引了無數或驚愕或妒恨的目光,才跟朱靜兒鬧了那一場,如今又跟太子並肩而行,今日渭水河畔最出風頭的,莫過於她酈錦宜了。

李長樂送了錦宜回到桃樹下,桓素舸正握著一杯茶出神,原來方才有幾片花瓣落下,其中一片就落在她的杯子裡。丫鬟想給她換一杯,卻被她拒絕了。

見了太子來到,桓素舸放下杯子,起身見禮,李長樂笑道:“酈夫人免禮,今日好興致。”

桓素舸道:“殿下也是雅興不淺。”

李長樂道:“雖有雅興,可回去了只怕又要得太傅一番訓斥。”

桓素舸微笑:“責之深愛之切,那也是輔國大人為了太子好。”

兩人說話的當兒,錦宜在旁邊看著,總覺得李長樂跟桓素舸兩個格外相襯,尤其是太子殿下的戲癮沒有發作,郎才女貌,渾然天成,應該……比跟自己父親站在一起登對多了。

回城的路上,桓素舸道:“怎麼聽說朱家的丫頭找你的晦氣了?”

錦宜道:“一點誤會,沒什麼的。”

桓素舸不看錦宜,望著窗外道:“你還想瞞著我?”

“瞞著……什麼?”

桓素舸回頭:“你在寫意樓上私會林公子,是什麼時候的事?”

今天鬧得那樣,錦宜早有預料桓素舸會知曉,也許……早在今日鬧起來之前,桓素舸已經風聞了,但她卻一直都不露聲色。

錦宜屈膝跪起,低頭請罪:“請您見諒,我只是……我那時候只一心想問問清楚,所以才擅自跟他見面,其實我們只是說了幾句話……”

桓素舸靜靜地等她說完,才道:“你想見他,為什麼非要偷跑出去,你只要跟我說一聲,難道我不會體恤你?我自有法子請他到府裡,讓你光明正大地跟他見面,現在,明明是簡單的一件事,卻鬧得這樣不堪。”

這話說的動聽,細想卻沒什麼可行性。

但如果是自己的親生母親,或許可以把心事傾訴一二,但桓素舸是繼母,而且是個出身大家的身份矜貴的千金小姐,誰知道她的脾氣如何,貿然給她說這些,若她覺著兒女懷有私情乃大逆不道,豈非自尋死路。

但現在說什麼也無濟於事,錦宜垂頭:“您說的是,是我錯了。”

桓素舸看了她片刻,卻沒有再追究的意思,只嘆口氣道:“罷了,事已至此,家裡的人我已經約束過了,不許他們透半個字給老太太知道,你自個兒也警醒些。”

錦宜很意外,半晌才道:“是,多謝夫人。”

桓素舸笑了笑,過了片刻,馬車將進城的時候,桓素舸道:“聽你父親說,你的生日正是端午節,也正是行笄禮的時候了,我會請幾位夫人來幫你行禮。等行完了禮,就可以正式議親了。”

錦宜的心一跳,以前她因為惦記著林清佳,一想起自己過了年就及笄了,心裡只覺著甜蜜,現在林清佳落了空……一提起這個,心裡只剩下了空落落的涼,並沒有什麼指望似的。

錦宜乖乖地低頭答應:“是,全憑夫人做主。”

***

錦宜的生日在雪松的生日之後,父女兩個相差半個月而已,又要準備雪松的生日,還要兼顧錦宜的笄禮,所以這段日子,桓素舸相當的忙碌,幸而她是個心有丘壑的,身邊的能人又多,是以處理起來,得心應手,綽綽有餘。

只除了一件事,有些打亂了桓素舸的計劃。

那就是太子殿下的親事,終於定了下來,對方正是桓府裡四爺之女,比錦宜小兩歲的女孩子。

雪松壽辰之前,他那些新舊知交們便開始紛紛地往酈家運送賀禮,其中不乏許多珍奇古玩,珠寶金器等,隨便哪一件,都能頂的上雪松一年的俸祿。

雪松不知如何處置,一概都交給桓素舸料理,橫豎自己這位賢內助無所不能,比他強上百倍。

雪松做壽正日,賓客們如期而至,這一次,錦宜可以悠閒地坐在後花園的欄杆上嗑瓜子看熱鬧,不用再事事親自周旋,急得眼冒金星了。

那只肥貓拱到她的身旁,在她手上嗅了嗅,便眯起眼睛安穩地睡了起來。自從桓素舸下嫁後,這肥貓就在雪松面前失了寵,以前都可以在雪松腿上身上變幻各種姿態的睡,現在,因為桓素舸不喜歡這種品種不純的貓,……也許她天生不喜歡這種動物,所以貓兒也無法再親近雪松了,它對酈老太太又不感興趣,只能在錦宜,子遠子邈身邊討些安慰。

錦宜摸了摸這貓的毛兒,發現貓的毛油光水滑,可見貓兒雖然失寵,但伙食卻反而得到了保證,不是以前那種動輒就毛髮乾枯的模樣了。

一人一貓正在消遣,子邈在外頭看飽了熱鬧,飛跑進來跟錦宜報告情況:“姐姐,那個跟林清佳定親的朱尚書也來了……哈哈,豬上樹。”

錦宜想到上次在渭水河畔跟朱靜兒對摑一幕,心想朱尚書是不是來興師問罪的,但就算興師問罪,應該是在那時事發之後,現在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尚書大人不會如此行動遲緩的。

於是錦宜放了心。子邈卻又說道:“我聽說今兒三爺也會來。”

錦宜吐著瓜子皮問:“哪個三爺?”

子邈道:“姐姐你真的傻了麼?就是咱們三叔公,輔國大人呀。”

錦宜一骨碌坐直了,把貓兒也驚了一跳,錦宜問道:“我沒聽夫人說起過呀?你怎麼知道?”

“我當然有可靠線報。”子邈笑的奇異,在錦宜看來,有一種似曾相識的邪惡感……

突然她醒悟,指著子邈叫道:“你怎麼跟小八爺……”

子邈一呆:“你怎麼知道?”

錦宜本要指責他笑的跟八紀一個熊樣,突然聽他不打自招,就把後半句換成了:“他……什麼時候跟你說的?”

子邈在外讀書,八紀也被桓?發配去學堂,八紀心眼多,但凡得了一點空兒,就跑出來找子邈,一來二去,兩個人便極熟絡了。子邈當然也“近墨者黑”,有了八紀的些許風範。

錦宜確認了這情報可靠後,把剩下的瓜子向子邈手中一塞:“給你吃。”她跳起身,撇下一人一貓去了,子邈叫了兩聲,她只不答應,子邈歪頭看著,見錦宜是往她自己的臥房而去。

***

午後。

有部分賓客已經告退,但前廳還有酒席未散,雪松仍在周旋。

此時此刻,那位最尊貴的客人,卻正在酈府的後宅。

“你叫我來,就是為了這件事?”桓?問。

“是,”桓素舸垂首回答,“我先前為錦宜選中的夫婿,正是太子殿下,本來想在她及笄之後就跟三叔提的。”

“那可真是可惜了,”桓?道,“殿下的親事才定下來。你大概要為她另外選人了。”

“三叔,”桓素舸蹙眉看向桓?,“這世間還有什麼人是比太子更合適錦宜的?且我已經跟錦宜透過風了,現在……讓我情何以堪。”

桓?起身,道:“我該走了。”

桓素舸道:“三叔是不想成全嗎?”

“你叫我怎麼成全?難道……讓陛下放棄這門親事?”

“別人當然是不可能的,如果是三叔請求陛下……”

“素舸!”桓?的聲音泛冷。

桓素舸卻仍然請求般的望著桓?,眼見後者不為所動,桓素舸想了想:“那好吧,我不為難三叔了,既然……做不成太子妃,那麼,進東宮做個妾,總不為難吧?”

桓?喉頭動了動:“妾?”

“難道三叔覺著……錦宜不配當太子妃,連個妾也不配?總不至於吧。”

桓?彷彿被她氣的無語,頓了頓:“除了太子,滿朝裡的皇親大臣,公侯伯爵,隨便你挑。”

“隨便我挑?”桓素舸重複了一句,“但誰能跟太子一樣稱得上世間無雙?”

“我不管。”桓?說著,拔腿要走。

身後,桓素舸凝視著他的背影,突然道:“那……是三叔你呢?”

桓?的腳步緩緩剎住,他沒有出聲,背影也是沉默而肅然。

頃刻,他才問道:“你……說什麼?”

“我是說,三叔來當錦宜的那個天下無雙。”

又過了會兒,桓?道:“素舸。”他仍舊沒有轉身。

“是。”桓素舸望著他的後背,輕聲回答。

“我……很好奇,你究竟是怎麼想到我身上的。”

眼睛眨了眨,桓素舸道:“三叔方才說了,滿朝文武隨便我挑,我又答應了錦宜給她一個天下無雙的郎君,思來想去,似乎也只有三叔最合適,也只有您,才不輸給太子了……不知道您覺著呢?”

“我覺著?”桓?念了聲,道:“你究竟是在跟我商議,還是……就像上次你要嫁給酈雪松一樣?”

“我實在覺著這是一門好親事,錦宜那樣難得的……”

“你相信你自個兒說的話嗎?”

“為什麼不?”

“那我的答案也是不。”

桓?說著,已經走到了門口,桓素舸道:“如果是我求您呢?”

“你求我?”桓?的手已經握住了門扇,修長的手指因為用力,幾乎扣碎了那堅硬的紅木,“那你可要想好,你只有這一次機會了。”

沉默。

就在桓?想要開門的那一刻,桓素舸道:“我已經想好了。請三叔成全。”

才開了一條縫的門扇,重重地又合上了。

可就在這瞬間,桓素舸心頭一空,似乎……有一種惶惑的感覺在心底迅速地蔓延,她本能地想反悔,但同時又堅定地認為自己並沒有做錯。

桓?終於回過身來。

桓素舸急忙在臉上浮出一個笑。

桓?的臉色很平靜,沒有她想象中的驚怒。

他向著桓素舸走近,每多近一步,桓素舸都有一種自己將站立不穩的感覺。

終於,在兩人一步之遙的時候,桓?止步。

他俯視著桓素舸,臉上是一種令人不安的探究。

桓素舸竟覺呼吸不穩,她向來引以為傲的笑容也有些破碎的痕跡:“怎麼了,三叔……難道不答應?”

桓?並沒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有些奇怪地問:“舸兒,你現在真的快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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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狠狠地一抽,桓素舸條件反射般回答:“正如您所見,我很好。”

桓?道:“自從上次……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桓?深看她的雙眼:“你,到底是不是因為當年……你父親的死,一直在怨念我?”

桓素舸臉上的笑容陡然消失,血色也在瞬間抽離,她的雙唇緊閉,彷彿怕有什麼不合時宜的字會逃逸出來。

桓?目不轉視地看著她的神情變化,然後他倒退兩步,轉身往門口走去,邊走邊扔下一句:“這門親事,我答應了!”

他開門走了出去,轉身右拐,面色仍然肅然冷漠地駭人,門外的侍女丫鬟們噤若寒蟬,齊齊地低頭不敢直視。

直到桓?穿過了月門,那原本冷酷淡漠的雙眼裡,才突然地燃起了一星火光。

他想大笑,也終於不必苦忍,便仰頭笑了兩聲,幸而左右無人。

忽然桓?止步,又把那一抹火色斂了起來,原來他看見前方八紀低著頭走了過來,且走且不知嘀咕什麼。

桓?咳嗽了聲,八紀一驚,猛抬頭見是他,急站直了:“三叔!”

桓?瞧見他手中拿著的,竟是一塊兒看著眼熟的緞帕……八紀因是有前科的,瞧見他的眼神,忙把帕子舉高:“這次不是騙的,是我方才過來,正看見那丫頭、咳,我是說酈姑娘她,像是被鬼追一樣跑的飛快,還撞了我一下,不小心就掉了這塊帕子出來……我才撿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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