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了春, 一切都有新氣象,對於長安城來說, 最新的一個氣象,莫過於工部裡那位十年不見升遷的酈員外郎, 突然間有了一絲挪動。

酈雪松從從五品的工部員外郎,變成了正五品的工部郎中,對於其他的官員而言,這種只差一品的升遷,自然算不得什麼,但對雪松這樣一個原本準備在員外郎的位子上松鶴延年的人來說,意義就大為不同了。

這是一個訊號, 不管是對雪松, 還是對朝中的其他官員。

其實早在桓府跟酈家結親的時候,就有許許多多有識之士已經預感到了這一幕,這有識之士裡,順便還夾帶著一個酈錦宜。

那會兒桓府派了人來為自己家裡整修房屋的時候, 錦宜就已經明智地預測到下一步父親可能就要升官了, 事實果然如此。

跟升官一起來到的,還有雪松越來越擴大的朋友圈子,以及越來越密集的酒席應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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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以前,雪松不過是到點兒上部裡辦公,歇班後甩著衣袖回家,時間富裕的很,可現在他身價倍增, 成了眾人爭相延請的當紅炸子雞,時間也變得極其寶貴,尤其是年下這段時間,每天不是在自己家裡吃喝周旋,就是在別人家裡周旋吃喝,力爭一團和氣,賓主盡歡。

而隨著應酬,又衍生了新的副產品,有來有往的禮品還是其次,值得一提的,是那些厚厚的庚帖。

因為雪松眼見將是朝中新貴,偏他家裡還有兩個即將適婚的孩子,錦宜跟子遠,所以在酒席上,同僚以及上司們,在酒酣耳熱意興飛揚的時候,會趁著幾分醉意,說起孩子們的婚姻之事,並且神乎其技地變出不知從什麼時候就帶在身上的庚帖,遞到雪松的手裡。

他們多半會說兩句:“跟家裡的小姐的生辰八字合一合……當然,我已經算過了,這兩個孩子的八字是非常適宜的,如果結成夫婦,一定是天作之合的好姻緣啊。”

有時候“小姐”兩個字,會自動地換成“公子”,毫無違和感。

這天,請客的人身份有些特殊,居然是戶部侍郎林嘉林老爺。

雪松對林家的感覺可謂複雜,原本以為兩家是做定了親家的,可是親家一聲不響地放了自己鴿子,雪松表面當然不說什麼,心裡卻早埋下結。

這天在林家吃酒,雪松多喝了兩杯,這些日子他的酒量本也隨之大長,可是這次不一樣,因為心裡存著一點“悶”,酒力就醞釀的格外厲害,不出意外,雪松醉了。

也不知他在林家說了什麼醉言醉語,但是林侍郎卻仍一如既往地體貼入微,派了林二公子把雪松護送回家。

雪松被府裡的丫頭扶著,入內安歇,桓素舸叫人準備醒酒之物,雪松斜靠在圈椅之上,滿面酒紅,嘴裡說道:“你讓我很失望,非常失望。”他一掙,手指搖搖晃晃,竟直接點向桓素舸。

桓素舸站在旁邊,本面不改色,聞言眉頭微微一皺。

旁邊的嬤嬤道:“夫人,老爺喝的這樣醉,都說起胡話來了。”

桓素舸不做聲。雪松卻聽見了:“誰說胡話了,林嘉,你對我好是沒的說……可清佳跟錦宜,多好的一對孩子,你為什麼要拆散他們,你讓我生氣,我生氣……”

他嘟囔著,胸口翻湧的難受,便俯身趴在圈椅邊沿,作勢欲嘔。

丫鬟忙拿了痰盂過去接。

那嬤嬤皺眉,才又要說,桓素舸淡淡道:“你還站著幹什麼?”

嬤嬤一愣,繼而反應過來,忙低下頭出去催熱水。

等雪松吐過了,擦過手臉,吃了醒酒湯,人卻仍沒有徹底清醒的跡象,桓素舸讓丫頭扶他去了床上,雪松四仰八叉躺著,眼睛閉起來又張開,大約是看見了桓素舸,他叫了聲:“夫人。”

桓素舸坐在床邊兒,手裡捏著一方浸溼了的帕子:“老爺,還難受嗎?”

雪松目不轉睛地盯著她,道:“夫人,我難受。”

桓素舸道:“那先睡吧,睡一覺就好了。”

雪松聽話地閉了眼,卻又喃喃:“夫人,錦宜那孩子從小兒太苦了,跟著我沒過什麼好日子,我本來以為她可以去林家享點福,沒想到……失望,生氣,沒有良心……不過、不要他們也行,這些日子,我得了多少庚帖,連定國侯的公子都在呢……夫人,我一定要給錦宜找個比林家更好百倍的……”

桓素舸見他眼角彷彿有亮亮地東西沁了出來,便拿帕子輕輕擦拭:“知道了,老爺放心,我也在留意,已經……有了很好的人選,保證比林大公子還出色百倍呢。”

雪松聽了這話,猛然睜開雙眼,果然,淚已經將他的眼睛浸透,又因為被酒力煎熬,眼睛顯得紅,竟透出幾分脆弱之意。

雪松一把攥住了桓素舸的手:“夫人,你說真的嗎?”

“我哪裡敢騙老爺。”桓素舸微笑,溫柔的令人融化。

雪松喉頭動了幾動:“夫人,你真是太好了。”

桓素舸只是笑看著他,雪松望著這張年輕貌美,又溫柔入骨的臉,不覺動了念想。

再加上酒力作祟,往日的分寸暫時都拋在了腦後,雪松手上用力,將桓素舸一拽,拉的她撲倒在自己身上。

不知從哪裡來的蠻力,雪松翻身而起,將桓素舸壓在身下,他喃喃叫道:“夫人……”眼睛裡的淚迅速被升起的火焰給蒸騰幹了。

此刻屋裡還有伺候的丫頭跟嬤嬤,丫頭們早識趣地退下了,那貼身嬤嬤還有猶豫之意,正在為難,卻見桓素舸捏著帕子的那隻手微微一擺,嬤嬤忙也退了出去。

這一夜,雪松趁著酒興,大為盡興,但他本是斯文之人,突然如此,未免有些粗暴,酒力催動的時候還不知道,等天明醒來,回想昨日種種孟浪,一面因為身體得到最大快慰而滿足,另一面,卻又覺著有些摧殘了小嬌妻,她身份尊貴,又不是青樓女子,只怕會不高興。

雪松心虛,回頭看了看睡在旁邊的桓素舸,見她散著青絲,似乎還在沉睡,修長的脖頸上,隱約有幾個很明顯的青紫痕跡。

雪松嚇了一跳,忙捂住嘴,他知道自己過分,沒想到過分到這般地步。

正在發呆,桓素舸動了動,轉過身來,雪松本有些不敢直視她的雙眼,然而乍見嬌妻容貌,卻發現比平日的矜持不同,眼波盪漾,竟似滿面春/色,並無任何不悅怒容。

四目相對,雪松訥訥,桓素舸卻笑了笑:“老爺酒醒了?”

雪松紅了臉,同時也放了心。

***

過了清明,下了幾場雨,地氣越發復甦。

轉眼到了上巳節,又稱作女兒節,花朝節,長安風俗,不管是高門權貴家的女孩,還是小門小戶裡的姑娘,都會在這日裡踏春出遊,城郊的渭水河畔更是出遊聖地,每年的上巳,都會有無數的淑女名媛,在此處賞花遊玩。

又有很多富貴閒人或者風流才子等,攜家帶口並各種酒食,在此盤坐同賞春光,或聚集吟詩作對,熱鬧的非同凡響。

錦宜因為之前受了那場驚嚇,此後便極少出門,這種玩樂之事自然也不感興趣,倒是桓素舸特意提醒,讓她這日也隨著一塊兒出去散散心。

既然是陪著夫人,錦宜倒也沒什麼可說的。

三月三這日,錦宜同桓素舸同車出城。

路上,桓素舸道:“往日我在家裡的時候,家裡的姐妹們無不盼著這日呢。”

錦宜道:“夫人也是?”

桓素舸搖頭:“那會兒我是個懶怠的性情,不願意動。”

錦宜正想她為什麼今日卻願意了,桓素舸轉頭,將車簾子稍微掀開了一條線,她望著外頭過眼風景:“不過現在,倒是有些轉了性子,出來透透氣也沒什麼不好,沾一沾春日的風光,人興許也精神些。”

錦宜覺著這話有理,卻又隱隱覺著這並不是桓素舸的本意。

路上有許多車輛,也同他們一樣正趕往城郊,隱隱地還有女孩子歡快地笑聲從車子裡飛出來。

桓素舸放下車簾,回頭笑看錦宜:“對了,今兒大概會碰見那府裡的人。”

馬車在渭水河畔停了下來,還未下車,就聽見笑聲連綿起伏,鶯聲燕語,比山林裡的鳥雀更熱鬧百倍。

錦宜下車,抬頭看時,被眼前這繁盛景象驚的呆了呆,卻見前方林子裡,人影閃爍,各種鮮亮顏色的裙襬搖曳其中,竟果然是無數的男男女女,老幼皆有,在此嬉戲玩耍。

桓素舸下車,錦宜忙來扶著,桓素舸握著她的手,放眼看了會兒,道:“咱們去那裡。”

身後的丫鬟使女們,拿著各色器具,隨兩人行走片刻,就在一棵桃林之下,鋪了毯子,擺放點心,又架起放風爐,燒水泡茶。

錦宜同桓素舸坐了,她是第一次見識這樣的講究做派,而周圍不時有人穿梭而過,似也有些指指點點觀望之意,錦宜頭一次露天席地,未免侷促,可見桓素舸意態悠閒,就彷彿在此地跟在家裡沒什麼兩樣,只能也跟著儘量適應。

兩人吃了杯茶,桓素舸見她東張西望,便道:“既然出來了,沒有幹坐著的道理,你去走一走吧。”

錦宜知道她一言一行都有深意,不敢拒絕,領命起身。

沈奶孃跟一個丫頭隨著錦宜走開一段路,錦宜心頭一動,人往桃樹底下走了兩步,藉著花枝的掩映,回頭看桓素舸。

卻見她坐在毯子上,正若有所思地仰頭望著滿樹桃花……錦宜放下花枝,轉身正要邁步,不防備從樹後跑出一個女子,邊跑邊笑,猛地就撞在錦宜身上。

錦宜後退一步,幾乎被撞翻在地,多虧沈奶孃從後扶住了。女子止步,嗔怪說:“你怎麼不看路?”

身後的丫頭道:“明明是你沒看路。”

錦宜定睛一看,詫異的幾乎叫出來,原來這跑出來的少女,竟然是上元節見過一面的吏部尚書之女朱靜兒。

朱靜兒也認出了錦宜:“啊,是你呀。”

錦宜行了個禮:“朱姑娘好。”

朱靜兒瞪著錦宜,突然二話不說,舉手就打了過來,錦宜毫無防備,“啪”地一聲,臉上吃了一記。

錦宜平白吃了一記耳光,整個人愣住了。

沈奶孃又驚又是心疼,叫道:“你幹什麼?”

朱靜兒叉腰怒視錦宜道:“不要臉,明知道林哥哥跟我定親了,你幹嗎還跟他酒樓私會?”

錦宜的臉上火辣辣地,本來非常惱怒,猛地聽了這句,幾乎停了呼吸。

朱靜兒見她不言語,以為說中了,越發道:“你要是還想搶走林哥哥,這可是不能的,他只喜歡我,我可警告你……”

這會兒,樹後也跑出一個女子,見狀遲疑地不敢靠前。

而周圍很多玩耍的女孩子也發現了這裡的爭執,頓時圍了過來,或近或遠地看熱鬧。

錦宜定了定神,心在狂跳,她看著面前的朱靜兒,突然一揚手,狠狠地一巴掌甩在了對方的臉上。

朱靜兒打出孃胎也沒有吃過這樣的虧,錦宜這一下子又用了些力道,朱姑娘往旁邊一個趔趄,幸虧她身後的女孩子趕過來,及時扶著她穩住身形。

朱靜兒抬頭,無法置信:“你、你敢打我?”

錦宜道:“你先動手的,我這一下不過是還給你。”

朱靜兒尖叫一聲:“你不要臉,勾引林哥哥,還敢打我!”

錦宜冷笑:“一個大家子的姑娘,張口勾引閉口勾引,我都替你害臊。”

朱靜兒道:“你做得出,還怪人說?”

錦宜道:“我不怪人說,只是恨人胡說八道!是誰告訴你那些混賬話,你找誰問明白,問他們為何要造謠生事!”

朱靜兒本理直氣壯,又先給了錦宜一個下馬威,沒想到對方並沒有給自己的氣焰壓倒,反這麼快就給了自己一個回馬槍。

她呆了呆,果然有些不確定起來。

這會兒眾目睽睽,大家都在指點議論。

錦宜哼了聲,對沈奶孃道:“我們走!”鼻孔朝天,邁步從朱靜兒身旁走開。

錦宜趾高氣揚地走開了,身後才響起議論的聲音,有人道:“哎呀,那就是酈家的女孩子?果然跟傳言一模一樣……真是兇悍,尚書小姐也敢打……”

“那當然啦,誰讓酈家跟桓府是親戚呢,別說尚書小姐,就是公主也……”

錦宜身後,沈奶孃目瞪口呆之餘:“姑娘……你……”

錦宜索性道:“讓他們說去,反正我的名聲本已經是那樣了,何必再忍氣吞聲地吃虧。”

沈奶孃笑:“我沒有說什麼,我只是……覺著姑娘你方才那一下子,打的好!什麼‘私會’‘勾引’,真難聽,胡說八道!”

錦宜不答。

手因為才打過人,有些火辣辣地熱疼,還略微發抖。

直到現在錦宜才隱約後悔當初寫意樓的衝動莽撞,但是在那種情況下,如果時間倒回,只怕她仍是得當面見一見林清佳的。

可朱靜兒是從哪得來的訊息,既然連她都知曉了,保不準整個長安的人都也風聞了。

錦宜已習慣了自己在各種流言蜚語中被魔化的面目全非,何況就算沒有酒樓的事,不還有太子轉述的“青梅竹馬嘿嘿嘿”嗎?以朱靜兒的脾氣,遲早是要發作一次的。

所以此刻錦宜憂慮的不是自己,而是桓?。

桓?一再叮囑,讓她不能告訴任何人那日曾見過他,但既然這件事仍透了出去,那桓?現身的事,會不會也被人知曉了?

錦宜心神不寧之時,在不遠處的桃樹之後,有兩個人對面而立,其中一個說道:“若不是親眼所見,真讓人難以相信,這小丫頭……還是挺厲害的嘛,她好像受驚了,你要不要去安撫安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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