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帕的起源很早, 先秦時候已經有所謂“巾”,到了東漢終於形成了完整的手帕。手帕的功能不必多說, 主要是分很多種,譬如極其講究的羅帕, 用上好的蠶絲製成,心靈手巧的閨秀們在上頭刺繡出各色的花紋,是種貼身的私密的東西,在錦宜所看的那些話本之中,便常常有男女借用帕子私下傳情的橋段。

但如果是男子所用,自然不會如女孩子用的羅帕一樣繡花,而且款式也跟女孩兒們的不同。

所以錦宜臥房中找到的這殘破的帕子, 一看就知道不是女子所用, 而是男人的物件。

這已經算是驚世駭俗的了,何況對於桓素舸來說,這手帕對她而言,更是有另一重的意味。

***

初九這日, 桓府嘉賓如雲。

如果說之前酈府的宴會是“人山人海”, 那比較而言,桓府的人數可就相應的少了很多。

這當然不是說桓府的地位不如酈府,恰恰相反。

簡單而言,雪松的賓客形形色/色,從比他高階的官員到比他低的,應有盡有,彷彿跟雪松沾點關係的, 誰都可以來沾一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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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桓府的嘉賓們可就不同了,至少都要是四品官以上,這就先把雪松都給篩出去了。

用兩個不同的詞來形容,酈府的賓客“良莠不齊”,而桓府的賓客們,則都是“優中之優”,都是上上之選。

雪松因為沾親帶故的原因,便也同小夫人一塊兒,攜家帶口地來了,這一次,居然將酈老太太也都帶了來,老太太因為是第一次爬進桓府的高門檻,在家裡便盛裝打扮起來,將桓素舸送的衣物首飾等拾掇了滿身兒。

滿意地打量著鏡子裡光彩照人的老夫人,酈老太覺著自己一生都不曾這樣體面過,這居然是沾了兒媳婦的光……可是兒媳婦是嫁過來的,所以歸根結底,還是沾了自己兒子的光,但兒子是自己生的……所以酈老太太得出了結論:還是她自己最有福氣。

酈家眾人才下車,還未進門,自有迎賓接了,領雪松入內去跟各位早到的大人寒暄,子遠子邈也都隨著父親。

桓素舸則帶了錦宜,依然往內宅而去。

錦宜因為已經來過一次,吃過虧的,所以這次越發的謹言慎行,只是低眉垂眸地跟著而已。

酈老太太則完全相反,因為起初是坐轎進門,一路上她不甘寂寞地掀起轎簾子,死命地打量桓府的光景,滿心膨脹地想著,回去要如何跟她那些相識的三姑六婆們吹噓炫耀。

本來酈府因為兼併了兵部主事家宅,地宅的廣闊度在周圍的鄰居裡也算是鶴立雞群了,但是今日進桓府,老太太才發現,原來擴充後的酈家,仍是不如桓府的一個角。

所以這段路對老太太來說,實在是極漫長的,終於下轎後,兜兜轉轉又走了足足一刻多鍾,才總算到了後宅桓老夫人的大房。

酈老太一路開了眼界,一下轎,又被面前的廣廈大屋給鎮住了,她忍不住對旁邊的丫頭道:“如果不是給人領著,我還當是到了皇宮了呢。”

桓素舸在旁邊,細細地眉峰微微挑了挑,並沒有言語。錦宜本要叫酈老太不要多嘴,但在整個酈家,最不入酈老太太眼的,除了子邈,就是錦宜,錦宜跟子邈兩人的不被待見程度不相上下,根據錦宜從小到大的經驗而言,此刻只要她一開口,酈老太即刻就會開啟狂噴模式,絕不會因為人在桓府而有所收斂。

所以錦宜也一聲不響,索性任由酈老太自由發揮去了。

而且另一方面,錦宜心裡也有些疑惑:桓素舸畢竟不是才進門幾天的小媳婦了,而且以她縝密的心思跟洞察,早該明白老太婆是什麼品性,但是桓素舸竟然在這樣的大日子裡也帶了酈老太到桓府,難道桓素舸不知道這位老夫人口無遮攔的比子邈更勝一籌?她就不怕老夫人在桓府那些尊貴的女賓面前,更加丟自己的臉?

錦宜是想不明白了,所以索性也不去勞這個腦子,只是做好自己不出錯就行了。

果然,錦宜的擔憂成了真。等進了大房,見過了桓老夫人跟眾位太太奶奶後,重又落座。

老夫人是高門出身,面上是一等的和藹可親,酈老太太的年紀又跟她不相上下,所以給予了很高的禮數。

酈老太太卻顯然把對方的客氣,當成了自己體面,又見滿座的不是尚書夫人,就是爵爺太太,大家都是笑臉可掬,放在以前,這些貴人們斜眼都不會掃自己一眼,但現在麼……

榮耀跟光面齊齊膨脹,老太太單薄的身軀彷彿也因而漲大數倍。她當然不像錦宜一樣覺著自己是山雞坐在鳳凰堆裡般格格不入,老太太得意洋洋地認為自己本就是尊貴的鳳凰,先前只不過屈尊住在雞窩裡,如今這般的排列組合才是最理所當然天經地義的。

攀談之中,桓老夫人問酈老太太平日在家裡做何消遣,她便道:“不過是跟些老妯娌跟鄰居們打打牌,做些針線之類。”

換老夫人贊道:“你這樣年紀了還能做動針線?我的眼睛卻早就不行了,若是看點兒好東西,必定得戴著眼鏡子。”

酈老太太全然不知這眼鏡子是什麼東西,只聽成了“眼睛”,她不太明白這句話,便自作聰明地笑說:“當然了,做不動也得做,我們家裡畢竟不比府裡,使喚的人手有限,那些小東西之類的,都是我自己做。”

這一句,引得桓素舸跟錦宜兩人各自反應不同。

家裡的奴婢人手不足,還得讓老夫人自己親自動手做針線活……他們這些當小輩兒的自然面上無光。

在座的那些奶奶太太們多半都聽出了不妥,瞧在桓老夫人面上,卻都假作一無所知,桓老太太呵呵一笑,回頭對桓素舸道:“以後多給你婆婆派兩個人,幫著她些,再說,針線活只是閒來無事磨手的,她若有什麼要用的東西,你給她製備妥當就是了,何必親自熬那眼睛。”

桓素舸笑著起身:“是。”

酈老太太總算後知後覺,便為她解釋道:“我隨口說的,素舸很孝順,事事都給我想的很明白,都是錦宜太懶了。”

旁邊的錦宜沒想到,自己居然躺著也能中槍。

桓老夫人瞅她一眼,問酈老太太:“錦宜怎麼了?我瞧著這個孩子很勤快,很伶俐。”

酈老太太不敢公開得罪兒媳婦,於是加倍不遺餘力地貶低孫女兒:“她呀,看著還像是個人,其實……”

桓素舸帶著笑打斷:“茶都涼了。”

總算熬著吃了午飯,錦宜覺著坐在這偌大的廳堂裡,自己卻有點喘不過氣來。

酈老太太因為覺著這是自己生平最為榮耀的一日,興高采烈,忘情地多吃了幾杯,喝的醉倒,早被人扶著入內休息。

錦宜很想出去透透氣,正在打量,桓素舸起身,同時向她使了個眼色。

兩人出了門,桓素舸道:“老太太說的那些話,你別放在心上,她年紀大了,自然有些隨心所欲,怪不得她。”

錦宜苦笑:“我都習慣了。先前還得多謝夫人,”

“你是個好孩子,”桓素舸嘆了聲:“我當然得護著你些。”

錦宜突然發現走的方向不對:“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

南書房。

桓?在外應酬了半晌,累了,又吃了兩杯酒,心裡有些乏悶。

侍從陪著他回來書房,又去沏了一壺清茶,桓?正坐在圈椅裡,仰著頭閉目養神,才略坐片刻,外間阿青來報:“三小姐來了。”

桓?皺皺眉,慢慢坐直了身子。

不多時,果然見桓素舸自己一個人從外進來。

桓?淡瞥著她,眼睜睜看她行禮,他道:“你不在老太太面前,來這裡做什麼?”

“我有一樣東西,要給三叔。”桓素舸回答。

桓?不語,桓素舸拾步往前,手在袖子裡,此刻慢慢探出,把一樣東西擱在了桌上。

桓?目光轉動,早把那物看的分明。

“三叔知道這是什麼吧?”桓素舸悄然地問。

“這是我的手帕。”桓?淡淡地回答。

桓素舸道:“那三叔知道我是從哪裡得來的麼?”

桓?面沉似水:“我正要問你,我的東西,怎麼在你手裡。”

桓素舸目不轉瞬地盯著他的雙眼:“錦宜,是個好孩子,她都跟我承認了。”

桓?給的反應,仍是一絲近似漠不關心的蹙眉,跟毫無掩飾般的抬眼凝視。

兩個人目光相對,桓素舸看不出這雙眼睛裡有任何的不安或者虛假,依舊明澈而深遠。

“三叔……真的不知道?”她含笑問。

事不關己般,桓?捏著茶盅蓋子,輕輕撇那伏在水面的青芽。沉默。

桌上茶盞裡的白霧嫋嫋而上,本極平靜,卻因這一番攪撩,那霧氣搖來擺去,變幻各種形狀。

桓?道:“我知道什麼?你想說什麼就直說,不要跟我繞來繞去。”

無惱無驚,平靜如水。

“唉,”桓素舸嘆了聲,她終於移開目光,後退一步,坐在了椅子上,“我今兒……其實是特地帶錦宜來向三叔道歉的。”

桓?挑眉。

桓素舸的目光在帕子上掃過,回頭道:“你進來。”

隨著這一聲喚,錦宜從外慢慢走了進來。

桓?的目光浮雲流水似的從錦宜身上掃過,然後垂眸,看著面前那盞茶。

桓素舸道:“錦宜,你自個兒說。”

錦宜有些膽怯般走到桓素舸身旁,向著在桌後的桓?行了個禮,才開口道:“三叔公,我錯了。”

桓?問:“你錯什麼了?”

選擇相信錦宜

錦宜扭了扭腰間的荷包:“上次來府裡的時候,我……我的手帕因為給小八爺拿了去,我找子邈的時候來到書房裡,就看見……”

錦宜偷偷看了桓?一眼,見他神情莫測高深,便忐忑地繼續說道:“就看見三叔公您老人家的那帕子不知怎麼在地上,我心想我的帕子丟了,索性就撿了去……”

桓?自始至終,都是一副表情,聽到最後,便“哼”了聲。

桓素舸也是至始至終都打量著兩人的反應,聽到這裡,微微一笑。

錦宜努了努嘴,有些懊悔的委屈般:“可是後來,在家裡的時候我不小心把它弄髒了,我本來想撕碎了扔掉,卻又後悔起來,於是放在了匣子裡,誰知道仍是給夫人發現了,夫人質問,我知道瞞不過,就承認了自己私拿了您的東西……我、我真的錯了,請您見諒。”

桓?的手指在桌上散漫地敲了敲:“說完了?”

錦宜點點頭。

“那你可以出去了。”桓?冷冷地說。

“啊……哦……”錦宜答應,轉身要走,又停下來,她回過身:“三叔公,那帕子你是不是不要了?”

“怎麼?”

錦宜怯怯道:“那……那可不可以仍舊給我?”

天光從窗欞紙上透進來,旁邊花架上一盆玉白水仙開的亭亭,桓?那無可挑剔的容顏,卻仍是無可挑剔的冷淡。

但奇怪的是,錦宜竟從他沉寂的雙眼裡看出了一抹隱秘的笑意。

然後,桓?冷冷地說:“這對我已沒用了。你拿走就是了。”

錦宜卻喜滋滋地上前,從桌子上握起那帕子,她就像是怕被老鼠夾子夾到手一樣,攥住後就轉身飛快地跑了出來。

剩下桓素舸笑了笑,對桓?道:“既然事情都說開了,雨過天晴,我就不打擾三叔了。”

桓?卻語帶譏誚道:“沒打擾。我今天也是大開眼界。”

桓素舸垂首之時淺淺一笑。

就在錦宜跟桓素舸都離開南書房院子後,阿青來送換茶,人還在廊下,突然聽見書房裡傳出一陣大笑聲,聽起來充滿了喜悅明朗之意。

阿青驚的止步,幾乎懷疑書房裡還有別的客人,但是細聽,卻的確是桓輔國的聲音。

阿青伺候桓?數年,卻從沒有聽過桓?如此放聲大笑,這……竟還是頭一次。

卻不知道是什麼事惹得桓輔國如此開懷?

***

且說錦宜先桓素舸一步跑出院子,把那兩塊帕子掖進懷中,拍拍胸口後怕:“嚇死我了!萬一三叔公沒接上茬,以為我出賣了他,自己露出馬腳……那我在夫人面前豈不是活不出來了?幸好三叔公他老人家冰雪聰明,果然不愧是輔國大人啊。”

錦宜佩服地點頭不已,讚歎連連。

正在此刻,忽然看見子邈在一個丫鬟的陪同下從廊下來了,子邈對錦宜道:“怎麼夫人又帶姐姐去見輔國了?也不帶我?”

錦宜道:“你不是要去找小八爺玩麼?”

子邈道:“就是這個奇怪,我到處找都沒找到八紀,跟人打聽,他們都不告訴我……好像,八紀出了什麼事。”

他身後的丫鬟聞言,便低下頭,彷彿想要施展隱身功能,讓姐弟兩個視而不見一樣,錦宜眼珠一轉,道:“妹妹,小八爺出了什麼事?”

丫鬟只是搖頭不說,錦宜還要追問,身後桓素舸已經走了出來。

桓素舸的臉色,也是所謂的“雨過雲散陰霾盡收”,她聽見了錦宜的問話,道:“你們跟我來。”

錦宜跟子邈只得跟上,桓素舸邊走,邊對錦宜說道:“不必去打聽了,小心又觸動你三叔公的逆鱗。”

錦宜吃驚:“怎麼又跟三叔公有關?”

桓素舸道:“可不是跟他有關麼,這府裡敢收拾八紀的,除了他還有誰?”

“八紀……被收拾?”錦宜無法置信。

子邈則叫道:“八紀怎麼了?這又是為什麼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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