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素舸當然沒有想不開,更加不可能腦袋被驢踢。

若論起桓大小姐身份之尊貴,本朝幾位公主見了她都要禮敬三分。

桓素舸有三好,相貌,人品,才學。

容貌嬌美自不必說,甚至有本朝第一美人之稱,當然,也有人說這稱呼是因為桓輔國位高權重,才徇私加予,但就算沒有這虛名,桓小姐的容貌在長安也是數一數二的佼佼者。

其次便是人品,有名的溫柔賢淑,名門淑媛的典範。

至於才學,也不見她怎麼賣弄,但才女的稱呼卻是自打八歲開始就光環加身,美名遠揚。

曾有過一段時候,長安盛傳,……當今聖上曾想許她為太子妃。

總而言之,不管是在偌大桓府還是整個長安,桓素舸不是公主,勝似公主。

當然,天底下才貌兼備的女孩兒還是數不勝數的,而桓素舸之所以如此天下聞名人人稱讚,這一切跟她有個當宰輔的叔父脫不了干係。

試問這樣的人,又怎麼可能被驢踢到呢,除非桓素舸千年之後,被那些不入流的盜墓者舉著黑驢蹄子探墓穴……這還有幾分可能。

***

在宋官媒去後,不算很大的酈府起了一片腥風血雨。

廳內,子遠跟子邈圍著酈雪松虎視眈眈,錦宜似蹙非蹙地皺著眉,擔憂地瞧著父親。

幾個僕人趴在門口滿懷激動地偷聽。

“爹,你是不是對人家桓大小姐幹了什麼?”最先出聲的,是大公子酈子遠,“都是男人,都到了這個地步,你就不用藏著掖著了。”

酈雪松覺得養了一隻白眼狼,居然懷疑自己的操守。

雖然他的操守細細追究也是不堪一擊的,畢竟,似酈大人這般年紀的老男人,無妻無妾,在部裡要應付枯燥無味的官事,回家裡要面對三個聒噪挑剔的小鬼,自己需要有點小小的風花雪月才不至於對日子無望。

所以,隔上幾個月,酈雪松也會跟幾個同僚去喝場花酒,用的都是他辛苦攢下的私房錢——當然這瞞不過錦宜精打細算的雙眼,但她也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酈雪松自不至於狗膽包天到喝到桓家去。

“這不可能。”否認的是酈子邈。

酈雪松覺著小兒子還沒有變身成白眼狼,老懷欣慰,但是欣慰的頭還沒有點一點,酈子邈又老練地說道:“如果真是那樣,桓府哪會來提親,這會兒早把咱們全家都殺人滅口了,唉,我才八歲,我的大好人生還沒有開始,還不想死啊。”

他搖頭嘆息,不勝惆悵。

這話從一個八歲的孩子嘴裡說出來,簡直讓酈雪松覺著自己的教育一定大大地出了問題。

“你再瞎說,老子親手結果了你的大好人生。”雪松瞪了子邈一眼。

然後他把求救的目光投向酈錦宜:“錦宜你最懂事,快點說句話。”

酈錦宜捧著頭冥思苦想,經過深思熟慮的確有了點收穫:“會不會是爹你在朝堂上……有什麼桓輔國的把柄,他不得不拿桓姑娘來堵住你的嘴?”

酈子遠覺著最後一句似乎有歧義,慫慫地不敢提。

“什麼?”他有膽子拿捏桓t?那個隻手遮天的權臣?

酈雪松瞪大雙眼,覺著還是自己無意中對桓素舸幹了什麼比較靠譜。

事實上,酈雪松還的確對桓素舸幹了點事。

經過一整夜的苦思冥想,頭髮又多白了幾根,次日清晨,酈雪松搖搖晃晃萎靡不振地叫醒幾個兒女:“我記起來了,我的確對她……”

酈雪松苦大仇深,語重心長地說到這裡,長公子驚為天人地說:“桓家的女人都敢碰,父親你可真是色膽包天,我昨日無意聽說,桓府那條街上的狗碰了他家養的小母狗,此後立刻暴斃,難道這僅僅是一個巧合嗎?”

“住口!你這逆子!成何體統!”酈雪松忍無可忍。

酈子邈笑說:“我不相信這是巧合。一定是被桓輔國毒殺了的。”

錦宜半信半疑:“桓輔國連一隻狗也不放過?”作為一個半愛狗半愛貓人士,錦宜對這個問題極為關注。

“都住口!”酈雪松及時制止了話題的轉移,他癱倒在太師椅上,追憶往事:“那是個風和日麗的日子……”

“風和日麗”一出,下一幕好像就是“不到園林,哪知春色如許”或者“蘭閨久寂寞,無事度芳春”了,總之不是什麼正經戲碼。

子遠跟子邈滿面驚愕中帶著一絲絲仰慕,錦宜卻是驚愕中帶著一絲絲恐懼。

酈雪松道:“桓府本是請侍郎赴宴的,侍郎說他酒力淺,所以執意帶我去充門面。”

【鑑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

子邈跟子遠的雙眼在發光,不知道父親居然還有這種偉大勇敢之舉:果然是喝花酒喝到了桓府。

錦宜則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看過的那些鴛鴦蝴蝶的話本,但是……若那種浪漫情節發生在自己的老爹身上,就像是豔情戲裡突然跳出了無限妖魔鬼怪,簡直叫人汗毛倒豎,不寒而慄。

其實他們都是想多了,雪松的經歷裡,並沒有杜麗娘慕色還魂,也沒有鶯鶯張生偷會西廂。

事情非常簡單。

那天酈雪松並沒吃多少酒,只是中途離席要去解手,經過太湖石的時候,聽見背後有人嚶嚶哭泣,酈雪松循聲大膽地探頭一看,見是個小丫頭臨水在哭,眼睛紅腫,十分可憐。

酈雪松見她年紀小,只當是哪房的丫頭受了委屈所以在哭,他便自然而然地掏出帕子遞了過去,道:“不要哭了,哭壞了眼就不好看了。”

雪松從來是這個隨意的性子,不必說在家裡被三個混世魔王鎮壓,就算在部裡,同僚若是打趣他、或者明裡暗裡排擠之類,雪松全不計較,只笑呵呵地應對,他又很善解人意,所以這多年來,雖然並沒有往上升遷,卻也從來沒有出過什麼大錯,在部裡的人緣也還可以。

似這種遞手帕、替人開解的小事,雪松對添香閣裡的每個姑娘幾乎都體貼地做過,這也是為什麼他雖然不是那種位高顯赫的大人,也非一擲千金的豪客,但添香閣的姑娘們還是個個愛他的原因。

當然,還有一點是雪松生得出色。

在他第一百零一次的遞了帕子後,衝著小丫頭微微地一笑,瀟灑地揮揮袖子,去解手了。

通篇除了風和日麗的“麗”,其他都顯得淡而無味,太不刺激了。

就好像山上有座廟、廟裡有個老和尚、老和尚在講故事一樣,聽得子遠跟子邈大失所望,露出了生無可戀的臉。

連錦宜也微微地覺著有些“劇情平淡”,完全忘了先前是怎樣的擔心。

酈雪松皺眉說:“事情的經過就是如此,我思來想去,我跟桓府、以及桓府之人唯一的一次接觸也是這次,也許那丫頭就是桓小姐素舸,但當時我看她跟錦宜差不多年紀,怕她受了什麼委屈故而才說了兩句話罷了。再沒有別的。”

***

唉,沒想到酈雪松跟桓小姐的交際竟如此乏善可陳,但是造成的後果卻如此的嚴重,簡直就像是八百裡外蝴蝶扇了一翅,就會導致長安城即刻起了暴風驟雨。

此事仍系懸疑。

但對酈家的人來說,現在要做的就是亡羊補牢。

自古就有“齊大非偶”的說法,而且桓家富可敵國,姑娘下嫁,自有十里紅妝的嫁妝,然而酈家卻是一貧如洗,酈子遠搖頭嘆息:“把我們三個賣了,也湊不齊給桓家的聘禮。”

酈錦宜一緊張就肚子疼,這會兒便抱著肚子軟在椅子上。

別的不提,只說雙方的宅邸,算起來酈家的宅子,也不過只是桓府的一處別院的六分之一大小。

酈子邈更是發驚人之語:“雞窩裡怎麼能容得下金鳳凰呢。”

酈雪松,酈錦宜跟酈子遠不約而同呵斥了酈子邈一聲,然而也僅止於此了。

雖然把自己的府邸比喻成雞窩有些傷及自尊,可是對桓府那些矜貴之人而言,他們這個地方興許還比不上雞窩,還是狗窩,豬圈,牛欄……尚未可知,皆有可能,總之不堪入目就是了。

彷彿並不是娶千嬌百媚身份尊貴的新婦,而是一尊掌控生死的閻羅王,酈雪松也有惶惶然末日將臨的恐懼,他弱弱地問:“乖女兒,你說該怎麼辦?”

相比較那兩個只會打趣貶低他的兒子,還是女兒錦宜最為可靠。

酈錦宜嘆了聲,扶著腰直起身子,蹙眉低聲,無奈憂愁地說:“爹,事到如今也顧不得臉面了,這事兒是您惹出來的,當然也是您去解決,桓家既然上門提親,自然是有備而來,桓家勢大,人家既然大發慈悲地看上了咱們,當然也不會容許咱們不識抬舉地‘看不上’他們,弄的不好真個兒是殺身之禍。如今爹你只管去桓府,誠誠懇懇原原本本地把咱們家的情形說明白,這樣小的宅院,稀薄的月俸,養活兒女們還艱難呢,那樣的大小姐過來難道讓她吃苦?而且你年紀足夠當桓姑娘的爹了,桓輔國不是有名的疼侄女兒麼,除非他是鬼迷心竅脂油蒙了心才會堅持這門親事……”

突然醒悟自己對輔國大人“不敬”,錦宜及時捂住嘴,不再說下去。

兩個逆子立即點頭:

“我同意阿姐的看法。”

“父親快去,趁著生米還沒有煮成熟飯。”

平心而論,酈雪松是不敢去的。

他的官職低微,就算同朝為官,見那高高在上的桓大人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每次遠遠地看上一眼,都會被那人的氣場震懾的頭不敢抬,羞澀的像是初出茅廬的稀毛鵪鶉。

如今,讓他上門,拒婚?

酈雪松隱約覺著自己相依為命了三十五年的頭在脖子上晃動,很不牢靠搖搖欲墜,隨時都要不告而別離他而去。

但在三個兒女的威逼利誘下,酈雪松以一種不入虎穴焉辭虎子的心情,蝸牛般爬進了桓府的高門檻。

***

酈錦宜,酈子遠,酈子邈,兒女們像是三隻凜冬將至卻並沒有充足食物、嗷嗷待哺的黃口小鳥,躲在小窩裡等待父親帶著好消息順利歸來。

天色漸暗,正在三人準備上演一處苦情尋父記的時候,酈雪松終於回來了。

他帶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還有滿滿當當十八只箱籠。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