酈雪松在工部任員外郎,原配夫人早亡,家中一女二子。

長女跟長子都是原配所生,次子卻是庶出,那妾比他的原配夫人更薄命,生產當日就身故。

坊間於是有傳言,說是酈大人克妻。

酈家並非世家大族,在人才濟濟臥虎藏龍的長安,毫無根基的酈雪松就像是茫茫大海中的一滴水般不引人注目,他每天按部就班地去工部當差,領著稀薄的薪俸,勉強可以養家餬口。

本以為這樣的日子會地老天荒,直到這一日,媒人登門。

酈雪松的差事很是清閒,這日又休沐在家,正躺在書房門前的躺椅上曬太陽,一邊看女兒指使兩個丫頭跟小子曬書,肥頭大耳的狸貓蹲在腳邊,眯著眼睛跟主人一起打盹。

聽說媒人上門的時候,酈大人不緊不慢地起身,整了整衣裳。

酈錦宜忙攔住他,水蘊蘊地大眼睛眨動,還未吱聲,酈雪松笑道:“知道了,只要不是林大才子,父親都會一口回絕,成麼?”

錦宜很滿意父親的善解人意,便給他把袍擺上的一簇貓毛摘了下來,輕描淡寫道:“誰要說那個了?不過是看您衣冠不整,幫忙整理罷了。”

小兒子酈子邈偏不知趣地要揭破她的欲蓋彌彰:“姐姐臉都紅了,還嘴硬呢,林清佳林清佳,林大才子你什麼時候才來提親啊,姐姐要等不及了!”

錦宜氣的眉毛倒豎,趕過來就要捉住了打,酈子邈人小鬼大,早趕到酈雪松的前面,他自詡逃離了危險範圍,於是膽大地邊跑邊回頭對錦宜扮鬼臉:“我去給姐姐看看是哪家這麼不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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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小鬼只顧玩笑,冷不防被腳下石頭絆了個跟頭。

錦宜先是擔心他摔壞了,等看他虎頭虎腦地爬起來又跑,才放心地罵了句:“小兔崽子,倒是皮厚,看回來不打斷你的狗腿!”

至於兔崽子怎麼會長出狗腿來,這種邏輯就全然顧不得了。

***

酈雪松來到堂下,微微一怔,原來這日來的竟然是官媒。

在他的印象中,能勞動這位官媒宋嫂子出面的,一定是世家大族的排場,酈雪松心想:“不知是哪一位大人家裡竟是這樣慧眼獨具?”

酈雪松想到自己雖然官職卑微,家世不彰,但女兒錦宜生得花容月貌,且又聰慧持家,如今果然“花香自有蜂蝶嗅”,美名遠揚,心裡不由暗覺得意。

宋官媒是媒官行當裡極資深的,是當之無愧的金牌“紅娘”,她的臉上是幾十年經驗歷練而成的笑容,完美妥帖的叫人挑不出一點不好,不過今天,金牌紅娘雖然也照例在笑,兩隻眼睛裡卻明晃晃地閃爍著受驚不淺,在這種眼神的注視下,酈雪松懷疑自己是不是頭上長了角,或者是沒穿衣裳,才害的宋嫂如此失態。

彼此落座後,宋嫂似乎有了破罐子破摔的勇氣,破釜沉舟地說:“酈大人,有一門親事特來說合。”

“請說,不知是哪一府的美意?”酈雪松決定無視宋嫂越瞪越大的牛眼,保持著斯文風度,含笑頷首。

宋嫂道:“是……當今桓家。”

“桓……”酈雪松臉上的笑不顧斯文般逃之夭夭,他小心翼翼地問:“是我們所說的那個‘桓’嗎?”

宋嫂悲壯道:“是桓輔國。”

酈雪松的眼前有瞬間的空白,然後他再度翼翼小心地道:“可是、桓家怎麼會想跟我家結親呢?”

宋嫂情不自禁點了點頭,酈雪松問出了一個她心底也百思不解的問題。

然後她立刻亡羊補牢,油嘴滑舌地說:“這也許就是傳說中的緣分,佳偶天成,天作之合,千里姻緣還一線牽呢。”

酈雪松望著她很不誠懇的神情:“那不知是桓家的哪一位公子?”

“公子?”宋嫂滿面茫然,“什麼公子,是桓家小姐。”

“小姐?”酈雪松大驚失色,然後又迅速定下神來,他了然而略帶自得地笑道:“我還以為是給小女說親呢,原來是給犬子……”

酈子遠今年雖然只有十三歲,沒想到已經如此引人注目了,連天下第一高門的桓家也把目光投到了他的身上,果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雛鳳清於老鳳聲啊。

酈雪松的心禁不住又膨脹了幾分,伸手自得地捋了捋美髯。

宋嫂細細地眉毛皺的肝腸寸斷:“並不是令愛,也不是令公子。”

“那是什麼?”酈雪松膨脹的心正在驚恐的洩氣,他家裡除了酈錦宜跟酈子遠兩個適齡的寶貝,再也沒有別的可以勞動官媒上門的,難道是家裡哪個小廝……幹出了什麼傷風敗俗的勾當?

宋嫂一語石破天驚,終止了酈雪松不著邊際的擔憂。

“酈大人,”宋嫂停了停,深深地吸了口氣,這讓她原本並不飽滿的胸在瞬間漲高了數寸,產生了讓許多女人夢寐以求的效果,宋嫂像是從中得到了勇氣,她一鼓作氣地說:“老身是來給酈大人您提親的。”

“咣噹”——窗戶外響起重物倒地的聲音,然後是一陣發瘋似的腳步聲迅速遠去。

***

酈子邈就像是被戳了屁股的貓,因為跑的極快,那身後的尾巴都拖成了一條直線。

他迫不及待地衝到東院,以霸王別姬烏江自刎的氣勢大叫:“姐姐,大事不好了!”

酈子邈正扯著脖子吊嗓子,脖子卻被人從旁邊掐住,酈錦宜神出鬼沒地站在他身後,陰測測地盯著他:“跑,你還往哪裡跑?”

酈子邈垂死掙扎,同時聲嘶力竭地叫:“桓家、桓家來提親了!”

“桓家?”酈錦宜驚得縮手,臉都在瞬間白了幾分。

酈子邈道:“你別急,不是跟你提親。”

酈錦宜才松了口氣,她正半驚半疑地以為禍水東引到了自己大弟身上。酈子邈道:“是給咱們父親提親。”

酈錦宜的嘴慢慢地張開,如果這時侯往她的嘴裡扔一塊石子,一定百發百中。但顧惜身上的皮,酈子邈按捺自己蠢蠢欲動的手,並沒有把這想法付諸行動,只說:“姐姐,桓家是那個女孩子要給咱們當繼母了?”

對於酈錦宜而言,這個問題可以換一種說法:桓家是哪個女孩子腦袋被驢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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