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宜先前之所以哭醒過來, 正是因為夢迴了這一幕。

那樣無依無靠,無有希望, 當箭冰冷地鑽進胸口的時候,她才突然想起來……

她絕望而震驚地低頭看向肚子, 雙手慢慢地攏住。

耳旁聽見李長樂跟纖秀的驚聲大叫,似是太子的暴怒:“是誰,是誰!”

又像是纖秀撕心裂肺地叫:“姐姐,姐姐!”

錦宜依稀聽見八紀叫“姑姑”的聲音,她卻已無法回頭。

不知又是誰扶住了自己,錦宜看不清。

像是黑夜突然提前降臨,她只能用最後的力氣跟理智道:“走, 快走……去傳旨, 救三爺,救……”

那是她前世所說的,最後一句話。

***

那一夜後,重新啟程。

所有人發現隊伍的氣氛變了。

不再是之前的笑語歡聲一派輕鬆, 八紀跟子邈都不約而同地停止了說笑。

所有人都悄然看向一個人, 桓?。

看起來,桓?跟之前並沒什麼兩樣,只是略少言寡笑而已,但不知為什麼,卻有一股冷冽的氣息,彷彿自骨子裡透了出來,就算他含笑看人的時候, 都讓人有種肅然生慄的感覺。

八紀早嗅到不對,竟不敢到跟前招眼,只拉著子邈背地裡說:“這定然是跟姑姑昨晚上夢迷了脫不了干係……不過,姑姑這真是夢迷了嗎?”

子邈道:“是啊,從以前就有過,你也是知道的。”

八紀當初被桓?叮囑特意留心錦宜“做夢”的事,所以會時不時地向子邈旁敲側擊,子邈毫無防備,有什麼便說什麼,所以八紀也最為清楚。

八紀看著子邈,回想所知道的種種,又想昨夜的那一場。

錦宜紅著眼含著淚,抓住他喝罵“快去傳旨,救三爺”的那種悲怒,那絕非只是夢魘而已。

心頭竟有些寒意動盪。

子邈道:“你怎麼了?”

八紀忙笑了笑:“沒什麼,我想三叔是擔心姑姑這樣……會傷身。咱們別去擾他們,且讓他們兩個靜靜地多多相處。”

子邈答應了聲,八紀回頭看一眼身後的馬車,惦記著那句“叫我白死了”的話,口乾舌燥。

這日將近中午,一行人終於回到了長安,車駕還沒進城,就有桓?的一干近侍出面恭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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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並未露面,只叫譚六吩咐各色事宜。

這一路走來,他始終攏著錦宜未曾放手,話卻極少。

錦宜明白是因為昨夜,也許是因為那個不幸的孩子。

在記憶慢慢恢復後,這始終是錦宜心頭的一根刺。

當初她知道,桓?跟前世……的確是不同了,但是錦宜同時也明白,就算真的能掌握一切,也未必可以避開所有前世的不幸。

所以在看著桓素舸生小平兒的時候,她才茫然無措,因為想到了自己。

本來不該出現世間的嬰兒出現了,這對錦宜來說,像是一種慰藉,也許……她的那個孩子,也可以……平安無事地誕生。

然而一回想當時的種種感覺,錐心刺骨,無法忍受。

當時桓?的冷漠拒絕,同樣也是一根刺,扎的她無法安生。

誠然,這一世的他已經跟以前大不相同了,而且對待她……似乎有萬般耐心,那些種種的柔情蜜意,疼惜入骨的寵愛,讓錦宜心中寬慰,身心受用。

但這又怎麼樣?

那個孩子,仍是曾經活生生地跟著她一起沒了。

沒有人能夠體會那種感覺,沒有人明白她的感受,只有她自己,無法忘記,不能釋懷。

一旦想起這個,她就有一種快些離開這人的衝動。

家裡的事都已經妥當了,元宵節那天,子邈倖免於難,一家子的軌跡產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子邈入了翰墨,又有了小平兒……錦宜知道,有桓?在,雪松也必然會無事。

所以家中已經沒有她再操心的了。也許,是該是時候結束這一切,遠離無處不在提醒著她前世夢魘的所有。

錦宜只是想不到,自己費盡心機找到的隱居之所,卻也終究避不過他執著的無處不在找尋。

葉錚第一次問她的時候,她仍是堅決地不想回去。

但同時錦宜心裡又明白,她是喜歡桓?的。

當桓?發現她偷偷收藏的那字紙,問她在別苑的時候是真是假,錦宜很想回答:是真的。

她恨他,卻也喜歡他,馬車裡抱著他的時候,說的不僅是前世的喜歡,而且是今生。

他看的這樣通透,且又勢在必得,不僅帶了子邈還帶了八紀,雖然不知葉錚跟他之間密談了什麼,但葉錚的心結彷彿因而解開。

在葉錚第二次問她是不是還想留在這裡的時候,她遲疑了。

而葉錚所講的望妻石的故事,同樣又動搖了她的心意。

她恨桓?,又喜歡桓?,恨跟喜歡交織在一起,難分難解,不知輸贏。

可當在東極島那窄小的竹床上,他讓兩人的十指緊緊交握,凝視著她的雙眼,溫聲撫慰她的不安,反反覆覆說喜歡她的時候,錦宜悲欣交加的流淚。

而他一點點,小心翼翼地給她將眼角的淚漬吮去,在她耳畔說:“執子之手,平安喜樂。”

他細緻溫存地吻遍她的全身,無所不用地入骨纏綿。

“執子之手,平安喜樂。”

錦宜的眼前又出現十五歲生日那天晚上,天際那璀璨美麗的煙花,像是綻放在眼前,也像是在身體裡,在心上。

但雖然離開了東極島,是真正的解開心結,卻是在昨夜夢魘醒來之後。

***

來喜去桓府報信,桓?多半是不知道的。

當時錦宜雖然也有些懷疑,但卻不敢低估桓?的狠絕,也不敢高估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

但現在,他果然是不知情的。

到底是什麼人從中作梗……許是桓家的任何人,桓素舸,桓?手底下看不慣她的人……甚至……

當跟桓?說起那個他們的孩子的時候,他臉上的表情,讓錦宜開始後悔告訴他真相。

也是從那時候起,桓?開始少言,可雖不說話,卻總是緊緊地抱著她,片刻也不肯放手。

錦宜卻也不知該說什麼,便只靜靜地依偎在他懷中。

馬車輕輕地顛簸著,她坐在他的膝上,每次顛簸,貼在一起的身體就多一份摩擦,她能感覺到他溫熱的身體,結實的雙臂牢牢地環著她,大手時不時地在她腰間輕輕撫過,這讓錦宜覺著奇怪的心安。

第一次,兩個人不說話,卻像是卸下了心裡的包袱,真正毫無隔閡的心靈相通。

馬車在抵達長安的時候停了下來。

錦宜不解,桓?在她發端親了一下:“咱們換一輛車。”

錦宜轉頭看他:“為什麼?”

桓?向她笑了笑:“我的夫人接回來了,總不能悄無聲息的就這麼回來。”

錦宜還有些疑惑,外間有人開啟車門,桓?抱了她,慢慢出了車廂。

此刻正是近午,進出明德門的百姓熙熙攘攘,正是人流最密集的時候。

陽光熾熱地從頭頂灑落,錦宜猝不及防地閉了閉眼,睜開的時候才發現,桓府的馬車停在城門口上,前後三輛,不偏不倚,前方對馬開路,侍從舉牌,後有侍從隨護,整個車駕足有百人。

周圍進城出城的百姓們被城門衛攔住,都紛紛地在打聽發生了何事。

錦宜一驚,本能往他懷中躲了躲,又反應過來,自己該下地。

桓?雙手一緊,並沒有要放開的意思,錦宜只得作罷。

桓?就這樣抱著錦宜,在千萬眼睛的注視下,換乘了桓府的七寶香蓋大車。

前頭的隨從鳴鑼開道,車駕有條不紊地進了城門。

錦宜先前羞得不敢抬頭,這會兒進了車裡,隱約聽車外有人道:“原來是桓輔國接了酈家姑娘回來了,先前說是在哪裡修道,這已經是功德圓滿了麼?”

“是啊,既然親自接回來,自是功德圓滿,只怕即刻就要成親了。”

紛紛揚揚,果然已經開始議論。

錦宜紅著臉問道:“你幹什麼這樣張揚?”

桓?道:“自得叫天下人知道,我不是沒夫人的孤鬼兒了。”

錦宜微怔,眼中又有些溼潤,伸手抱住他:“玉山……”

桓?親了親她的嘴:“怎麼了?”

“對不住……”錦宜忍著淚,把臉埋在他懷中,小聲道:“其實我知道,先前……我也是太任性了。”

桓?再想不到會聽到這一句,眼圈不由微紅。

“胡說,”他笑了笑:“任性又怎麼?難道我寵不起麼?”

錦宜笑了聲,桓?撫摸著她的頭髮,心裡卻也有句話想跟她說,又實在是太重了,竟一時說不出口。

馬車煊煊赫赫地過朱雀大道,往酈府而去,桓?雖身份超然,平日卻極少用這樣張揚的陣仗。

今日這一出,這一路不知多少人在打聽是出了何事,只怕立刻長安城的人都會知道,桓輔國把未來妻子接了回來了。

車駕正將拐彎,就聽到迎面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起。

車外有人道:“三爺,是酈家大公子到了。”

錦宜一聽,忙探身掀開簾子,卻看不見,這會兒那馬蹄聲已經到了跟前兒,遠遠地聽見子邈叫道:“哥哥!”

子遠道:“姐姐呢?”

子邈道:“車裡!”

錦宜這會兒已經開了車門,車駕也慢慢停下來,子遠從馬上跳下,下的太急,整個人踉蹌往前,幾乎栽倒。

錦宜嚇得叫道:“子遠小心!”

子遠抬頭看見錦宜,滿眼是淚,忙撲到馬車旁邊,探身將錦宜抱住:“姐姐!”

她姐弟兩人抱頭痛哭,又引了許多人圍觀,子邈也在旁邊跟著流淚,八紀哼道:“沒出息!只管哭什麼,大喜的日子。”自己偷偷吸了吸鼻子。

等錦宜重又上車,眼見將到酈府,錦宜從車視窗看見奶孃跟林嬤嬤在門口,林嬤嬤懷裡還抱著個小孩子,而雪松也因得了訊息,正快步迎了過來,子遠先迎過去同他說話。

錦宜按捺不住,便要下車,桓?突然拉住她:“阿錦。”

錦宜回頭,桓?凝視著她,不知過了多久,終於緩緩說道:“阿錦,那個孩子會再來的。”

這一路上他惦記著這件事。

原本以為,在他最無望黑暗的日子裡給他所有慰藉的,是錦宜跟……她和林清佳的孩子。

但縱然如此他也認了。

可誰能想到,那是他的……是他的骨血。

當時八紀哭這把宮裡的事告訴他,他只覺著天暈地轉,這段日子被他死死壓制的所有絕望跟苦痛,在一瞬間都迸發出來,心彷彿被千刀萬劍戳著,想要嘔出來才痛快。

這會兒知道真相中的真相,更幾乎又嘔出一口心血。

他尚且如此傷心難過,不能禁受,可想而知錦宜所承受的苦痛,更是他無法想象的。

目光相對,桓?道:“這次,他一定會好好的。”

錦宜含淚帶笑,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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