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 自打纖秀去後,錦宜心神不寧。
本想親自去桓府一探究竟, 但她的身份實在特殊之極,自和離後再不曾進過桓府大門, 跟昔日那些人幾乎也都斷了聯絡,唯有纖秀時不時地還常往來。
何況……對錦宜而言以前種種,恍若一夢,寧肯再不相見倒是好些。
尤其是加上在她跟林清佳成親那日,桓?趁醉衝了進來,意欲胡為……
雖說最後並未如何,但林府的來賓等都知曉了此事, 而且很快也傳遍了長安。
錦宜本以為林清佳一定會勃然大怒, 畢竟,任何男子也受不了這種猶如明晃晃羞辱般的行徑,聽說事後太子向著明帝告了桓?一狀,雖然最終無疾而終。
但林清佳卻並沒有因此流露出什麼羞惱或者不滿, 趕到的時候, 只先照料錦宜的安好,如此而已。
此後……雖然也曾有些飛短流長,但林清佳對錦宜卻始終彬彬有禮,老夫人也如同母親般寬和相待,“夫君”跟“婆婆”都相待甚好,又明裡暗裡的呵護,其他的人再多嘴也無濟於事, 也正是因為林家母子如此,才讓錦宜本似冰凍的心有些和緩之意。
可就算林清佳看似對桓?心無芥蒂,錦宜也從不曾在他面前主動提起桓?。
自打桓?去了邊疆,幾乎長安城家家戶戶都在討論戰事,說起桓輔國這個人。
可在林家,大家卻不約而同地迴避,不大提這個名字。
而且邊境有戰,朝中官員也並不輕鬆,尤其是皇帝病重,政務交付內閣跟太子,作為太子的左右手,林清佳也忙的不可開交。
這種狀態,卻讓錦宜想起以前才嫁給桓?時候的情形。
不過這次不同,因為肚子裡還有個小家夥在陪著她……不管林清佳是真的忙的分身乏術還是有意迴避,對錦宜來說,不去面對他也許會更輕鬆自在一些。
那天,林清佳難得地回來,去見了老夫人後,便回到房裡。
錦宜近來身體沉重,愛睡懶動,正坐在桌邊上,縫製一件小孩子的衣裳。
聽外頭說少爺回來,才將東西放下,扶著桌子站起來。
兩人照面兒,錦宜問道:“哥哥吃了飯沒有?”
林清佳在桌邊坐了,一轉頭,看見那沒做好的小衣裳,目光便有些怔。
錦宜忙把那小衣裳拿起來,放回櫃子裡去了。
林清佳才道:“我在外頭吃了,不用費心。”又道:“我聽母親說妹妹近來身子倦,就不要緊著勞神了。”
錦宜訕訕答應,也問:“近來外頭還是很忙麼?”
這本是隨口搭訕之意,若是往常,林清佳只會適當地說些“忙”或者“不算太忙”之類的回答。但是這次,他卻一反常態地皺了眉。
錦宜在他旁邊坐了:“怎麼了?”
林清佳揮揮手,沈奶孃跟幾個丫頭都退了出去。
錦宜見還要避著人,心裡無端有些慌張。
林清佳看看她:“妹妹,你可聽說近來的邊疆的戰事了?”
他從來不肯主動跟錦宜說此事,畢竟一提起這個,就避免不了桓?。
錦宜低頭:“聽了些,不知道真假。”
林清佳的聲音低了些:“近來,又有個訊息,說是桓輔國他……他正暗中跟戎人接觸。”
錦宜的心一跳:“是……因為戰事所以進行談判嗎?”
“不,邊疆有人彈劾輔國大人……暗中勾結戎人,有通敵賣國之嫌。”
“不會的!”錦宜脫口叫道。
林清佳望著她,錦宜張了張口,又低頭道:“這絕不可能。”
“你這樣相信他?”林清佳問。
過了會兒,錦宜才說道:“林哥哥你總也該知道,他的確有很多不好,但絕不會做出這種辱沒祖宗背叛家國的行徑。”
林清佳的眼神幽幽暗暗,錦宜竟不知他是作何感想,直到他說:“雖然我……私心裡討厭桓?,但卻不得不承認你說的對,我也絕不認為他會做出那種事。”
錦宜松了口氣:“這一定是有人謠言,不知道是為了什麼意圖。”
林清佳道:“意圖大概已經有了。”
“什麼?”
原來當時戎人部族聯合,勢必要拿下秦關,兩方人馬起初彼此交戰,戎人勇悍,遇挫而不退,便在城外圍困。
先前秦關裡的食物糧草,還可自給自足,但時間一長,兵馬又多,就有些支撐不住,起初秦關之後,還有幷州廉州作為後援,運送軍需輜重等,但戎人多次攪擾襲擊,所需輜重竟無法及時送達。
而且幷州廉州也都是窮地方,很快也有不支之像,便向朝廷求救。
朝廷得了訊息,連送了四次軍需,但奇怪的是,兩個州一直還不停地催促。
林清佳道:“現在有人說,是桓?擁兵自重,跟戎人勾結,不停地索要軍需,不過是想掏空朝廷的輜重儲備罷了,一則能滿足他跟戎人的私慾,二則他若是趁機帶兵反叛……自然是無人能擋了。唉,據我所知,如今兵部的那點兒家底都已經空了。”
“那現在該怎麼辦?”
“幾位閣老爭執不下,周閣老跟張小閣老是主張加派兵力跟輜重的,但其他兩位……”
“就算如此,那也只是持平……太子呢?”
林清佳望著她,還未開口,眼神已經流露出令人失望的資訊。
“我雖然……勸過太子,但太子覺著此事十分可疑,如果桓?真的叛國,反把天/朝百姓的民脂民膏送過去……”
錦宜聽到的身心皆冷,隱隱覺著大事不妙,心裡卻著急想找個救命的法子。
突然她問:“那、那皇上呢?”
林清佳搖頭:“上次太子妃不是來過麼,你總該明白,皇上如今好一陣兒歹一陣兒,據說清醒的時候倒是極少。能正常理事的時候就更少了,而且……你知道從北疆到長安八百裡加急也要走七八天,一來一去的耽擱,這樣的寒天,秦關守軍缺糧少衣,只怕……”
兩人面面相覷,錦宜不知道自己的臉色已經慘白。
這一刻,纖秀所說“覆巢之下無完卵”的話,從一個聲音變成了千個,百個,在她耳畔迴響。
直到林清佳喚:“妹妹。”
錦宜抬眸,林清佳伸手,在她的手上輕輕握住:“我之所以跟你說這些,是想你明白……”
頓了頓,他說道:“不管結果如何都好,都跟咱們無關了。以後……咱們就好好的,你說好麼?”
他的手有些微涼,卻很有力,這種力度,讓錦宜想起她拼命遺忘的那個人。
錦宜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忍住沒把手抽回來,她勉強在臉上露出一個笑:“知道了。”
***
次日,錦宜去了太子府。
大約半個時辰後,太子妃桓纖秀乘車駕進宮探望明帝的病,同行的還有太子詹事林清佳夫人酈錦宜。
就在當日,原先病重而昏迷不醒的明帝,突然奇異地清醒過來,下了兩道旨意。
其一,是廢太子,讓睿王殿下暫時同內閣商理朝政。
其二則是……
皇帝命令內閣即刻發兵運糧草,就算以舉國之力,也要即刻支援駐守秦關的桓?軍馬。
【目前用下來,聽書聲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語音合成引擎,超100種音色,更是支持離線朗讀的換源神器,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傳旨到內閣的,是原先跟隨桓?身旁的小八爺八紀,他親自帶旨隨著援軍前去北疆。
這件事實在太過轟動,所以,另一件事就顯得有些不引人注意了。
太子妃桓纖秀的車駕,當天夜晚才離開了皇宮。
但陪著她進宮的酈錦宜,卻悄無聲息的“消失”了。
只有在麟德殿前的白玉階上,還有一抹猩紅的血漬,雖被水衝過,卻仍未散去,腥寒的鮮血沾水,被冰冷的夜風吹過,結了一層琉璃似的冰。
***
深夜。
突然響起一陣嚎啕大哭的聲音。
八紀被隔壁的痛哭聲驚醒,即刻反應過來是錦宜!他來不及叫子邈,猛地跳起來,衝出門去。
譚六等人也早醒了,卻立在門外,不敢擅闖。
八紀不管那些,用力將門推開:“三叔……姑姑!”
床榻上,桓?抱著錦宜,似乎正拼命撫慰,錦宜卻嚎啕而哭,像是永遠都無法停止。
八紀衝到跟前兒:“姑姑怎麼了?姑姑!”此刻譚六等人迴避,而子邈也終於跑了進來。
桓?急得兩眼發紅,無法回答。
先前錦宜質問他是不是去北疆,哭罵的累了,不知不覺就睡著了。他也正朦朧中,卻察覺錦宜身子猛然一顫,就像是受了極大驚嚇般大掙了一下,然後就痛哭起來。
子邈跟在八紀身後,手足無措之餘,突然想起來:“姐姐一定又是睡迷了!一定又是給魘住了!快打她一下!”
桓?一愣,哪裡捨得下手,八紀叫道:“我來!”
抬起手要甩下去,看錦宜哭的傷心斷氣,那手立刻軟了,忙握住錦宜的肩膀,拼命尖聲大叫:“姑姑,姑姑!”
他本是沒有辦法才如此的,誰知叫了兩聲後,錦宜竟真的停了哭。
她駭然地看著八紀,突然厲聲大叫:“你怎麼又回來了?快去,快去呀!快去傳旨!去傳旨救三爺!”眼淚猶如斷線的珠子,錦宜撫著腹部,喘息不定地說:“你莫非……是要我死也死的不安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