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竟已入了秋,初晨微涼,午後豔陽不似長夏熱切,卻有幾分颯爽。平日院中並未曾發現,今日得暇出遊,泛舟自一字欄杆九曲紅的虹橋前隨波而過,蘇雲岫深切地意識到秋意之濃,涵雲落花的清波上,間或飄落的黃葉如的扁舟,和風裡飄著桂香,偶有黃花飄零至畫舫,順著揚起的紗簾一角落到眼前,讓她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已此地逗留了四五月,來時的春意盎然,眼下已成荼蘼花開絢爛芳菲已盡。

前陣子聽聞賈敏歸天,她不知自己究竟該喜還是悲。沒有了她的存,自己也毋需這般戰戰兢兢,唯恐哪一日再來一回驚魂,此前樂善驚馬,委實嚇得她不輕。可當真的看到林府的白幡,心裡莫名又生出幾分悵然若失。這些年,她忙著安頓生計,忙著養兒育子,當真卻忘了自己身何處。猶記得許久以前,手捧紅樓時讀到賈夫仙逝揚州城那一回時的心情,雖不過寥寥數筆,然賈敏的故去,卻揭開了紅樓的開篇。若無此事,怕是林妹妹也不會過賈府,也就沒了往後的紛亂錯雜悲歡離合。

然眼下,她雖也可用壽終正寢命數天定來解釋,但心裡卻也清楚自己此間扮演的角色。蘇雲岫並不後悔,若是重新回頭,她亦是如此堅定如此行事,只是,這秋盡江南草未凋的水中,滿目山河蕭遠,滿池蓮葉枯敗,縱使留取這殘荷聽秋雨淋瀝,心頭的那一抹感傷,卻仍悄然落根,雖淺淡得如水面浮雲無痕,卻仍然存著。

逝者已矣,惟願安息。

蘇雲岫忍不住輕嘆,終是將視線自水天之中收回,亦將無根思緒攏回心底。偏過頭,只一眼,便將她的視線定了那裡。

秦子浚安靜地坐艙內,身旁擺著只小爐,擱了大肚窄口的銅壺,松木竹炭爐中無息輕燃,壺中清水熱烈翻湧,壺嘴裡冒著輕菸絲兒嫋嫋娜娜,依依流連地籠著茶几前的男子,叫那溫潤如玉的面容更添幾分恍惚柔和,連平日裡謙然溫和的笑容也顯得分外悠遠。

只是,不知為何,她心底竟萌生出幾分霧裡看花的茫然,分明眼前,卻讓她有種看不真切的錯覺。用力地搖搖頭,又低頭揉了揉眼,再看時,卻見秦子浚已然抬頭,含笑看著自己,眼前的輕煙倏忽間散開了去,浮出與往日一般無異的溫和。

瞧見她回眸,秦子浚唇畔逸笑如佳釀溫醇,提壺滿斟一盞,往對座輕輕一推,做出個共邀品茗的手勢。蘇雲岫也沒有旁的言語,翩然落座,兩面向而坐,茶香悠悠裡,呷一口淡茶,賞舫外秋色,心裡更是通達自。

秋日,碧水,和風,黃花,如斯美景作畫,自是美不勝收。然怡然賞景的兩,透過窄窄的艙窗,卻入了旁的畫。

因賈敏之事,黛玉心中鬱郁悲歡難耐,每日裡默默垂淚,瞧見她雙眸紅腫的模樣,林如海心中極為不忍,恰逢沐休,又是難得清朗的天氣,便攜了她同往瘦西湖賞秋散心。黛玉久居深閨,少有走動之時,得聞林如海的意思,倒叫她歡喜了許久。這日早早便梳洗打扮妥當,如此小女兒情態,讓林如海好笑之餘,也放心了許多。

難得出行,父女倆的興致極好,沿著窈窕曲折的湖道,賞了冶春園,穿過楊柳長堤,訪過蓮性寺,方覺有些累了,便往五亭橋稍作歇息。走了一路,黛玉小臉微微泛著紅光,手裡捧著一盞暖茶,小口啜飲幾口,方擱下杯子,隻手拖著腮,目光仍不舍地流連亭外,輕問道:“面面清波涵月影,頭頭空洞過雲橈。待到清風月滿之時,這裡當真能看到五洞各銜一月、眾月爭輝之景?”

“這倒是不假。”林如海點頭應道,見她滿臉期待之色,卻又不得不道,“待改日天暖了,為父再陪過來,今日便只賞了這水罷。”如今已入了秋,夜裡有些涼意,黛玉這幾日已有些喘咳,若再受了寒,怕是有得養上好些時日。黛玉亦知父親的意思,雖有些失望,卻也懂事地點頭應了,心裡難免有些落寞,自己這身子委實是不爭氣了些,從會吃飲食時便吃藥,至到今日仍未斷,早間出門時便先用了藥方登車,莫說貪涼賞月,便是風口裡略站會,也是極難的。一想到自己這病,怕是一生也難好的,黛玉不免悲從心來,然林如海跟前,卻又強忍著,生怕讓父親憂心不已反添了麻煩。

只是她的些許隱瞞,如何瞞得過林如海的眼,心裡寬慰她的懂事孝順,更覺心疼憐惜,卻也不知如何勸解,只得隨意指著不遠處湖畔正慢慢靠岸的畫舫,柔聲詢問道:“玉兒可要去泛會舟?”

黛玉眼睛微亮,連連點頭應下。

此時夕陽西下、晚霞如錦,除卻湖中遙遙飄著的畫舫,視線所及之處,臨岸的也不過這一隻,父女倆便下了橋往岸邊行去。一走到近前,林如海便上前道:“可有船家?這船可是空下了,還……”話音未落,卻見艙內簾櫳挑起,一身水碧衣裙的蘇雲岫含笑從內走出,兩的視線一交匯,一個半句話卡喉嚨裡說不出,一個臉上的笑凝滯了下來,眼底皆是詫異驚愕之色。

怎麼走哪都能碰得上?還真是冤家路窄,出門忘翻黃曆了。蘇雲岫心裡誹謗著,面上卻習慣地掛上溫和而疏離的笑,客套道:“原是林大,民婦有禮了。”說罷,輕施一禮,便往邊上略挪了兩步。

林如海極快地皺了下眉,便看到秦子浚從裡出來,兩略見了禮,道:“竟此地遇上,還真是巧得很。這是小女黛玉,玉兒,這是蘇姨和秦先生。”

黛玉?

蘇雲岫眸色微閃,不自禁往林如海身後看去。只見一個身量未足、形容尚小的女孩走到近前,行禮道:“見過蘇姨,見過秦先生。”心裡卻暗忖道,不知這蘇姨與父親與秦先生是何關係,這稱呼委實奇怪了些。

眼下的黛玉不過六七歲,年歲雖短,舉止言談卻不俗,眉眼如畫,五官精緻,不難想象待長成之後會是如何韻致容顏,只是眼下,那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看得並不十分真切,然這病如西子勝三分卻是真的。

蘇雲岫心頭微嘆,面上仍噙著輕柔笑意,微微側身,溫聲道:“林小姐多禮了。”偏頭徵詢地看了眼秦子浚,見他溫和含笑並無異議,便道,“若林大有意,這舫,便留給二位了。民婦也是時候歸去了。”

林如海眸色一深,他原以為又是三同行,沒想到竟是兩共遊,此刻聽她婉言作辭,一副來去匆匆不願深談的模樣,不知怎的,竟開口道:“相逢不如偶遇,夫莫不是嫌父女擾了興致?若是因著澹寧,不若差請他過來,說起來,玉兒也真從未見過呢。”

蘇雲岫蹙眉道:“犬子業已十二有餘,平日行事無狀,怎可唐突了林小姐?若是帶累了小姐,豈不是民婦之過?”

林如海聞言一滯,一時不知作何言語。蘇軒與黛玉本是兄妹,哪需這般顧忌男女之防?然當中緣由,卻不足與外道哉,此刻聽她這般拒絕,除了無奈,更覺頹然。蘇軒是誰,黛玉並不知情,聽聞蘇軒年齡後,黛玉卻微紅了臉,感激地看了眼蘇雲岫,男女七歲不同席,她雖年幼,卻也讀過書認得字,自然認為蘇雲岫是一番善意的。

蘇雲岫的顧慮,秦子浚自然明白,見氣氛有些凝滯,忍不住開口提議道:“此處有風,林小姐身子矜貴,可要先登上舫?”

上了船,四圍坐桌旁,蘇雲岫緊挨著秦子浚,另一手坐了黛玉。黛玉乖巧地端坐著,不時悄悄地將視線落到蘇雲岫身上,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面前這笑得溫柔如繾綣春風的少婦似乎與自己有極深的瓜葛,看向自己的眼神裡有感慨,有悲憐,更有種說不出道不明的複雜,讓她心下不安,不由地抬頭看了眼林如海,卻是一怔,爹爹這眼神似乎含了許多事,心裡的疑惑更甚了:爹爹似乎與她很熟?只是,為何她從未聽說過,也從未聽孃親提起過什麼蘇姨?

心裡胡亂想著,耳朵卻認真地聽著桌旁動靜,將他們的一言一語細細記下,掰碎了揉爛了反覆咀嚼,生怕遺漏了哪一處。

“如斯美景,只不知這湖是否還會有源頭活水注入?”林如海深深看一眼蘇雲岫,指著不遠處的碧波湖面上蹁躚的落花花瓣,似有所指,“落紅有情,許是念舊的,湖水雖有些涼,卻仍是它的根,待春回日照時,定會比今日更暖。”

蘇雲岫微眯了下眼,怡然含笑,答得更是自然:“入了秋,過了花開時節,便是滿湖芬芳,如今也已蕭瑟,只留下殘餘的些許枯敗的梗葉,守著當下都是極難的,哪還有心思想旁的?”

黛玉懵懂地看著兩一來一往,無應話許久,忽的開口道:“前幾日剛念了李義山的詩,有一句卻是極歡喜的,留得殘荷聽雨聲,蘇姨莫不也與一般以為?”

作者有話要說:唉。。。真的動筆時,才發現小黛玉真的不好寫啊,這種話裡含著話的感覺,真的是搞不懂啊,處處打機鋒,實在有點不好整。原想再寫點啥的,不過真的有點無力,回去再重新研究一下紅樓,希望能把自己想要的感覺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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