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茶送走林如海,蘇雲岫獨自坐在屋裡凝神沉思。不多時,秦子浚和蘇軒便回來了,秦子浚道是鋪裡有事便告辭離開,蘇雲岫心裡有事,想也沒想便送客了。晃過神,忽然想起先前他的神色有異,似驚似怒,與平日大相徑庭,不免覺得蹊蹺,再一細看,蘇軒正惴惴地打量著自己,心知兩人先前必定發生了些什麼,直接問道:“方才又出了何事?”

蘇軒咬了咬下唇,輕聲答道:“我把林大人的事,同秦叔叔說了。”說著,偷偷抬頭瞄了她一眼,暗度她到底是贊同還是不高興,可那淡淡的不辨喜怒的神情叫他心頭一慌,忙不迭解釋道,“孩兒思量著母親既不避諱秦叔叔,自然是極信任的,與其一頭霧水地混淆著,倒不如跟他說個明白,往後,母親心裡有事,也能多個人說道。”只是話到最後,已漸低漸輕如喃喃咕噥。

蘇雲岫沒答好,也沒答不好,只蹙眉看他:“那先前他這般行色匆匆的,又是為何?”

這下,倒輪到蘇軒不解了:“秦叔叔不是跟您說了,往鋪裡處理事情去了?”先前明明應得好好的,還勸秦叔叔多休息呢,怎麼一轉眼功夫,就什麼也記不得了。

鋪裡都封存了,夥計們也都回家過年去了,哪還有什麼要事?蘇雲岫略一沉吟,便明白了其間緣由,心裡委實感動秦子浚的用心,暗暗決定改日也同去樂善堂看看。

再見秦子浚時,蘇雲岫愣了愣,這臉色憔悴的,是一宿未眠?心裡便覺十分愧疚,歉然道:“又連累你了。你……唉,要我說你什麼才好,就算事再多,也不能這樣熬著,要是累垮了可叫我如何是好?這檔子事,緩緩就是了,不用急於這一時半刻的,總是你的身子要緊。”

秦子浚深深看了她一眼,在她不自在前便將視線移開,溫和一笑:“也不全為了這些,放心罷,我心裡有數,你不必擔心我。”昨晚,他睡得並不晚,可卻輾轉著如何也睡不著,腦中總不自覺浮現出雲岫和那位林大人的身影,和蘇軒那段石破天驚的真相。蘇軒竟是林如海的骨肉,這個認知,讓他錯愕半日也沒回過神來。其餘的往事,蘇軒語焉不詳,但他大致也能想象得出,雲岫是多麼驕傲的女子,怎會草草委身,更不消說與人為妾了。

他的紛繁思緒,蘇雲岫自然不知,來回打量著他的面色,有些倦意,倒也沒瞧出旁的,略松了口氣,仍不放心地道:“要不,你回屋裡再多躺會,好生養養神,今兒我留在這,前頭的事你不必太過擔心,若當真處理不了,我再喊你也就是了。”說罷,也不理會他怎麼回答,徑直推開他,往案桌後的官帽椅上一坐,舀起一份冊子便看了起來。

秦子浚不由無奈地撫額苦笑:“雲岫,你真是……”他不過是有些疲憊,哪需要這般興師動眾的。嘴裡嘆著氣,心底卻悄然生出幾分甜意來。

蘇雲岫揚眉一笑:“還不快回去睡了?難道你還不放心我這甩手掌櫃弄髒你的案子?”

“我哪敢這麼想。”秦子浚笑著搖搖頭,倒也沒再推辭,順從地到了臨近的偏房歇息,卻只休憩了個把時辰便回來了。兩人一道邊商議邊處理,待弄完北上的計劃,已是夕陽西斜黃昏無限。

“先喝碗百合蓮子墊墊肚,我先前已差人備車去府上,再過會澹寧也該來了,在這裡用了飯再回去吧,省得錯過了飯點,你又沒了胃口。”秦子浚知她平素胃弱,大夫曾交代過飯前最好先用些甜羹奶茶墊墊比較養胃,晌午過來帳房之前,他就先去廚房吩咐了一聲,文火燉了一下午,才親手捧到她跟前。

蘇雲岫道了聲謝,伸手接過,一面喝,一面笑:“你這模樣,真比關叔關嬸還攏皇俏蟻熱鮮兜乃牽拐嬉暈忝鞘且患易幽亍!

“誰叫你總不在意自個兒?”秦子浚笑容溫醇如佳釀,施施然順著她的話茬往下續道,“既如此,改明兒我便過去拜訪一下關叔,一道替你立個章程出來,也不枉費你這句一家人,若是澹寧得暇便也拉上他,省得你又折騰上胃口。”對於蘇雲岫的身子,他們都是一樣的看法,那就是決不姑息。明明胃寒體虛,卻偏愛用些冰粥涼果,還振振有辭什麼“能吃是福”,也不怕再病上一場。

兩人玩笑著又爭辯了幾句,便聽到屋外有人說是蘇軒來了。一進屋,就笑嘻嘻地過來請禮問安:“孩兒見過母親,見過秦叔叔。”把手裡書袋往桌上一擺,眼神在兩人之間打了個轉兒,落在蘇雲岫手裡的湯盅,笑得更是燦爛了,“還是秦叔叔厲害,娘在家裡,總會忘了飯點,關叔關嬸他們都勸不好呢。”

秦子浚笑謔地看了蘇雲岫一眼,一臉“連孩子都知道你不乖”的打趣神情,讓蘇雲岫不知該氣還是笑,只好板著臉衝始作俑者道:“混說什麼,還不快把作業拿出來,讓你秦叔叔幫著看看,別又兩手空空地回去。”

蘇軒正要再言,被秦子浚笑著打斷了:“好了,澹寧,還不快聽你娘的,小心她真的惱了。”頗為失望地嘆了口氣,蘇軒只得把要出口的話又重新咽了下來,倒是乖乖地依言去翻書冊,聽話的模樣,讓蘇雲岫又一陣無奈。

秦子浚的學問極好,經史子集信手拈來,蘇軒素來佩服他的學識,兩人一教一學,倒是相得益彰。

聽秦子浚詢問了幾句蘇軒的學業,又為他一一釋疑,提點了些四書上的學問,蘇雲岫只笑著在旁喝湯,四書五經,她原就讀得不全,《大學》、《中庸》之類,聽得就頭暈眼花,更不消提講解了。看他們一問一答,正認真著,便擺擺手,示意暫先不開桌,等兩人講得差不多了,才一起往花廳用飯。蘇雲岫素來不講究什麼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秦子浚也漸漸習慣了她的做法,三人邊話家常,邊開飯,倒不知不覺地比往日多用了小半碗。

坐在馬車上,蘇軒仍抱著書,回味先前秦子浚的詳解,自言自語地道:“秦叔叔待我真好。”說著,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回頭衝著蘇雲岫露出個大大的笑臉,“待娘也是極好的。”說罷,還朝她眨巴眨巴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她,好似要在她臉上看出朵花來。

“你這孩子,瞎說些什麼。”蘇雲岫好氣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人小鬼大,淨整些有的沒的,也不怕被人笑話。”

蘇軒卻有些固執,一臉嚴肅地繼續道:“娘,孩兒也很歡喜秦叔叔的。”那個林家,他才不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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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雲岫的眼神閃了閃,嘆著氣,伸手擁過他的肩膀,將他摟在自己懷裡:“傻孩子,為娘有你就夠了。”

“可是……”蘇軒抬起頭,他可不想母親因為自己,就這樣孑然一身,一世孤苦。莫說是本就很照顧自己關心自己的秦子浚,便是其餘旁人,若母親歡喜,他……也會歡喜的。

“哪有什麼可是?”蘇雲岫心裡發澀,自己,還是傷著了孩子,短短時日就忽然長大了,竟要他操心這些,“你秦叔叔是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為人處事坦坦蕩蕩,是為娘的知己良友,也是你的長輩,以後可莫要再說這些個玩笑話兒。若是叫旁人聽去,以後還如何相處?”說罷,微微停頓了片刻,柔聲又道,“你只要安心學習,其餘的,都有娘在,毋需你這般勞心費神。”

蘇軒悶悶地垂下了腦袋,低低地應了一聲:這回,確實是他唐突了,也急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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