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很快又只剩下蘇雲岫和林如海兩人,面對滿桌漸漸冷透的飯菜,一時竟無人開口。

良久,才聽林如海長長一聲嘆息,道:“澹寧他……何時知曉的?”他可以確信,上回在樂善堂時,蘇軒仍是懵懂的,並不知情,只月餘功夫,就如拔高的竹節似的,陡然成熟起來,除了身世一事,再不可能有旁的原因了。

蘇雲岫早就打定主意決不會鬆口,斷然否定道:“林大人的意思,民婦不明白。”

“只你我二人,你又何必再遮掩?”林如海深深看了她一眼,道,“聽說當年,你回慈澤庵又住了近三月?”離開佛庵已是夏季,來年正月初三生的蘇軒,這當中難道還能再變出一個生父來?搖搖頭,不禁又是一聲嘆,“林某知這些年,是我林家對你不住,你縱然心裡有怨有恨也是應當的。往後,我定會多加補償與你,你也莫要再徒生什麼事端了。石泉終歸不是澹寧的歸處,也沒有他的先輩族親,還是少去得好。”

蘇雲岫心裡猛一跳,這是派人跟蹤她了?若不然,怎會昨日方回,今日便有了這番說辭,腦中百轉千回,面上卻不露分毫,淡淡道:“林大人玩笑了,我朝以孝治天下,身為人子,祭奠亡父,天經地義,怎好少去?”

林如海不禁皺眉,目光倏地銳利起來,沉聲道:“有些事,我雖不願說與人聽,但並非不能。莫非你當真想拿澹寧的前程與林某賭一局,還是篤定了我不敢張揚?”如果他當真不顧一切地揭露蘇軒身份,莫說是縣案首,就連科舉之路也難了,保不齊還得再攤上私造戶籍、淆亂科舉的大罪,難道她就真的這麼狠心,寧可棄蘇軒未來於不顧,也不願讓他認祖歸宗?

“張揚什麼?”蘇雲岫猛地抬起頭,眼裡、唇畔滿是毫不掩飾的嘲諷,嗤笑道,“是告訴官府,林府如何對待老夫人的救命恩人,還是林大大威逼孤女棄良成奴?國法律例條條道道,請問林大人,哪一條規定,佛堂孤女就一定得墮落成賤籍?難不成衙門老爺還能因我不肯自甘下賤為奴為婢而治我的罪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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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原就想到自己瞞不過太久,可即使真的查到了些蛛絲馬跡又能如何,林如海真的會揭露出來麼,到那時首當其衝的便是他林家了,語氣略一緩,道,“林大人官居要職,簡在帝心,民婦也相信,大人定然不會信口雌黃,誣陷無辜百姓。”

“林某之事,自然不勞蘇夫人費心。林某眼下只是好奇,蘇夫人當年究竟是何時偶遇的那蘇佑安。”林如海手指輕輕敲打著桌面,一下一下的,富有韻律,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道,“若是三四月裡,那便事發於慈澤庵,林某特意問過昔日的師太和眾比丘尼,那三月裡你從未離開過;可若到仲夏方能相識,澹寧之事又作何解。夫人素來聰慧不亞於男兒,想必也能為林某解疑。”

蘇雲岫心底一沉,錯過的時間,是她無論如何也難掩飾的地方,眸色微轉,爭鋒相對:“雲岫亦是好奇,林大人如此處心積慮地想要認澹寧為子,不知又當作何安排。”

林如海定了定身,不落痕跡地挪了下身子,面上笑意也跟著真實幾分:“此事你不必擔心,澹寧是我獨子,又怎會虧待他?”話到這有意地停頓片刻,見她神色淡淡,精神卻十分集中,心中微安,慢慢地吐出了下文,“雖說當初因大師批命,不得不養在外姓人家,可眼下已過年限,等過府後,我便讓他記在太太名下,就是正經的嫡子……”

這是他很早便想好的法子,甚至早早地同世交的高僧隱約提議過,也是旁的人家確實有過的案例,只要慎重縝密些,圓得過蘇佑安的問題也應不難。林如海侃侃而談,說得花團錦簇,蘇雲岫卻聽得滿心怒意,賈敏,當年之事,沒齒難忘,還想奪走她的兒子,真是妄想。清楚了他們的打算,再沒心思跟林如海周旋機鋒,直接端起一盞茶在手裡,也不管茶水業已涼透了,沁心的冰。

如此行徑,林如海自然心中有怒,有心發作,可念及她是蘇軒生母,又苦心撫養至今,更不願因她而和蘇軒再生間隙,他要的,是一個能挑起林家大梁的子孫,可不是心存怨憤一心想毀了祖上根基的後代。想到這,便也知趣地離開。只是在出了院門後,又找來林平細細叮囑一番,安排最得力的人手留在蘇家母子身邊,既是謹防失蹤逃離,也好就近保護,不叫兩人出了差池。

在林如海從容平靜地提及賈敏時,遠在千里之外的賈敏,似是夫妻心有靈犀,也在談起他。

屋裡燃著暖暖的海狸香,賈敏半倚在紫檀折枝海棠春睡圖紋貴妃榻上,多日操勞,讓她的臉色有些蒼白,雖敷了麵粉,眼底仍有些淡淡的疲色:“嬤嬤,你說老爺這是怎了?原答應今日在家陪我和玉兒的,可一轉眼,卻又出門了。以前,雖偶也有這樣的事,可那都是上峰急招,或是衙門臨時有要事脫不開身,可眼下,府衙裡都封了印,會客的帖子也早排好了,又會有什麼事,能叫他連夜動身的。”

陪嫁李嬤嬤也覺蹊蹺,提議道:“不若……讓錦繡去前面問問,林管家日日跟在老爺身邊,他家小子想來也是清楚幾分的。”提到這,不由佩服地看了眼她,暗道,不愧是自家主子,早早地便讓錦繡跟那林繼善瞧對了眼,這可不就派上用場了麼。

賈敏略一斟酌,暗忖若是叫錦繡去問,這話傳幾人口,難保不會變味,眼下府裡老爺和林平都不在,讓林繼善過來一趟也無妨,便道:“讓錦繡去前院看看,二管家在做什麼,就說我這還有些年裡的事不清楚,找他過來問問。”

李嬤嬤會意地點點頭,走到外間吩咐錦繡過去一趟。錦繡紅著臉應了,小跑著出了院子,不多時,便領著林繼善一道過來:“太□□。”

“起吧。”賈敏虛抬了抬手,又讓錦繡搬了個繡墩給林繼善,見兩人視線交錯,頗有幾分意思,嘴角的笑意也跟著濃郁了許多,道,“你和錦繡的事,我記在心上呢,原打算忙完年裡就跟老爺提一提,選個好日子把你倆的好事辦了。錦繡這丫頭,在我跟前這些年,也有不淺的情分,乍離了她,還真有些捨不得呢。”

林繼善心中一喜,偷偷看了眼錦繡,見她小臉紅撲撲的,煞是好看,連忙起身道:“多謝太太成全,小的今後會好好待她的。”

“你也是我看著長大的,哪還能信不過?”賈敏微微嘆了口氣,道,“記得我剛來林府那會,你還不到十歲,虎頭虎腦地跟在林管家後頭,這才一晃眼功夫,就能幫著你爹一起伺候老爺、打理前院了。老爺跟前,若沒有你們父子倆,我怕也是萬難心安的。”

話到這份上,林繼善哪還不明白什麼意思,猶豫了片刻,含糊道:“老爺去年夏日巧遇了位十二年前的故人,昨兒許是有什麼要緊事,便去杭城了。”

十二年,杭城,賈敏眸色微閃,擺手讓他退下,暗自揣摩道,前回為他私截年貨,今朝又爽約出府,這位故人究竟何許人也。敏銳地就覺察到來人不善,隱憂重重,如果不弄清楚了她真是寢食難安:“李嬤嬤,你替我去查一查,這幾月府裡往杭城來回的,都有些什麼人,細細甄別過了,再回來說與我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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