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戀雲已經好幾天沒去學校了, 甚至連房門也沒有出過, 她不敢出去。她害怕看到別人異樣的目光,更害怕父親失望冷漠的眼神。

這幾天來,徐戀雲就待在自己的臥室裡, 飯也沒怎麼吃。姨娘擔心她,偷偷進來看了她好幾次, 但是這個溫順膽小的女人,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囡囡, 你要好好吃飯,別生病了。”

徐戀雲很煩她,但是自己的親生母親, 她也不好說重話, 只是說道:“我沒事,姨娘, 您去忙吧。”

女人怯懦地又看了她幾眼, 然後點了點頭:“那你一定要吃飯啊,等你父親回來了……”

她話還沒說完,徐戀雲就立刻打斷了她:“不用了,有事我會自己跟父親說的,您回去好好休息吧。”

李姨娘囁嚅了一會兒, 到底沒再說什麼,輕聲嘆了口氣,就出門去了。

晚飯的時候, 徐戀雲依舊沒有露面,李姨娘想要說什麼,看了看徐還山,卻又不敢開口。

徐還山臉上的愁容還沒有消散,近些天來他好像也是遇到了什麼事情,每天早出晚歸,在家的時候就坐在書房裡,整日都不出來。

心不在焉地吃了幾口,徐還山總算是回過神來,看向李姨娘:“囡囡呢?怎麼沒出來吃飯?”

李姨娘驚喜地抬起頭來,說道:“我這就去喊她!”

徐還山擺了擺手:“你吃吧,我去看看,我吃飽了。”

李姨娘“哎”了一聲,語氣裡滿是歡喜。

聽到父親的聲音,徐戀雲立刻站了起來,卻沒有動,躊躇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地都過去,將門開啟了,仍是低著頭,聲音低啞:“父親。”

徐還山走了進來,看著她桌子上已經冷掉的飯菜,嘆了口氣,說道:“囡囡坐吧,這事兒不怪你,是我想的太簡單了。”

徐戀雲抬眼看向父親,目光盈盈,淚珠兒像是隨時都要掉下來一樣。

徐還山心裡也有些可惜,但是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早已經不在他的控制範圍之內了。想起今天杭泰山的話,他必須要在女兒和學校之間選擇一個,他認真考慮了一番,徐戀雲的名聲,暫時不可能救回來了,但是學校的投資,他不能白白浪費了。

腦子裡千迴百轉之後,徐還山再次開口了:“囡囡,下個月,我送你留洋吧。”

徐戀雲震驚得頓時瞪大了眼睛:“父親,我……”

徐還山皺起眉頭:“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了,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學校自顧不暇,要挽回聲譽就需要一個替罪羊,這事兒的中心人物又是你。咱們一家,對抗不了其他七八家啊。”

徐戀雲臉色青白交加,咬了咬下唇,不可置信地看著父親。她竟然就這麼被拋棄了?!

徐還山看著她,心裡有些可惜,但仍舊說了下去:“你去國外,好好唸書,過上一兩年,我就接你回來,到時候這事兒就沒人記得了,我自然也會讓你再次成為有名的才女。你要是能學出個名堂,那就更加簡單了。”

徐戀雲低著頭不說話,眼淚啪嗒啪嗒地掉了下來。

徐還山皺了皺眉,也沒再說教,出門的時候只說:“你好好想想,要是願意去的話,我讓你姨娘一起去,照顧你。要是你不願意去,我就幫你相看個好人家,你早些嫁過去吧。”

徐戀雲猛地抬起頭來,不可置信地看向父親,但是徐還山並沒有多看她一眼,說完這些話,立刻就出門去了。

徐戀雲軟軟地癱坐在了地上,這時候她才知道,自己是真的被父親拋棄了。

第二天一大早,徐戀雲主動走出了臥室,臉色蒼白憔悴,眼神卻是前所未有的兇狠。路上遇到嫡姐徐嬌雲,她也沒有多停留一秒,甚至都沒有分出一絲目光去看她,徑直走向了徐還山的書房。

徐嬌雲倒是停下來看了她幾眼,然後笑了笑,什麼都沒說,叮囑丫鬟替她準備好校服和其他東西,她要上學去了。

徐還山是在書房門口碰到徐戀雲的,他正準備出門,看到女兒走了過來,也就停下了腳步,問道:“想好了?”

徐戀雲垂著眸子,點了點頭:“我想去留學。”

“我這就讓人去給你辦理手續,最多七天,你就可以出發了。這幾天,好好準備下東西吧,也跟你姨娘說一聲。”徐還山早就料到會是這樣,沒有絲毫驚訝,點了點頭,然後吩咐管家去辦理手續。

“去了外面,不用省著,爸爸會多給你一些錢,想買什麼就買,其他的你也不用操心,只要好好學習就行了。”徐還山像是松了一口氣似的。不管怎麼說,徐戀雲這個女兒,他不願意就這麼放棄了,要不然太可惜了。

徐戀雲低聲應著:“我知道了,父親。”

突然以這種方式被出局,徐戀雲一直覺得像是一場可怕的噩夢。她明明什麼都沒做,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呢?她只是按照父親的指示,穿著校服給學校拍了一組宣傳照片而已,廖司南她們不也這麼做過麼?為什麼她卻要遭受這樣的待遇?

大半個月都不曾出過門的徐戀雲,再次站到太陽底下的時候,忍不住有瞬間的恍惚。

奶孃在後面輕聲說道:“小姐,您之前認識的那位駱先生,可否幫得上忙?他家好像就是明海城本地的吧?說不定認識一些貴人呢,您要不要去問問?”

徐戀雲輕輕搖了搖頭,聲音略有些恍惚:“這樣的話,我就真的完了啊。”

駱雲航的父親認識不認識什麼貴人她不清楚,但是徐戀雲卻知道,讀書人最看重名聲,發生了這樣的事情,無論如何,她不能到駱雲航面前去哭弱。

“那,常先生呢?”奶孃再次輕聲問道。她說的這位常先生,名叫常子明,是一個富商家的二少爺,在桐城的時候,曾經多次公開向徐戀雲求愛,說徐戀雲是他心目中的白月光,是他最摯愛的女神。

聽到這個名字,徐戀雲禁不住冷笑一聲:“要是他有心,早就來找我了。”之所以這麼快決定應下父親提出的出國留學的提議,徐戀雲也是為了避開常子明。

她對這個人瞭解不多,但也知道,這個人一向奸猾,說不定這時候正想著該怎麼少花點錢,將她騙過去當姨太太呢。

“別想了,既然父親已經決定讓我去留學,那事情就還沒有到最壞的地步。”徐戀雲淡淡地說道,“去買些東西吧,上船的時候帶上。”

廖司南並不知道徐戀雲即將出國,她也絲毫不關心,光是學校的事情,也已經讓她焦頭爛額了。雖然那天她提出來的解決策略被採納了,陳名翰也寫好了稿子。

這篇公關稿子發揮了陳名翰最大的才學,言辭懇切,字字珠璣,先是向個會各界致以誠摯的歉意,主動承認了學校監管不力的錯誤,然後對徐戀雲進行了通報批評,並消除了學籍,最後保證絕對不會再出現類似的情況。

但是之後,也並不順利。因為之前的幾家大報社都跟風踩了新女校,杭泰山肯定也不屑再去找他們,而剩下的幾家小報社,雖然將稿子發了出來,卻沒能掀起幾朵小浪花。

這幾天來,已經漸漸不再有人提起這件事,如果不能迅速解決,將學校的聲譽挽回,恐怕新女校就會給大家留下一個不好的名聲,明年再招生就更難了。

廖司南也沒閒著,跟二哥廖司言,走訪了各大報社,看能不能幫忙發表這篇公關稿子。現在明海城沒有踩過新女校的,只有兩家報社還算規模比較大,報紙賣的好一些,但是這兩家,卻是外地來的分社,對這種事情一向敬而遠之,就怕壞了名聲。

所以,即使將情況說清楚了,這兩家分社也仍舊沒能給出一個確切的答覆,並沒有答應給不給刊登,說是要等總部的意見。

又是一天過去了,廖司南坐在書房裡,跟二哥面面相覷。

“早知道我就多認識些才子了。”廖司言很懊惱,“以前總覺得這些寫文章的心眼兒格外多,脾氣又古怪,所以總也不喜歡他們。”再加上駱雲航留給他的那些噁心的記憶,廖司言對這些人,的確是沒什麼好感的。

廖司南笑了笑:“什麼人都有可能用得到。你看飛毛腿這種黃包車夫,都能給店裡帶來些客人呢,二哥你以後要多交些朋友才好。”

“嗯,現在知道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廖司言嘆了口氣,站起來說道,“我出去一趟,你也別著急,說不定我回來的時候能帶來些好消息。”

廖司南點了點頭,目送二哥出門,又趴在桌子上,唉聲嘆氣。

想了半晌,廖司南拿起了電話,打給了靳明喬。

聽到那邊的聲音之後,廖司南忐忑不安地笑了一聲,說道:“靳爺,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呀?就當送我個人情,好不好?”

靳明喬聽著她小心翼翼的樣子,就有些意外,不禁坐直了身體:“你說。”

“《重陽晚報》的負責人,您一定認識吧?能不能讓他幫忙給新女校刊登一篇文章?”廖司南咬了咬唇,將最近發生的事情一一告訴了靳明喬,又說,“現在能幫得上忙的也只有《重陽晚報》和《新商報》了,這兩家規模比較大,分社遍布整個華中區,能讓更多的人看到。要不然,我們學校就完了……”

靳明喬答非所問:“這個法子,也是你想出來的嗎?”

“唉?怎麼這麼問?”廖司南不知道他怎麼突然扯到這上面來了。

靳明喬說:“如果不是你出的主意,我想你肯定不會這麼積極。說不定你會想另外的辦法,而不是直接到我這裡來求助。”

廖司南被噎了一下,嘟了嘟嘴:“是啊,這個建議是我提出來的,二表舅和陳先生也覺得能用,就答應了,卻沒想到竟然卡在這裡了。”

這時候的媒體實在太少了,報紙已經是最好的宣告方式了。她也不是沒想過,利用黃包車夫們媒體走街串巷的工夫,自己印了發給每個人。但這畢竟不是產品宣傳,需要的不是流量,而是效力,必須這份稿子,必須要由一個正規報社刊登出來,才能達到預期的效果。

靳明喬也沒猶豫,當即就應了下來:“這倒是沒問題,我會讓《重陽晚報》和《新商報》的人跟你聯絡,但是我有個條件。”

廖司南頓時興奮得不得了:“謝謝靳爺!有什麼條件您儘管說,我能做得到必定義不容辭!”

靳明喬彎了彎唇角:“既然你能想到這個法子,那肯定也知道報社是個很重要的部門。不如,你也幫我想想法子,讓報社的報道,能夠按照我的想法來。”

廖司南微愣了一下,迅速想明白了他這句話的意思靳明喬這是要準備掌控資訊了!

這個特殊的時代,報紙的確是得知各類資訊最重要也最權威的資訊渠道了,要是能夠將報社掌控在自己手裡,那的確就相當於掌握了所有的一手資訊。你想讓敵人知道什麼資訊,那他就只能知道什麼資訊,重要的,不希望太多人知道的,完全可以換個說法,讓該知道的人知道,不該知道的人,依然無法得知。

這個想法讓廖司南瞬間渾身熱血沸騰,她倒也不矜持:“讓我想想,想好了我會聯絡您的。”

靳明喬聽到這句話,心情瞬間好轉:“好,我等你。”

結束通話電話之後,裴深巖看著老大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笑意,也終於松了口氣,趕緊將事情說完:“……李紳收購的那批糧食,意見有一小部分運往北方去了,還不知道那邊接頭人是誰,所以我們也沒有打草驚蛇。”

靳明喬皺了皺眉,沉思了一會兒,才說:“我記得,你們租給四市商會的這條航線,就快到期了吧?我不希望第二批糧食也走出明海城。”

裴深巖連忙應了下來,又掏出一張請柬,嘻嘻笑了起來:“這是四市商會的人送來的,不過我馬上就離開明海城了,就不去了,大哥你看看要不要去?”

靳明喬瞄了一眼,是四市商會邀請各大商家共同聚餐收取入會費的宴席,忍不住冷笑一聲:“看來買了這麼一大批糧食,家底都掏光了吧?這才剛剛年初,就急著收錢了。”

“這都不是事兒。他們邀請了瑾如,但是上一年,服裝店沒有交會費。”裴深巖笑的意味深長,“您要是沒空兒的話,我就讓曉光陪她去了,畢竟,廖家二少爺求到我頭上來了,我也不好不理會,是吧?”

靳明喬抬起眼來,冷冷地看了他幾秒。

裴深巖冷不丁地打了個寒顫,就主動交代了:“曉光跟廖司言是多年好友了,彼此都是可以交付性命的關係。而且,他一心想成為銀行家,跟咱們也沒有利益衝突,反倒可以互惠互利。在經歷了駱雲航那種人之後,他想給妹妹找個知根知底的人嫁過去,也無可厚非嘛。”

裴深巖瞧著他的臉色,愣是沒敢繼續作死,只說:“不過這也是我猜的,不然為什麼廖司言自己不去,非要找個人陪他妹妹一起去?哦,廖司言查到了一些關於李紳的事情,但是沒有告訴瑾如。”

靳明喬沒有再問,轉頭問道:“胡雲良呢?”

小九連忙回道:“這幾天在興餘城住下來了。自從上次殺了那個販賣糧食的六指男人之後,就一直沒什麼動靜,好像是在等人。”

“他身邊都帶了些什麼人?”

“十幾個親兵,還有他的兩個姨太太。打聽到,胡太太和胡少爺,都還在路上,出了些故障,還得兩三天的時間才能到興餘城。”小九將這段時間得到的訊息彙總了一下,繼續說道,“那天晚上,有個兄弟在酒樓碰上了胡大帥,隱約聽到了幾句話,得知要等的人,並不是他的太太,他在等一個,能幫得上忙的人。我在想,胡大帥是不是跟西北區那邊,有了什麼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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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的確很有可能,人不要臉天下無敵。胡雲良的臉皮一向厚如城牆,行事手段也很“直爽”,西北區那邊的黑歷史也是一串一串的,難免會狼狽為奸。

裴深巖點了點頭,也不否認,緊接著又說道:“但是,大哥,我從北方回來的時候,胡雲良的幾個軍師,給他出的主意就是,‘來華中區避避風頭,想辦法搭上靳大帥,一定要取的他的支援’。”

“西北區那邊,也不是個講信譽的人,我想胡雲良肯定不敢把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裡。既然他都決定了,一定要取的靳大帥的支援,我怕他背後,做些什麼小動作。這人雖然沒什麼本事,但是噁心人的功夫,卻是不少。”

靳明喬自然也明白這一點,雖然一早就跟父親商議過了,也做好了準備,但這種小人,的確防不勝防。

看著靳明喬的目光再次移到了那張商會的請柬上面,裴深巖又笑:“大哥,我覺得說不定這次的鴻門宴,能打聽出點什麼訊息來呢。您要是不想去,我可以代勞。”不過一想到李明豔也肯定在場,裴深巖就感覺自己像是要去前線一樣。

“不用了,我有空。”靳明喬將請柬放到了自己面前,又抬起眼來看向裴深巖,“你回重陽城去吧,最近我得先留在這邊了。”

裴深巖吃驚:“大哥,你是不是覺得,胡雲良不會直接去重陽城?”

靳明喬點了點頭:“他極有可能,會從周邊這幾個城市下手。興餘城到明海城最順,無論他最終去哪裡,都要經過明海城,而且坐的又是漕運商會的船,只要他上了船,訊息就會立刻傳過來,我也有時間做出應對。”

裴深巖明白他的意思,點了點頭:“我明白了,明天我就回去。您要萬事小心。”

廖司南在二哥的書房裡頭,專心地畫著新款式的裙子和上衣,一邊等著報社的電話。不過才半個小時,就有電話打了進來。廖司南連忙接了起來:“您好。”

對方是《重陽晚報》在明海城的總編,說是經過慎重考慮,願意刊登陳先生的稿子,為新女校正名。

廖司南趕緊應了下來,說道:“您稍等,我這就帶著稿子過去。”然後,廖司南趕緊給陳名翰的辦公室打了電話。

“先生,《重陽晚報》願意幫助我們刊登這個稿子了,您有時間嗎?”

陳名翰也是十分驚訝,不過總歸是個好消息,他當即就應了下來:“我這就跟杭校長一起過去,咱們在報社門口碰面吧?”

“好的,我這就從家裡出發。”廖司南掛了電話,連忙去喊管家,“秦爺爺,父親回來了沒有?”

從家裡到報社門口,路途並不近,要坐黃包車的話,可能時間來不及,二哥剛剛出門沒多久,他肯定是開車出去了,那就只能看看父親回家了沒有。

“老爺剛好回來,大小姐有事嗎?”秦管家立刻就走了過來。

廖司南一邊往外跑一邊說道:“不是,我要用下車子,讓司機送我去《重陽晚報》的報社門口。”

秦管家還沒來得及回話,就聽到廖司童陰森森的聲音:“不好意思,車子我先佔了,我要出門買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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