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非得讓我做這種事情, 是不是會元有那麼重要嗎?!”

擺放卷宗的文淵閣走水一事傳到小皇帝耳中,讓他忙不迭地趕往攝政王府的時候, 蕭家大宅內設的小佛堂裡也發生著激烈的爭吵,年輕的男子把手中的卷宗摔到地上。

若是燕秦瞧見了, 定能一眼看出來,這其中的一份卷宗,便是會試的時候獨孤柳所寫的那一份。而另一份卷宗,則屬於一百五十三位舉子中真正消失的那一份。

饒是他發了天大的火氣,跪坐在蒲團上念著佛的老人還是一副超脫世俗不問世事的淡然模樣。

待到年輕男子平靜下來,他才停止了唸經打坐,只餘右手緩慢轉動著佛珠, 語氣十分平和地道:“你覺得, 你自己的策論,比起這獨孤柳的,孰好孰壞?”

年輕男子,也就是今年的會元, 蕭寒山繃緊了臉:“祖父, 方才我就說了,我承認我的策論寫的不如他。”

是,自個的策論不如這個人,可也說不到多差,拿不到頭名,第二總沒有問題,更何況上了金鑾殿, 殿試上還不知道誰是狀元誰是榜眼,一個會元的虛名,有多少人會在意。

那獨孤柳,不過是一介草民,哪能威脅到他的身份地位。“祖父,殿試還未開始,您對孫兒未免太沒有信心了些。”

就算是這獨孤柳拿了狀元又如何,每三年大燕就要出一個新科狀元,可結果呢,有多少個狀元能夠出頭的。

翰林院編修這個位置,雖說是親近皇帝,可編修那麼多,真能一躍上龍門的屈指可數。

寒門子弟相較世家子弟而言,本就極其不易出頭。並不是說他有多麼愛惜這些寒門子弟,只是世家子弟有世家子弟的驕傲,蕭寒山並不屑於用這樣的手段對付自己的對手。

祖父為了他能博這個頭名,便直接毀了一個年輕人的仕途,在他看來,著實是過於狠辣了一些。

面對情緒激動的孫子,那老人手中緩慢轉動的佛珠總算是捨得停了下來:“寒山啊,你還是太年輕了一些。箭已經離弦,斷然沒有收回來的道理,既然已經做了第一步,那就只能把剩下的每一步都走完。”

“你要真是心疼那獨孤柳,便應該想一想,若不是你沒有勝過他,祖父也犯不著這樣做。”

就是因為對自己孫子太過自信,覺得蕭家子孫一定是頭名,他才沒有管這會試的事情,結果等拆了卷宗,檢視封住的舉子的名字,那些個主考官才告訴他,當時拿給皇帝的策論並不是蕭寒山作的,而是另有齊人。

蕭寒山這孩子,一直很是讓他驕傲,從小到大,就是這一輩中最優秀的兒郎。可這一次,他蕭家精心教養出來的子弟,卻比不過區區一個寒門,這實在是讓他蕭家丟了大面子。

“可是,可是這也不是您就把別人毀了的理由。”這得虧他是第二,若是他考個第七第八,祖父豈不是要把前頭舉子都給毀了。

蕭寒山頭一次覺得眼前這位慈眉善目的老人是如此的陌生,他懂得世家利害糾葛,也不是真的那麼單純善良。可這是第一次,祖父教他做的事情,讓他很是接受不了。

作為一個讀書人,他對科舉十分看重。設身處地的一想,他寒窗苦讀十餘載,本可以高中會元,金榜題名,衣錦還鄉,可因為一個比他身份的草包一壓,仕途就此中斷,他心中豈能不恨。

當然了,科舉三年一次,那獨孤柳還年輕,只要有真才實學,等到起又一個三年。即便事情的影響沒有那麼糟糕,他也還是接受不了祖父這樣的做法,接受不了是自己親親的祖父,打著為了他好,為了蕭家好的名義,親手毀了科舉這一方在他心中僅存的淨土。

“你這孩子,怎麼就想不明白呢。祖父這也是為了你好。”老人慈愛的面容上露出幾分無奈的顏色,看著孫兒的目光就和多年前那樣,像是在看著一個不懂事的幼兒。

“可是祖父,我不需要這樣的為我好,也不想苦練了多年的書法,卻因為這一句為我好,就永遠都籠罩在別人的陰影下!”

這是蕭寒山憤怒的真正原因,今兒個他高中了會元,人人都向他道賀,他自己也高興,可祖父卻教他這幾日閉門不出,在會試之前,都去模仿一個人的字,模仿得越像越好,這樣的時候,等到了殿試,才會教坐在高位上的天子看不出半點差錯。

作為蕭家的嫡孫,蕭寒山十分的為自己的身份驕傲,這種驕傲是多年世家子弟的生活給的他,便是落了難,受了欺辱,這份骨子裡的驕傲旁人也輕易磨滅不了。

一個足夠驕傲的人,自然忍受不了自己要靠這種陰私的手段勝出,而且還是在他認為自己其他方面並不比對手差的情況下。

祖父是他心中最敬重的人,也是整個蕭家最疼愛他,最為他驕傲的人。所以當初在高中解元後,祖父讓他暫時斷了科舉之路,他也毫不猶豫的聽從,要他去結交攝政王,他也依著他和父親的言論,腆著臉上前去同人結交,去用自己的熱臉貼攝政王的冷屁股。

雖然最後沒有成功,但好歹,這些事情他都按照他們說的去做了,可現在他實在是不能夠理解祖父的所作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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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他蕭寒山,花麼那麼多時間學習,掌握了那麼多的學識,就是為了在邁入官場的時候,博這麼一個虛名嗎?

面對孫子的不解,蕭家家主只嘆了口氣,表情和語氣仍然是溫和縱容的:“好了寒山,事情都已經發生了,你想這麼多有什麼用呢,我曾經教過你什麼,不要做沒有用的事情。你的時間很珍貴,幹嘛浪費在大吵大鬧上呢,”

這位面目和藹如彌勒佛的老人說話溫溫和和,卻輕易把青年的一腔銳氣搓平:“你是蕭家的子孫,若是殿試上出了什麼差錯,那你就成了蕭家的罪人。好了,先去吃點東西,再去練字吧,氣大傷身,祖父自然希望你能夠好好的。”

蕭寒山的憤怒,像是打在了棉花上頭,讓他覺得十分無力。昔日裡,他是很佩服祖父的能耐的,但是當祖父把恩威並施的態度用到他身上的時候,他才真正體會到那些人的難熬。

正如祖父所言,他是蕭家的子孫,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出了問題,蕭家人不會輕易把他交出去,但蕭家出了事,他便是沒有做錯什麼,結果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心中再是不甘,他也只能朝著祖父宣洩,事情已經發生,他難道能夠衝到皇帝跟前說,這文淵閣走水的事情,是他們蕭家幹的,這會元的策論,也不是他蕭寒山所作,而是那寒門出身的獨孤柳?

他要真的這麼做了,他就是蕭家的罪人,死了也進不了蕭家的祖墳。蕭寒山的精神氣一下子洩了乾淨,垂著頭回了書房,實在是沒有胃口用今日的晚膳。

等到孫子離開了小佛堂,蕭家的前任家主蕭遠才從蒲團上起來,摁了個機關,走過長長的地道,到了蕭家大宅的一處客房。

他推開封好的地磚鑽出來的時候,蕭家的貴客正執筆在雪白的宣紙上作畫,花的是個堪比天仙貌美的仕女。

待到客人把仕女手中的紅梅點上豔色的花瓣,放下手中筆墨,他才出聲道: “月讀先生。”

被他稱作先生的人是個身形瘦削的男子,他轉過身來,露出那張遮住了大半張臉頰的面具:“蕭老客氣了,您來找我,可是為了寒山公子。”

“先生料事如神,寒山那孩子,受不得這事,剛朝老夫發了一通脾氣。”

“小孩子家家,難免心高氣傲,讓他吃點苦頭也是好的。”因為戴了面具,從這位神秘的月讀先生臉上並看不出他到底多大的年齡,但他的聲音粗嘎且沙啞,說話的是,像是用砂紙在磨光滑的盤子,一聽就是飽經滄桑之人,想來年紀也小不到哪裡去。

“先生說的是,只是有一點,那獨孤柳,真的值得我們這麼做嗎?”

只是一個毛頭小夥子而已,就像是蕭寒山說的,要對付一個寒門子弟,他們完全沒有必要這麼做啊。

“你懂什麼,總之這是主子吩咐下來的事情,你照做就是,等到事成之後,主子定然不會虧待蕭家。”那月讀先生冷哼一聲,嗓音因為這幾分不悅,更顯得扭曲難聽。

提到那個神秘的主人,蕭遠便不再多問,只客氣地說了句:“那就靜候先生的佳音了。”

差不多這個小插曲結束的時候,燕秦這邊和攝政王也差不多結束了。和攝政王爭執的那些話,教燕秦想到了一個有些可怕的可能。

前些時候,燕於歌對他說,他是個斷袖,但是今天他提這件事的時候,對方卻讓他不要在外人面前提。

不能在攝政王府裡提,那還告訴他,這讓他怎麼不多想。

而且攝政王先前還老師旁敲側擊地問他是不是斷袖,是不是喜歡獨孤柳。按照一般的邏輯,他肯定是推斷攝政王是喜歡獨孤柳的。

可攝政王卻信誓旦旦地對他說,不喜歡獨孤。當然了,元正那一日,攝政王說了對他沒有興趣,品位很高,看不上他。

但對這些話,燕秦卻頗不以為然,他看過的話本不計其數,裡頭的男人實在是愛口是心非,明明是喜歡,卻要說不喜歡。攝政王三世都沒有同人有關情緣,在感情方面,和那些遊走於花叢的紈絝子弟相比,實在是太年輕了些。

就算是他,經驗也要比攝政王豐富許多。像現在這種情況,很有可能就是攝政王對他抱有某種微妙的感情,但攝政王不自知。

雖說吧,現在他還不高,但是按照前兩世的發展,今年就是他躥個子的時候了,本來先皇就有一副風流俊美的皮囊,而他那麼早早死了的低賤出身的生母,也是因為貌美才會被先皇寵幸。

他的皮相雖然算不上天仙,可等長開了,比起他的父皇,也差不到哪裡去,便是現在沒有長開,也可以算是清秀有餘。

當然了,皮囊還不上最重要的,能夠吸引人的,主要是還是有趣的靈魂。燕秦嘴上不說,心裡還是覺得自己挺好的。

這麼優秀的他,難免就會被人喜歡上。攝政王也是人,怎麼就不可能對他動心了。

很有自信的燕秦想通了這一點,但很快又琢磨出不對味來。

自己是皇帝,還是大燕江山僅剩的獨苗苗,他重生了兩回,可不是為了解決燕於歌這個大齡未婚男青年的婚姻生活的。

反正攝政王還處於懵懵懂懂的階段,這個時候的男人,看不清楚自己的感情,也最容易被人引導,誤會喜歡的人是誰。就讓攝政王永遠想不明白好了,為了大燕江山社稷著想,他也只能委屈獨孤了。

“你方才想說的,是誰?”攝政王的話,打斷了燕秦內心的思緒變化。

別看他想了那麼多,但其實在他的腦海裡,也就是一瞬間發生的事情。想再多也沒有用,現在的重點並不是攝政王喜歡誰,而是攝政王會不會插手獨孤柳的事情,攝政王一開口,燕秦腦海裡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歸於平靜。

他露出一個我什麼都懂的笑容來:“沒有什麼,是我想岔了。我就是想,獨孤柳確實是一個十分不錯的人選,只唯有一點,獨孤的祖父是希望他傳宗接代的,他自個好像不喜歡男人,王叔若是喜歡他,這條路怕是會走得十分艱辛。”

燕於歌的字典裡,就沒有畏懼艱辛這四個字。不過他又不喜歡獨孤柳:“都說了我不喜歡他,之所以關注獨孤那麼多,只是擔心陛下為男色所惑,有礙我大燕江山長久罷了。”

“攝政王能時時刻刻地想著讓大燕千秋萬代,是大燕之幸。”燕秦誇了一句攝政王,語氣難得帶了幾分真心實意。

他口中這麼說,心中想的卻是,是啊,這麼為大燕著想,就不要打他這個皇帝的主意了。

遠在京郊的獨孤柳連著打了幾個噴嚏,也不知道自己此時被小皇帝推出去擋槍,還想著,莫不是先前同陛下談話的時候,把手爐推出去著了涼,畢竟這天,著實是有些冷的。

不過把手爐給出去是應該的,那可是當今天子,小皇帝的身子骨看起來比他弱多了,就算他真的因此生病了,他也半點不後悔。

毫無壓力賣掉獨孤的小皇帝這會良心一點也不痛,他聽了燕於歌的話,心中只覺得好笑,但也不戳破,特別乖巧地順著對方的話說:“王叔說的極是。”

沒有人知道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小皇帝和攝政王又交談了些什麼。等守在外頭的管家看到小皇帝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時辰後的事了。

他花了那麼多的功夫拿來的卷宗已經到了小皇帝手裡,而小皇帝的眉梢眼角帶著幾分喜色,看著像是同他的主子談妥了些什麼。

兩個人到底談妥了什麼,管家不清楚,他也不會為了這麼一份好奇心去問攝政王,反正朝堂上若是出了什麼事情,他遲早會知道。

也就是晚個幾日的事情而已,他一個王府的管家,只要自己的主子好,生活也就安穩快活了,其餘的事情,他不多想不多問,也不敢想,不敢問。

小皇帝的動作,卻比他想的更快一些。等到會考結果出來的第二日早朝,一向安安靜靜的小皇帝卻發了飆。

燕秦喊了幾個主考官的名字:“劉存,祁夏……”

幾個被他點到名的官員站了出來,然後就被寫滿了墨跡的紙張砸了一臉。

“你們自己說,這上頭寫的是什麼?”

劉存撿起丟在自己臉上的紙球,小心地把皺巴巴的紙張攤開,然後把一點點的褶皺撫平。

等到看情了紙上的內容之後,劉平很和祁夏兩個人露出疑惑的表情:“陛下的意思是?””

燕秦最是看不慣這些個朝臣裝糊塗的樣子:“你先回答孤的問題!”

劉平恭敬到:“回陛下,這是此次會試會元的答卷。”。

燕秦又扔了第二份證據出來,然後把那份證據甩到了這人的臉上:“你們倒是說說看,這獨孤柳是怎麼回事?!”

“完了,小皇帝知道了,他是怎麼知道的?”被訓斥的官員內心掀起了驚濤駭浪,但官場上混跡這麼多年,他還是鎮定下來,不該抖落出去的,半個字都不敢說。

參與此次會試的京官也不算特別多,所以小皇帝當著攝政王的面發這一通脾氣,很多人人是聽得一頭霧水。

對不知情的人來說,這是小皇帝第一次在攝政王參與了早朝的情況下指手畫腳,而不知道為什麼,攝政王居然破天荒的什麼都沒說,就任由小皇帝發脾氣。

難道是攝政王想通了,想要還政給當今天子了?!

這聽起來也不大可能啊,雖說這些日子以來,小皇帝和攝政王走的還挺近的,更有傳言說,小皇帝生辰的時候,去了攝政王的府上,還是第二日早上從攝政王府出來的。

還有人說,除夕的時候,攝政王進了宮,跨年夜是和小皇帝一起過的。

可所有人都很清楚,小皇帝喊攝政王一句叔父,那喊的是心不甘情不願。

而攝政王雖然姓燕,但並非燕國皇室。

若是攝政王真心為皇帝著想,就不該在這個時候牢牢把持朝政不放,要知道,過了這個年,小皇帝也有十五,後宮佳麗二十餘人,年紀也已經不算輕了。

又不是八九歲的小孩子,說什麼皇帝尚且年幼,不適合親政,糊弄誰呢?

疑惑歸疑惑,可事實就是擺在面前,一向綿羊一般的小皇帝發火了,而一旁的攝政王很有默契地把場子都讓給了小皇帝。

這些人想的是攝政王還政的事,而在蕭家人心裡,卻捲起了驚濤駭浪:這還不到殿試呢,小皇帝怎麼突然就知道會元的事出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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