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姨娘嘆了口氣, 只說道:“還能怎麼著, 都被那些奶奶們給討去了,連片葉子也沒給我留下。偏我又想起一事來,不得已, 只得問你勻勻罷了。”

趙姨娘一聽,頓時便豎了眉毛起來, 只冷笑道:“什麼討不討的,必是那起子下賤娼婦, 見你性子和軟, 偷拿了去。依我的性子,也不管是哪家奶奶,抓了這理, 鬧的天翻地覆是正經, 省的日後再被人欺了去。”

周姨娘聽著,苦笑著搖了搖頭, 只嘆道:“說這些作什麼, 這些奶奶哪個不是幾代的家生子,論起體面能耐來,哪是我可比的,真要是鬧起來了,指不定又要生出什麼旁的事兒來, 橫豎我也用不著這些,忍忍也就罷了。”

趙姨娘聽著周姨娘這麼一說,只丟開手裡的活兒, 笑說道:“偏你好性兒,不願與人計較也罷了,何苦埋汰了自己去,若是連你也用不著,那這滿府裡的又有幾人能用著了去,豈不是委屈了這好好的花兒。”

說著,見周姨娘低頭不語,趙姨娘越發趁了興,只調笑道:“瞧瞧姐姐這摸樣這人品,哪樣不是萬里挑一,任誰都要說個好字,偏就是把自己看得太低了。要我說,姐姐也合該打扮一番,好歹得個哥兒姐兒傍身,日後也有個依靠。”

周姨娘一聽趙姨娘這話,止不住便是一陣心酸,神色也黯然起來,正欲開口,只是一看屋裡的丫鬟,方又止住了。

趙姨娘見了,心裡哪有不明白的,只翻了翻針線籃子,笑著打發兩個丫鬟道:“你們到大太太那兒走一趟,問問王嫂子,前兒拿來的繡線還餘著沒有,找幾股天青色的給我。”

兩個丫鬟答應了,正要打簾子出來,趙姨娘又想起一事來,只忙忙從箱子裡翻了個竹絲匣子出來,一邊遞給丫頭,一邊囑咐道:“這匣子裡有二十根絡子,十個荷包,你們替我轉交給王嫂子,只說是我胡亂配的花樣顏色,手藝也不大好,讓她替我瞧瞧,若還能入眼,便替我呈給大太太。順道兒再告訴王嫂子,日後還有什麼活計,針線上忙不過來,只管使人過來說一聲。”

兩個丫鬟接了匣子,忙不迭的應下了,方打了簾子出去。

周姨娘見趙姨娘這般行事,難免有些詫異,看著兩個丫鬟出去了,方不解的問道:“怎麼你竟作起大太太那兒的針線了?”

趙姨娘笑了笑,也不以為意,只說道:“前兒大太太身邊的王嫂子說,大老爺不知打哪兒尋了幾塊玉來,又是鑲金又是嵌珠的,作成了香墜兒扇墜兒,給了大太太。大太太極是愛惜,便讓針線上的人打幾根絡子,好絡上這些墜兒,省的不慎弄丟了。可針線上那些人送的絡子,不是花樣兒陳舊,就是配色老土,大太太竟沒尋出根合適的,我聽見了,想著這些時日很得了些大太太送的東西,論理,我也該還個情兒,可咱們這樣的人,能有什麼好東西,這絡子雖不值什麼,好歹能表些心意,所以我才特意打了幾根,如今正好教人送去。”

周姨娘聽了,眉頭雖松了幾分,倒卻遲疑道:“雖說是還情,可若是教那起子小人瞧見了,少不得在太太面前編些話來。前兒為那舍粥的事兒,太太手下的人不是丟了差事,便是折了體面,如今一個個跟烏眼雞似的,盯著大太太的院子不放,平素沒事還要扇個風出來,若知道這個茬兒,她們哪有不澆油的,只怕又是一場是非。”

趙姨娘一聲冷笑,只說道:“她們會煽風點火,我也不是傻子,倘若真鬧出什麼事兒來,我只管抱著姐兒尋老太太哭去,橫豎我可沒在舍粥的事兒上動手腳,老太太信誰不信誰,傻子都知道。”周姨娘被趙姨娘這話一堵,竟是尋不出話兒,只得一嘆,且說道:“你這性子合該改一改,那些人哪是這麼好相與,明面上或許不說話,可暗地裡做些為難的手腳,你總不能天天找老太太評理去。”

趙姨娘冷哼一聲,只笑道:“能找一天是一天,反正誰不讓我好過,我就讓誰不心淨,也算是報仇了。”

說了這話,見周姨娘似還要再說這事兒,趙姨娘不耐聽,忙又說道:“也別議這些事兒,你且說說,替誰來勻花兒,若又是幫那些沒臉沒皮的貨色來討,我便是丟進水坑裡,也是不肯給的。”

周姨娘聽了這話,也忍不住笑了,只說道:“你這是說的什麼話兒,把我當什麼人了,我便是再不計較,也作不這樣的事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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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周姨娘嘆了一口氣,方又說道:“我原比不得你,是這府裡的家生子,兄弟又在府裡任著差事,再怎麼也算有人扶持著。我不過是打外頭花銀子買進來的,家裡又不成樣,幫扶不了我不說,還指望著我每月那點銀錢貼補著。昨兒我那嫂子進府來,只說著我那侄女,如今也算大姑娘了,可身上連個釵環都沒有,竟是比著外頭的鄉下丫頭還不如。我聽了怎不知她話裡的意思,偏我也不過頭上身上這幾樣東西,皆是給不得的,便想起大太太送的宮花來,這東西往日連咱們太太都稀罕著,如今在外頭也算難得,只是大太太給我的,早被那些奶奶討光了,我也沒法子,只得厚著臉兒過來問你勻兩朵兒。”

趙姨娘一聽,一時倒把臉上笑容斂了去,只問著周姨娘道:“你家還是那摸樣兒,上月我還聽人說,你哥已是在尋差事了?”

周姨娘一嘆,只哀聲道:“月初經了風,如今還吃著藥呢,我那嫂子話裡雖說不要緊,可她那人,最是好強的,若不是被我問得急了,未必會拿我那侄女來擋話兒。”

趙姨娘聽著,也有些黯然,只說道:“你家雖是這般樣兒,可到底是循規蹈矩的人家。不像我家有些親戚,見老爺封我做了姨娘,一個個竟當我是那正經的主子奶奶,在外頭藉著我的名兒,比誰都威風,他們倒痛快了,可這名兒全載在我家頭上。我若得臉,旁人自是沒話,可若我不得臉了,指不定怎麼牽三扯四呢。”

聽了趙姨娘這話,周姨娘越發心酸,只咬著牙強笑道:“循規蹈矩,賣女兒作妾的人家,能算什麼循規蹈矩?”

說著,周姨娘越想越傷心,只對著趙姨娘訴苦道:“若說真是窮的沒飯吃,別說是賣我作了妾,便是賣到那些見不得人的地方,我也只當還了這骨肉恩情,再沒旁的話兒,畢竟誰也沒有看著家人餓死的理兒。可你不知道,我小時候,家裡雖比不得府裡,但在京裡也算富足,房子田地樣樣不缺,論起來,我也請過先生上過學。只是我那父親,放著好好的家業不打整,成天跟著那些清客相公,談詩論畫,附庸風雅。我長到十歲上,家裡的田地便賣空了,京裡的房子只剩了一兩處,那些清客相公也不再上門來了,我父親又氣又悔,從此一病不起,臨終前,只囑咐著我哥哥要讀書做官,復興家業。偏我哥沒那做官的命兒,起先也考了一回學,可沒中不說,倒把身子也熬壞了,時不時就病上一場,好一時又歹一時。這考學是不成了,我哥倒也認命,只說家裡還有點產業,若是經營得法,倒能復幾分元氣。哪知,我那親孃竟是個糊塗人,只記著我父親臨終的囑咐,倒把我們這些兒女給忘了,她見著我哥哥考學不成,便拿了家裡的產業,去替我哥哥捐官,官兒沒捐著不說,倒把家裡的產業折騰空了。我哥哥見了,如何不氣,偏又不能怪責,只好當家業早敗光了,打算著出去尋事做掙錢養家。可我娘不依,一心只想我哥哥做官,整日督促著我哥哥讀書,家裡的用度,全靠著典賣過活,賣完了首飾賣衣裳,到最後沒什麼可賣了,我娘也不肯讓我哥哥出去掙錢,只將我賣進府裡來作了這受人磋磨的苦瓢子。”

話兒未完,周姨娘眼裡便落下淚來,言語雖平常,但那些不甘與埋怨,只聽得人嘆惋不已。

趙姨娘聽了,也是無奈,只忙勸著周姨娘道:“這也只是你家老奶奶糊塗罷了,如今你哥你嫂子,都是明白人,又不曾仗著你的名頭在外胡來,日子總是一天比一天好過著。若要我說,這以前的事兒,再計較也沒意思,你再怎麼不甘心,現今已是定了身份,這世上更沒後悔藥可買,當下與其想這些無用的事兒,倒不若想想怎麼得個孩子是正經?”

趙姨娘這話才出口,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周瑞家的春風滿面的走了進來,只朝著趙姨娘笑說道:“給趙姨奶奶道喜了。”

卻說賈赦撞見了當今聖上出來尋醫,本以為會被人提過去告誡一番,哪知聖上不過朝賈赦點了下頭,略微示了下意,便帶著人揚長而去。

賈赦一邊偷偷松了口氣,一邊也不禁生出些不解來,雖說朝中早有傳言,聖上的身體不好,但傳言歸傳言,聖上的病情到底如何,也只那麼幾個人清楚,如今聖上出來尋醫,被他撞見了,居然沒使喚人告誡他不得外傳,難不成聖上真當他是個本分的老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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