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便過了數日, 這日清晨, 天未明時,邢夫人便早早叫醒了賈赦,一面服侍著賈赦梳洗, 一面嘮叨道:“天又陰陰的,怕是要下雨了, 我讓人備了雨衣和雨傘,老爺且記著帶上。”

賈赦點頭笑了笑, 一邊從丫鬟手中接過建蓮紅棗湯, 一邊吩咐邢夫人道:“如今府裡是消停了,但我聽說,裡頭外頭還有些事, 璉兒媳婦素來便是個掐尖要強的, 她那性子有人看著還好說,一旦沒人管束, 只怕……橫豎你多提點著她一些……”

話未說完, 邢夫人便笑了,只忙說道:“老爺這話說的。什麼提點不提點的,璉兒媳婦性子雖急了些,可卻不是那不明事理的,前幾天她勸珍兒媳婦那話, 我聽得分明,再是清楚明白不過了,想來也不用我說, 她也犯不了糊塗去。再說著,如今老太太不管事了,昨兒珠兒媳婦又大著肚子來辭我,說什麼二老爺和珠兒商議著,他們一家子還是搬出去的好,也便著二太太養病。我好說歹說才勸住了,只說要搬也不是這時候,多少也得等珠兒病好了再說,如今出去,豈不是大的小的一併受罪……珠兒媳婦這一辭,府裡除了璉兒媳婦,我也尋不出旁人來幫手了。”

賈赦一皺眉,只低頭喝了兩口湯,抬眼看著邢夫人道:“哪裡就到那地步了,迎春如今也大了,很該讓她學著管些事了。再說著,府裡又不是沒個規矩,你命著下頭人一一理清了人頭,若有事只拿著管事開發,要什麼幫手不幫手的。”

邢夫人聽了這話,只瞅了屋裡的丫鬟一眼,期期艾艾道:“說起迎丫頭,我倒想起岫姐兒了,她那父親如今鬧了這事出來,留著她在府裡著實不像樣,可送了她家去,她家裡那樣兒,我這心裡又覺著過意不去。”

說著,見賈赦不置可否,邢夫人又忙忙道:“老爺也是知道的,岫姐兒爹孃橫豎是不中用了,岫姐兒又是個女兒家,說句難聽話,出了這府門,倒未必有誰肯再管她,可留在府裡又是不能夠了。所以我想著,是不是尋人給岫姐兒訂門親事,一來絕了外頭的話,二來……”

賈赦先還以為邢夫人會為邢忠求情,後聽得只是給邢岫煙說親的小事兒,便不以為意的擺了擺手,只說道:“這事兒你看著辦便是,何用問我。倒是那兩個金陵媳婦子的事兒,這幾日府裡事多,我也沒顧得上細問,璉兒是怎麼辦的?”

邢夫人一愣,過了一會兒,方笑說道:“還能怎麼著,老太太既發了話,讓賴尚榮拿錢贖買了他爹孃出去,二太太也病了,那兩個金陵媳婦子自然不好送官議罪。璉兒原要打發她們走,不過鳳丫頭不依,只說既鬧上門來了,哪能這麼容易便放人走了的,若教外人知道了,還道咱們家好欺呢。璉兒扭不過,便由著鳳丫頭處置了。只是那孩子……”

賈赦一聽,便皺起了眉頭,只說道:“那孩子怎麼了?”

邢夫人往四周看了一眼,方說道:“老爺可是忘了,先前打金陵回來的人說,那孩子雖不是璉兒的,又和咱們家沾親,可到底身世在那,怕是送回金陵去也無人肯管……”

邢夫人這話一出來,賈赦便笑了,只放了湯盞笑道:“我當是什麼事呢?原是這個。早前我便給金陵那邊去了信,讓他們尋訪幾家無子承繼香火的宗親,本是怕此事和璉兒相干,沒成想如今雖沾著親,但到底與咱們家並無關礙。我瞧著,金陵那邊是指靠不上了,湖州那邊倒有信來,說一門遠親無子無嗣……你讓人收拾些箱籠衣裳,明兒便擇幾個可靠的家人將那孩子送去罷。”

邢夫人聽了這話,眉頭倒舒展開來,只笑道:“老爺原已考慮好了,倒教我白操心了一回。”

正說著,翠雲進來道:“廚房裡的婆子來問,早飯有了,可送不送?”

邢夫人忙笑道:“快讓人送進來罷。”

說著,丫鬟們便捧了食盒進來,邢夫人忙淨了手擺菜,忽見裡頭有一碗烏雞肉擰汁煨的蝦仁黃芽菜,便笑著問丫鬟道:“怎麼又是這些繁瑣菜,天天兒這般,早起想吃點清爽的也不成。”

丫鬟們聽了邢夫人這話,只忙說道:“也有清淡的,太太再瞧瞧。”

邢夫人方又看了看,見裡頭果還有幾盤清淡的小菜,這才捧了菜出來。

一時正擺著菜,外頭又忙忙來了個婆子,一見邢夫人便道:“太太,珠大奶奶發動了,老太太說二太太正病著,只讓我來請了太太過去呢。”

邢夫人聽了不覺詫異,只轉頭看了看賈赦。

賈赦聽著這話,卻是心知肚明,賈母這番舉動,一是被王夫人氣狠了,著實不願再給王夫人機會,二嘛,卻是有意趁著李紈生孩子的機會,和緩一下兩房的關係,畢竟手心手背都是肉,賈母再偏心,也是知道些輕重的。

賈赦雖膈應王夫人,但心裡也清楚著,王夫人的舉動和賈政賈珠沒多大關係,賈政這個道德君子,每天和清客談詩下棋的時間都比和小老婆睡覺的時間長。

至於王夫人,自從賈政誤拿了王夫人的嫁妝給趙姨娘之後,賈政怕是連王夫人的門檻都沒怎麼跨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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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賈珠,病的奄奄一息,好不容易才請來一個名醫,調養了幾月,也不過能多走幾步路,這一年半載下來,竟是連院子也沒出過。

想到這兒,賈赦只忙對著邢夫人道:“既是母親吩咐了,你便過去看看罷,璉兒媳婦到底年輕,也沒經過這些,這一時半會怕也幫不上手去。”

邢夫人應了一聲,只忙忙帶著丫鬟往賈珠房裡去了。邢夫人這一去,賈赦也緊著吃了兩口飯,便讓人去傳了賈璉過來,賴大一家子雖打發走了,可這府裡的事還多著呢,怎麼著賈赦也清閒不了。卻說賈璉因連日勞乏,倒有幾日不曾好生睡過,昨兒倒頭一睡,不覺便睡到了日上三竿。

鳳姐兒一連喚了好幾聲,才把賈璉給喚醒了,賈璉睜著一雙桃花眼,只打著哈欠問道:“如今是什麼時辰了,幾下鍾了?”

鳳姐早已梳妝好了,只嗔道:“還睡呢,都快誤了給老爺太太請安的時辰了。”

賈璉坐起身來,只往牆上望了望,方倒回床上,看著鳳姐道:“還早呢,我再睡一陣。”

鳳姐沒好氣的推了推賈璉,只笑罵道:“還睡呢,今兒還要打發些人出府,你若去遲了,教那些人幹等你不成,小心被老爺知道了,又是一頓棒瘡。”

賈璉方嘆了口氣,再度坐起身來,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說道:“這會子可好,咱們家不買人了,只管著攆人,這幾日名冊上不知勾了多少人去。若依我的法子,按姓兒打發也就是了,何必這般費事。”

鳳姐聽了這話,越發沒了好性兒,只忙忙道:“你倒圖省事呢,敢情人家冒的不是你的名兒。前些日子能出一個賴大,能出一個邢忠,焉知旁人瞧在眼裡,會不動心思的?”

賈璉聽了這話,心知再說下去,又是一場沒完沒了,忙皺眉道:“我不過說說,你說這話就沒意思了。再說著,這事原就出的奇,若沒旁的人攪合,單一個賴大能起什麼浪頭?”

鳳姐聽了,不覺瞪了賈璉一眼,只氣道:“你還說這話,什麼奇不奇的,我說老爺沒打折你兩條腿才算奇呢。你也不想想,這次也算咱們遇巧,往金陵去的人恰好回來了,否則單憑一個邢忠一個賴大,就是把口說爛了,也不定老太太會信誰呢。再說著,老太太明明發落了賴大一家子出去,可老爺為什麼要特意吩咐你去抄賴大的家,還不是怕後頭再鬧出什麼事來。”

賈璉聽著,便不由得的笑了,朝著鳳姐無奈笑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這便起來還不成麼。”

說著,賈璉忽又想起一事來,只問著鳳姐道:“前些日子忙忙亂亂的,我也顧不及問,只聽說珍大哥出了事,珍大嫂子來了府裡,可不知是怎麼回事?”

鳳姐一撇嘴,她這滿心不自在還沒消呢,賈璉又撞到她心坎上來了,成心不讓她快活。

一時鳳姐只看了賈璉一眼,淡淡道:“你往日不是和他來往親密麼,怎麼倒問起我來了,他還能出什麼事,無非和你是難兄難弟,都栽在女色頭上罷了。”

說著,鳳姐見賈璉滿臉訕訕的轉過頭,不覺撲哧一笑,只拿帕子掩口說道:“前些日子珍大嫂子來府裡,說什麼敬老爺以前的楊姨娘,被珍大哥推了一把,一頭碰在地上,把脖子跌斷了,恰巧被寺裡的和尚看見了,嚷得四下皆知。她愁得跟什麼似的,帶著蓉哥兒便上門來求老爺幫忙,老爺那脾氣,最見不得這些骯瓚事兒,恨不能拿棍子把珍大哥也打一頓,哪兒肯幫她,還是我瞧著她可憐,又想起往日的情分,方出了個主意罷了。”

賈璉看著鳳姐笑了,也正笑著,忽聽得鳳姐這話,不覺坐直了身子,只寒聲問著鳳姐道:“你出了個什麼主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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