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夫人閨名單字一個芳,原是江陵一譚姓書香門第的小姐,孃家祖上男子人人都是秀才,還出過幾個舉人,與陸乘風是娃娃親,後來陸家一夜之間家破人亡,譚家的人聞訊後也譴了人去找,只是唯一倖存的陸乘風那時已被黃藥師帶回了桃花島,自是尋不得了,只當他是死了。幾年後,腿腳還是靈便的陸乘風登門造訪,出示了定親時信物,譚家老爺子再看他那眉眼,莫不就跟當年的陸老爺子似了七分,且一表人才,當即喜極而泣,再問他這幾年的日子是怎麼過的,才知是棄文從武了,雖暗自可惜,但讀書人甚是守諾,當即退了為譚芳新定不久的一門親事,把她還是嫁給了陸乘風。

陸乘風那時沒出師,也不便將陸夫人帶去桃花島,便也在江陵買了一個小院子,勞煩老丈人平日裡多照拂著些,後來便有了陸冠英,再後來陸乘風終是沒出得師,腿卻斷了,最後便有了太湖陸家莊,幹起了不要錢的買賣。這陸夫人一直跟著陸乘風,中間苦也是吃得不少,比不得與她一般的閨閣女子那樣安逸的生活,只是從未有過一句埋怨,還常道是上天賜的福分,讓她嫁與了如今的夫婿。是以陸乘風對她也甚是敬重。

按梁子君的話說:“夫人與莊主之情真是羨煞人也。”而陸夫人道:“梁姑娘也是有福之人,將來必有良緣,何須稱羨與我。”

樑子君聽了作揖道:“那就承陸夫人的吉言了。”

陸夫人見她一副書生做派實是忍峻不已,道:“我也見過些女子著男裝的,多有些不倫不類,可到你身上看著倒是英姿颯爽,好看得緊。”

園子裡海棠開的正好,而樑子君聽的這般的話倒也不掩飾得笑得極開懷,道:“若是比好看,我哪裡及得上兩位夫人。”

江陵臨著江,水土肥沃,也是個出美人的地方,這陸夫人的娘當年也是縣裡出了名的美人,她自是生的一個美人胚子,這些年雖說顛簸了一些,但夫妻和睦恩愛,雖說兒子都已成年,卻是一絲白髮也無,就是皺紋也是少的很,莫道是陸乘風看不膩,就是下人也說,這太湖百里內就是年輕的姑娘也不見得及我家夫人好看。

而樑子君說的另外一位夫人便是梅超風,早起的時候,樑子君去她房裡把那披散的青絲挽起了一個髻,早先磕破的額頭上用帶了藥的硃紅描了朵梅花,畫了眉,她雖為陸乘風的師姊,實則只是入門較早,比陸乘風還要年輕上許多,如今靜坐在這園子裡,只是不說話,哪怕一身素衣,卻似是比那海棠還要豔上幾分。要說這黃藥師本是極為挑剔之人,若是一般的俗人,哪能入得他的門。

聽了梁子君的話她微怔了一下,她與陳玄風私自成親後,一直躲躲藏藏,但凡見過他們的人,多是死得乾淨了,後來陳玄風死了,她又盲了,更是鮮少現身於人前,是以還從來沒有人喚過她一聲夫人,初次聽得,倒是好半晌才知說的是自己。卻也不搭話,只是依舊坐在那裡,彷彿沒有聽到一般。

陸夫人見她這樣,又思及她的境遇,雖說算是自作自受,但到底是悽苦的很,不由的一雙秀眉微皺,拿起一杯梁子君自薦,新沏好的茶,只見熱煙縈繞而上,清香撲鼻,小啜一口,那眉頭卻是皺得更深了,輕嘆道:“總是聽人道嘉興梁先生風采非凡,書說得好,武功也好,書我還未聽過,武功我也不懂,只這茶原也自以為還是喝過一些好的,可如今喝了你這杯,往日的那些倒都似地溝裡的水就著茶渣滓沏出來的了。”又道:“乘風也是極愛茶的,這茶可千萬別讓他嘗到了,不然以後喝不著,可要急壞了。”說完那眉眼一開,輕輕一笑,雖是無聲,那幸福卻在不言中。

這幸福原也不是用看的,梅超風在旁即使是眼盲也還是感受到了,隨即想起當年陸乘風成親後喜氣洋洋的回到島上,師兄弟也如這般圍坐在一張桌子上,舉杯致賀,彷彿還是昨日一般,頓時悲從心生,哪裡還坐得住,說了聲“失陪。”,甩袖便離去了。

陸夫人見她走了方覺自己似是說錯話了,忙出聲喚道:“師姊……”只是梅超風怎會理會她。

樑子君將手裡的茶飲盡了,道:“你若喜歡這茶,我把法子教與你,你便可天天沏給陸莊主喝了。”

陸夫人這時卻沒了剛才的閒適,有些侷促的說:“可是師姊她……”

樑子君道:“陳夫人與江湖中人處得慣了,顯是受不了我等這為一杯水磨蹭整個上午的性子,許是尋著莊主和少莊主練武去了。”

陸夫人也知這應不是主因,只是聽了後還是些許釋然,道:“這莊子初建那會兒,我也親自沏過茶給分寨裡那些人喝,後來乘風跟我說就用開水衝便好,不用費心思,他們也都喝不出什麼味來,我便也不再多事,把這些事都交給家丁了。可我原想師姊既與乘風為同門,習慣應也是相近的。”

梅超風原本的習慣確是與陸乘風相近的,也是不得不近的,在那桃花島上,黃藥師容不得一個粗鄙之人,只是這些年在外面,丈夫死了,腿也傷過,眼也盲了,又練得是極為惡毒的功夫,是以心也躁了,茶是喝不出味道了,甚至說喝也懶得喝上一口了。

她原想回房,只是回去了也沒有骷髏頭可以練功,而黃藥師就在這莊子裡,她也不敢再練九陰真經上的功夫,最後便真如樑子君說的到了習武場。

習武場上陸乘風正坐在輪椅上有些激動的看著黃藥師傳授陸冠英碧波掌法,扶著輪椅扶手的手背幾條青筋隱隱可現,二十年了,從他兒子出生的那天起,他就想著有朝一日懇請恩師准許他學桃花島的功夫,原以為再無機會,怎想竟成真了。

這碧波掌法是桃花島入門的功夫,說難倒是不難,可說易也不易,陸冠英本身資質並不差,學得也用心,而黃藥師對陸乘風終是有些愧疚,教起來也頗具耐心,仔細得很。只是梅超風隱在一旁,側耳聽著黃藥師一招一式,翻來覆去,想起幼時初到桃花島的日子,不禁淚就落了下來。直到陸乘風喚到:“師姊也來了,冠英愚笨了些,讓師姊見笑了。”才抹幹淚走了出去,小聲的喚道:“師父。”

黃藥師略點了點頭,算的應了。等陸冠英這邊問了一聲“梅師伯好。”後,道:“超風,你把碧波掌法使一遍與冠英看。”

梅超風聽完愣了一愣,也不敢遲疑,原地的雙袖翻飛就比劃了起來。聽得黃藥師說:“這套掌法原是你武師叔學得最好。”

哪裡有一個人敢接上這句話。

兩人在陸家莊前後盤桓了大約有十日,其間梁子君整日的在後院說書沏茶,還抽空從陸夫人手裡學了點刺繡的手藝,忙得不亦樂乎。而陸冠英的碧波掌法在這十日裡也是略有小成,陸乘風恨不得恩師就此住下不走了,陸夫人也與樑子君說,難得有個說話的人,留下多住些日子,但這終是不成的。樑子君道:“我若是再不回去,只怕老主顧得把臺子都拆了。”

陸夫人很是不捨,道:“那你得空了便來看我。等乘風的腿好些了,揀個日子,我去你那看你說的彩色的鯉魚。”

梁子君自是滿口答應著,並允諾回去了便使人捎幾條彩鯉來。

怎想的直到了臨走前一天下午,卻出了件有趣的事。

這日下午,梁子君正在園子裡彈琴練指,陸冠英遠遠的一步□□的走了過來。要說他鮮少到這園子裡來,這幾日忙著學武,來得次數更是屈指可數,即使是來了,多是和陸夫人道聲安,與樑子君也少話,便匆匆的走了。是以他走近的時候,樑子君心下倒有些奇怪,便停了手下的琴。又見他立在十步之外便不再挪腳,似是有話要說,索性站起來先開口,道:“少莊主好。”

這陸冠英說起來年紀輕輕的領導了太湖裡大大小小的土匪有幾百人,算得是個土匪頭子,怎奈自小未曾與女子相處過,又受其母的禮教之言影響頗深,呆了有好一陣子才拱手道:“梁姑娘好。”

樑子君道:“少莊主可是有事?但說無妨。”說完見陸冠英似是緊張的很,心下好笑,又道:“少莊主請坐。”

陸冠英聞言又是拱手,道了聲“是!”,才在那離梁子君最遠的一個石凳上坐了下來,雙手扶膝,背脊挺得筆直,目不斜視的望著幾丈外那棵楊柳,無話。

見了他這般,樑子君心下更是怪了,她本就想不出陸冠英找她有何事,現下更是想不出他為何緊張成這般。只是這兩人這樣無話的坐著更是怪得很,樑子君道:“少莊主有話直說便好,子君也是江湖兒女,倒也沒甚麼忌諱的。”後又打趣道:“莫不是我這琴聲太過難聽,吵著你了?”

陸冠英聽了立時站了起來,急急的說:“不是!不是!姑娘的琴聲好聽得很。”只是說完見樑子君又是抬頭看著他,等著他的下文,頓時又有些洩了氣。

梁子君見得他額頭滲出了些汗,也不知是給這天氣熱的,還是緊張的,只道:“陸夫人與我說廚房裡今日備了些酸梅湯消暑,我們一邊喝著一邊說,可好?”聽了這話陸冠英又能有何不好,自是又直直的坐下了,喚了個婢子盛了兩碗酸梅湯來。

這兩人坐在同一張桌子上一勺一勺的喝著酸梅湯,又是好半晌無話,樑子君在心裡尋思著《陸小鳳傳》也快說到尾聲了,回去了是說《武林外傳》還是《小李飛刀》。而這時忽的陸冠英又站了起來,驚得樑子君的湯勺在碗上磕得清脆一聲響。還未待反應,只見陸冠英摸出一個尺來長的檀木盒子來,雙手遞了過來,道:“我見你的扇子那日掉到湖裡了,也去湖下找過,卻一直未找到,便又尋了一把新的與你。”

陸冠英這話說的比之剛才卻是利索而乾脆了,只是驚的梁子君放下手裡的湯勺也立時站了起來,看著那盒子,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一時更是不知說什麼好。

女子尋常是不可收男子東西的,過去黃藥師送樑子君的東西時多少都端著長輩的架子,再加上樑子君本也是與黃蓉有交,也不算是過了。可陸冠英這個卻是性質大不一樣,名上說了是特地尋了來的,若是收了,按規矩來說,只怕不多時就得找人來算八字了。只是這梁子君愣是不明白了,怎的前後相識了十日,話說了不過十句,雖說與媒妁婚姻的古人談培養感情是荒唐了些,但這般是否也快了些。莫怪他之前緊張,不緊張倒是怪了。

陸冠英這方又說了:“家父家母都頗為讚賞姑娘的品行,冠英也……仰慕,若是姑娘不嫌棄……”

樑子君實是不敢再聽下去了,趕緊說道:“少莊主有所不知,說書不過是個幌子,實則我是個賊,那個……就跟江南六俠的朱聰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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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冠英聽到這個似是反倒輕鬆了些,道:“冠英也非何賢良,不過是這太湖上一方土匪罷了。”

樑子君聽了這個,一時頭疼得緊,她說出自己本是賊已算是被逼的無了辦法,怎想的對方這樣說來,難不成她要接著說“賊和土匪果然是絕配”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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