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羅原以為他舉起手是要扇她一耳光, 卻怎麼也沒想到, 那麼重的一巴掌最後落在了他自己的臉上。

她張了張嘴,半晌,聲音冷下來:“你這是什麼意思?”

跡部景吾機械的回答:“我沒辦法恨你, 可是我也沒辦法接受這樣的你。”

“抱歉,我試過了, ”他輕輕地說:“可是沒有成功。”

說出這話,他分明沒有任何輕鬆, 心裡鈍鈍的疼, 像有人用巨錘往上砸了一下,心刷的一下碎裂成塊。

他不是一個輕易言愛的人,潑出去的感情也不是說收回就能收回的, 他能收回的只有自己的理智。

兩人終究不是一路人, 跡部景吾早該知道這一點,之前是他心存幻想以為有調和的可能, 卻忘了人和妖有著本質的區別。

人是非我族類, 其必誅之,而妖怪的世界中生殺掠奪,同類之間尚且毫不留情,更不要說對待脆弱的人類。

人類在他們眼中不過是可以輕易抹殺的螞蟻而已,即便綺羅對待他和別的人不同, 可是他終究是屬於這個人類世界的,他沒有辦法看著綺羅將自己的同胞視為隨意踩踏的草芥。

“哦……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想徹底和我分清關係, 也好。”

綺羅如幽魅一般走到跡部景吾身側,金色利爪上的血跡還未幹,她也不管不顧的,就這麼搭上了冰帝內裡白色的襯衫。把他的衣服弄得一片汙漬,最後停在他的心臟位置。

比最鋒利的刀還要尖銳的爪子在跡部景吾胸上繞著圈圈,他的皮一絲沒破,只是衣服上染了一個又一個紅色的圓。

他竭力不讓心跳跳的那麼厲害,以免被綺羅看出什麼端倪。

綺羅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可是我的鱗片還在你這兒,你要和我分清楚可以,但要把我的東西還給我。”

跡部景吾抓住她作亂的手,啞聲問:“怎麼還?”

“我的鱗片已經到了你的身體裡,自然是剖身取心了。”

跡部景吾緩緩閉眼:“我不能死在你手裡。”

綺羅作勢去抓,跡部景吾的唇邊已經溢位一絲血,她警惕的收回手,他已經咬破了舌尖念出言靈:“綺羅。”

沒有多餘的字眼,綺羅瞳孔驟縮。

跡部景吾的手懸到了綺羅的面前,想觸碰卻彷彿遙不可及,隔著空氣順她的輪廓撫下,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他從前從未見過這麼漂亮的一雙眼睛,裡面流淌著一片熔金,耀眼無比。

這世界上或許有一些特殊的人群擁有獨特的瞳孔,但是這麼璀璨的眼睛,卻不是人類能夠擁有的。

兩個人以及一具屍體,就這麼站在巷弄的深處,風不知從哪裡灌了過來,帶著青苔的腥溼氣輕輕掀動綺羅長長的睫毛,她一眼不眨的凝視前方,整個人像一座雕塑。

她不能動了。

地上躺著的屍體眼睛圓睜,儘管只有一隻眼睛,似乎死不瞑目。

他全身的衣著都完好,除了胸腔破了一個大洞,幾乎都可以透過身體看到血淋淋的地面。

這是跡部景吾第一次看見屍體,而且是以這樣恐怖的方式呈現在他的眼前。

意料之外的,他沒有感覺到太多害怕,只是忽然覺得人生短而荒謬,一個之前還耀武揚威的男人下一刻就死的這麼透。

血的味道引來了一堆螞蟻,順著江口洋介的身體爬了上來。

人死債消,死者為大,這個男人之前的言行確實令人憤怒,但是以這樣的姿態離世,還是讓他難以接受。

綺羅眼裡的金色世界不是他的世界。

他蹲了下去,用手帕給江口洋介合上眼。

跡部景吾記得自己在東京鐵塔上俯瞰到的夜景,往遠處去看,東京的繁華區上少不了鋼鐵森林。

下面是密密麻麻的人流穿梭不息,從上往下看就像一群勞碌的螞蟻,再遠一點,人造的燈光越來越暗,冗雜的市聲隨地皮價格呈放射狀往外正比遞減。

在這片土地上,有富人,有窮人,有許許多多和他平生素未相識過的人,他們之中有的是好人,有的是壞的,可是好和壞之間大多數時候並沒有明顯的界限,十惡不赦的死囚可能會在行刑前為避開地上的動物而偏離身體的方向,教書育人的老師關門之後或許就變身惡狼。

這是由人的法度所統領的世界,有黑暗也有光明,這裡是他的世界。

他愛這個女人,不管她是妖怪還是什麼。

但他們沒法在一起。

綺羅的手上沾滿了鮮血,跡部景吾掏了掏口袋卻發現唯一的一塊手帕已經沒有了,有點抱歉的在她的額頭上親吻了一下。

他慢慢離開她的臉,目光裡有繾綣,也有濃濃的溫柔。

可他說出來的話卻毫不容情:“綺羅,我知道我阻止不了你,也改變不了你,可你也阻止不了我。”

就算是接受不了同類被殺戮,跡部景吾自認也沒辦法因為一些素不相識的陌生人而讓自己愛的人陷入困境之中,他沒那麼高尚,卻也沒辦法自私到底。

他做事從來乾脆利落,從來不拖泥帶水,可是遇到了她,他的原則就開始動搖崩塌。

這樣下去,對誰都不好。

跡部景吾溫聲道別:“再見了,阿巧。”

殘陽落日,他披光而行,義無反顧。

直到跡部景吾徹底消失不見,綺羅用力擦去額頭上的印痕,直到把雪白的皮膚都擦得有些紅腫才作罷。

她冷冷的瞥了一下地上躺著的死屍,吹了個呼哨,從城市各個黑暗角落裡爬出來的肉眼不可見的東西,迅速覆上了江口洋介的身體。

黑影包裹著江口洋介扭動了幾下,很快地上一乾二淨,什麼都沒有了,就連血跡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還有兩個。

***

關於少女失蹤綁架案,到現在為止還是一點頭緒也沒有。

綺羅這個芒種沒有被抓成功,但是後續也沒再出現什麼綁架案。

安室透一時松了口氣來,同時也把這件事情上報,利用公共資源去查符合條件的節氣,畢竟個人的力量還是有限的,有現成的資源不用那是傻子。

同時他也接受了綺羅的請託,查了江口洋介身邊跟著的兩個跟班,都是山田組最底層的兩個小混混,一個叫俊山,一個叫山本。再多的資料也沒有什麼了,這兩個有時候連底層活動都夠不上,大概就是招之即來呼之即去的臨時工。

但安室透又查到了麻生三郎,這個殺掉了一條瓊子的男人的行蹤!

這簡直就是意外之喜,雖然越往這裡查越困難,但也代表著裡面關係良多。

安室透熬夜熬了一整晚,第二天頂著兩個大熊貓眼昏天昏日的睡了一天。

“麻生三郎就在東京?”

綺羅也不像她的那些厲害哥哥一樣會掐指一算什麼的,隔太遠什麼都感覺不到,平時全靠瞎猜,能矇住一隻死耗子就是一隻:“你是說這次的少女失蹤案可能和他有關?”

安室透頂著一頭凌亂的發,反而有一種凌亂的美,他打了個呵欠:“是啊。”

雖然身份什麼的之前早就被他大嘴巴的說了出去,可是有些東西還是知道的越少越安全,關於那個酒廠還是不要詳細跟她說了。安室透自然不知道綺羅之前已經和酒廠的兩瓶名酒打過交道。

“我真是想現在就把那些被抓走的女孩子找出來,時間越拖一天,她們的危險就越大,一個人能殺掉一心追隨自己的女人的人,估計也不是什麼良善分子……”

安室透疲憊的神色中難掩擔心:“可是眼下就是查不到任何地址資訊。”

“放心吧,該來的總會來。”

綺羅拿梳子給安室透順了順那頭毛,兩個人關係倒很不錯,在安室透的強烈拒絕之下,被她稱作為“忘年交”。

平時總是煩惱一張娃娃臉而被人當成是高中生,可是真有人說他老了吧,安室透也老大不樂意了:“我覺得我還可以再戰十年。”

“有過女朋友嗎?”

“這個吧,說來話長……”

綺羅譏笑:“五個還是十個女朋友?”

安室透沉默了一會兒,咬牙切齒:“你還真是很懂啊少女!”

玩笑開完,氣氛緩和不少,安室透又親自下廚做了義大利面,雖然他的招牌是三明治,不過說起來他什麼都會,不管是扛大米修電視機修電冰箱或者是通下水道還是西裝革履法庭對答飆車上火線,他幾乎無一不通。

把義大利面端給綺羅,安室透關心起少女感情生活:“跡部君呢?你們該不會真分手了吧。”

“分手哪還有真的假的,當然是真的分了。”

綺羅強調:“分的特別乾淨的那種,分手之後都不帶做朋友。”

安室透感嘆:“真正喜歡過的情侶分完手之後的確很難做朋友……說真的,不做仇人就算是不錯了。”

“沒談過戀愛的戀愛專家呀你是,”綺羅一邊喝飲料也不忘吐槽他:“大齡處男。”

安室透的臉抽搐了一下:“我是在用我的切實經歷跟你說這些。”

回日本這麼多年,他見過不少案件,有很多都是因為一起不成成怨侶。

有不少男人因為女方不愛自己,於是就用暴力對待,或者乾脆把她殺掉放進冰箱裡。

不過女人狠的也不少,安室透現在還記得有一個女人,為了留住已經變心的丈夫,不惜砍掉了他的四肢,把他放在輪椅上,為了不讓他咬舌自盡,男人的嘴都是用毛巾塞著的,只每天給他打營養針。

最後被救出來,那個男人已經廢了,只能將他放到福利院裡去,可是沒有人會像他的妻子那樣照顧她,他出軌的那個情人一看見他這副人彘的樣子早就被嚇走了,怎麼可能會留下來當他的保姆,而福利院的那些護工是按工資做事,沒有他妻子那麼細心,結果被救出來沒多久之後,這個男人反而死在了福利院。

綺羅忽然覺得有什麼技能被點亮了:“這就是關小黑屋啊。”

“是啊,”安室透覺得真是世事難料,跟綺羅根本就不在一個頻道上:“打斷對方的雙腿雙手讓對方永遠沒有辦法逃脫自己的手掌心,這是一種多麼可怕的感情……”

綺羅彷彿開啟了新世界的大門:看她這驢腦子,什麼時候吃的東西還要徵詢食物的意見,想吃就吃,管他那麼多做什麼。

不過想想感覺還是不太好,跡部景吾又不是章魚,打斷了腿腳又不能再長出來,這就很麻煩了。

要不直接在海里抓一隻成了精的章魚妖怪把它放到跡部景吾身體裡培養試試?

以後餓了還可以隨便啃一口……

安室透根本就不知道綺羅腦袋裡已經過了幾十番酷刑,要是讓他知道這個,絕對不會再跟她主動提這些可怕的事情。

“你們是怎麼分手的啊?”

也就是兩人關係好,看著氣氛也不錯,安室透沒忍住問了這種堪稱禁忌的問題。

綺羅解釋的很隨意:“分個手還能有什麼原因啊,我就問他,我和他基友同時掉進水裡他會救誰,然後他居然沉默了,這種人不分難道還留著過年?”

安室透同仇敵愾:“沒錯!該分!”

這種直男都能有女朋友,他還打著單,真是老天不公。

兩人胡天胡地的瞎聊了一會兒,最後安室透又想起了正事:“這些天你還是小心注意點,收斂一些,我覺得那群人沒準還沒死心。”

綺羅流露出傲慢和不屑之意:“別忘了我是怎麼把你打趴的,就那些沒用的人,還不夠我舒展筋骨。”

安室透看她這副?n瑟樣實在是忍不住打壓一二:“功夫再快也怕動槍,真的生死場和別人可是不會跟你玩公平對戰的。”

綺羅說:“那也沒關係。”

反正她全身的皮都厚。

***

失策了。

話不要說太滿,否則半瓶子水晃盪,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真理。

雖然後期被封印,波折不斷,但是綺羅從小也是嬌養長大,千萬富貴榮華堆積生長而成,想要什麼就有什麼,所有人都縱著她的性子來。

就算公母平等,但是在八條公龍和一條母龍的對比下,怎麼看都是物以稀為貴重一點。

所以在落入這個世界之前,綺羅從來都不懂真正的挫折是什麼。

什麼都不懂,她下巴還抬得高高的,修行不怎麼樣,牛皮卻吹的比誰都多,打不死全憑饕餮的皮厚。

綺羅終於用親身經歷深刻的,永遠的記住了做人要謙虛這個道理,可惜的是,她醒悟的有點晚。

收拾完主動找上門來的俊山,綺羅捂著自己的心口靠在髒兮兮的牆上慢慢下滑,她蒼白的臉色比倒在地上的死人好不到哪裡去,心口劇烈的疼,好像被挖空一樣。

痛,綺羅按住心口,真他媽痛,她眼眶裡眼淚眼看就要掉下來,連忙抬起頭,拼命把眼淚憋回去。

呼風喚雨的本事,現在只剩下一半,但是只要龍流眼淚天上還是會下雨,可是這種雨屬於確定之外的雨,絕對會引起注意,逍遙日子都沒過幾天,她還不想這麼快就被抓回去。

談了個稀爛的戀愛,到頭來還要被前男友坑一場。

不知道跡部景吾給自己下了什麼言靈,或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只要在念出她名字時附帶許願就會形成約束,綺羅的爪子在地上撓出深深的痕,估計是不準她殺人之類的言靈。

只是這類的言靈對她來說,制約效果並不是絕對的,可是輕易違背還是會遭到反噬。

沒想到反噬來得這麼快,這麼強。

可是天底下沒有後悔藥,就算再重來綺羅還是會做出一樣的選擇,她想殺的依然會殺,也不會因為被誰看著而有所顧忌,她不想特意演戲給誰看。

像上次一樣把俊山的屍體收拾乾淨,綺羅實在有些撐不住了,閉著眼睛坐著休息了會兒,腦袋裡想著這幾次主動找過來的人。

綺羅清楚的記得這三個人的腿都是斷的,可是現在他們的腿又好了,那麼想來就是用的這個換取別人健康的辦法,那些女生一時半刻雖然死不了,但是也絕對好不到哪裡去,畢竟被獵取的氣就是她們的生氣,生氣少了,體魄素質也會跟著降下來,以後或許會柔弱多病。

現在實在顧不了那麼多了,綺羅扶著牆一點一點站了起來。

她想起這附近乾淨的河流,可是太少,只有神奈川還稍微大一點。

綺羅強撐著最後一點意識,坐上去神奈川的電車。

等到海的氣息越來越濃郁,她多少恢復了那麼一點點,找了個僻靜無人的角落,往海里跳了下去。

海面平靜無波。

***

綺羅已經整整兩天沒有來過學校了。

突然消失,毫無音訊。

沒有人知道她的聯絡方法,班上老師也聯絡不上,但是人盡皆知跡部景吾和她是男女朋友的關係,於是老師就直接把這件事情交給了跡部景吾。

可是一碼歸一碼,綺羅失聯,連跡部景吾也聯絡不上。

本來以為對方是為了避開自己,可是跡部景吾很快就反應過來,他的分量或許根本還不至於讓對方做出這種事情。

綺羅是那種任性的人,卻不是什麼說走就走的妖怪。

跡部景吾去了一趟織羽宅。

在這裡一個人也沒有看到,這棟房子就像沒有任何人居住過一樣,除了一間客房,稍微有點生活過的痕跡,其他的地方依舊被封的好好的。

就像這裡從未有人來過,之前種種不過是他腦袋裡臆想出來的夢境而已,根本是不存在的。

她絕對不會是走了。

跡部景吾拿起桌上拆了一半的生巧克力,□□日期是最新的,也就是說拆開還不久,綺羅吃東西向來講究保質期,雖然吃東西基本上是一次吃完,從來不用保鮮什麼的,但是偶爾出現需要保鮮的食物,她也一定會好好的把食物封好,不會像這樣敞開讓空氣接觸巧克力。

有什麼人把她叫出去了,而且她一出去就再也沒回來過。

這個人到底會是誰?

跡部景吾努力的讓自己不要往不好的方向去想,可是腦袋裡轉過來轉過去的畫面卻都是一些血淋淋的東西。

死去的江口洋介那張臉,那種可怕的死相再一次在腦海中回現。

這種事情放在別人身上,跡部景吾最多覺得生理不適,不舒服。可他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這種事發生在綺羅身上,即便她做事不留後路不擇手段,可他只是希望她安靜平安的待在一隅,不要殺人,但也絕對不要被人殺。

想到這個殺,跡部景吾止不住的慌,難道是那些陰陽師已經察覺到有什麼不對了嗎?

之前為了防止綺羅被發現,他對土御門清河的說辭下意識隱去了龍鱗在他身上的事情,為的就是不讓綺羅被那些陰陽師發現。

他知道這樣做或許是錯的,綺羅殺了人,可是一向標榜要用法律為準繩的他,卻循私舞弊的包庇當了幫兇。

做這種事情,讓他的內心充滿了愧疚,但是他卻沒有絲毫後悔。

如果真的讓綺羅受了什麼傷害,那才是他最後悔的事情。

跡部景吾站在綺羅的床邊,沒由來的一陣心慌。

對方到底會去哪裡?被誰叫出去?他完全一點頭緒也沒有。

人類的聯絡工具她沒有,從前兩個人總是待在一起,也沒有什麼特別要用手機的地方,分開的這幾天自然也不可能再用這個聯絡,因此他完全沒有辦法去藉助現代工具找人。

手機嗡了一陣,在桌上不合時宜的震動了起來。

跡部景吾拿起手機,來電顯示的是一個陌生號碼,也沒有被標註,這算是他的私人手機,知道號碼的人只有那麼幾個,而且還都是他親自告訴的。

本能想掛上電話,但是不知怎麼的,跡部景吾還是按下了接聽。

對方的聲音像是被工具刻意變過聲,完全聽不出原來的質感:“跡部君。”

“你是誰?”

跡部景吾下意識想到了綁架,但他閉上嘴等對方透露資訊。

“我是誰不重要,不過,你想要找的人現在不在了吧?”

這個不在聽得他很不舒服:“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說……”

“你還想不想見她最後一面?”

***

綺羅躺在海里睡了整整三天,等到第四天的黎明,她終於醒了過來。

為了更多的接觸海氣,綺羅整個人都恢復成了龍的身體,陷在軟軟的海泥裡,餓了就抬起頭啃上一兩棵海帶,然後繼續睡。

身體還在不斷的流失體力,待在這片海域中才稍稍緩解了她身體上的痛苦,力量的進出剛好持平,沒有了龍鱗又被言靈這麼一壓,她現在只能老實實的待在這片海里,好好休息。

好在神奈川的海,不僅肉眼看著乾淨,裡面也沒有被汙染的太過嚴重,這才讓她稍微好受那麼一點。

她打了個呵欠,然後心又是猛的一跳。

這不同尋常的感覺讓綺羅從海泥裡盤起了身軀。

龍的身體全部在這海中展開大小也是很驚人的,夠很多人吃上好多天,綺羅遊到岸邊化成人形爬了上去,身上沒有沾一滴水。

一上岸,被水充實填滿的感覺一下子就消失了,身體就像一個沙漏,源源不斷的往外流失力量。

她搭了最近一班回東京的電車,好在今天是週末,人不算太多,綺羅還能找到一個座位,靠著座椅背休息了一會兒。

坐在她旁邊的一個老太太關心的問:“沒事吧小姑娘?”

她見著小女孩的臉色著實蒼白,還以為對方是暈車,拿了兩粒暈車靈遞過去,綺羅活馬當死馬醫的吞下去,感覺好了一點兒。

龍鱗在跡部景吾的身體裡,如果他出了什麼事情,鱗片上也會跟著有反應。

鱗片熱燙起來,對方很顯然是遇到了什麼不能解決的事情,而且現在陷入了危機,或許還會失去性命。

儘管有鱗片的保護,跡部景吾的體能會大大提升,但對方如果是陰陽師,他一個人的身體根本就沒幾分勝算。

跡部景吾要是真死了,還得搭上她一個。

綺羅壓抑住湧到喉嚨邊的噁心,努力感應著鱗片所在的位置,她現在的情況也實在是不怎麼好,還要維持著這副模樣,不知道能撐多久,但是一定要把鱗片找回來。

她跌跌撞撞的下了車,乾脆放空身體憑著感覺去尋找對方的所在地。

***

兩個人在電話裡互相詐,儘管對方是個老江湖,但是跡部景吾商業世家混出身也不遑多讓。

只是對方狡猾的實在過頭,沒有讓跡部景吾發覺有一點不對。

跡部景吾不可能輕易上當,就算關心則亂但是理智還在,他有足夠的能力分辨對方是誆他還是說真的。

但是他的堅持全在對方說出了綺羅忽然的消失之後瓦解了。

綺羅的確是被對方忽然叫出去的。

對方說的所有資訊都和她的失蹤吻合,看來確確實實是被綁架了。

可是這些人似乎並不知道綺羅並非普通的人類,也許最後還會被她收拾一頓也不一定。

跡部景吾在這個時候反而松了口氣,他無比慶幸對方不是脆弱的人類,不會一撅就折。

直到電話被一個沒有用變聲器的男人接了過去。

“你以為我們就真的不知道這個女人是什麼東西嗎?”

山本心裡充滿了惡意的報復與仇恨,那個女人之前毀了他們哥仨的一切,不僅賠了兩條腿還賠了一隻眼睛,差點一輩子就這麼渾渾沌沌的當條爬蟲過去了。

那些乞憐的日子就像他們的噩夢,不僅吃了上頓沒下頓,而且從前被他們欺負過的人也都找了上來,毫不留情的報復在他們身上。

他身體上傷痕累累,全都拜那個鬼怪的女人所賜。

好不容易重新找到了一個傍身之處,有人把他們通通留了下來,還說要幫他們主動治傷口,就算是腿斷了也可以恢復如初。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更沒有突然而來的好意,他們自己也清楚,自己根本就沒有什麼值得對方這麼傾情相待的,後來則更是意識到了這一點。這些人不過是把他們三個當成是有反應的實驗體而已,當著人體小白鼠去實驗這些陰陽鬼怪的事物,看著那些可怖的東西,就像蟲子一樣鑽進身體,簡直令人膽寒。

可是這本來就是明面上的交易,他們三個都明白自己要付出什麼代價,所以意志力求生力都比一般的人要強的多,那麼恐怖的畫面,那麼強烈的痛感,他們都忍了過來,就為了恨意和活下去的堅持。

明明只要殺了這個害他們承受這麼多痛苦的女妖怪,又可以回覆到過去的生活,可是一切又通通都被毀了。

眼下大哥江口洋介,還有同伴俊山都一去不復返,山本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們已經死了,全部死在了那個妖怪的手裡。

不知道是什麼死法,可他現在都記得對方把江口洋介的眼珠取出來的那一幕,或許女妖掏出了他的心臟。

他們明明已經在土御門家族購買了足夠多的符咒,貼遍了全身,以為能夠抵禦一陣。眼下看來,這些符咒對這個怨靈來說根本就沒有用。

已經死了兩個,他絕對不會再隻身赴險。

不過不要緊,山本在跡部景吾看不到的電話彼端笑起來:“跡部君,你以為就真的沒有人知道那個傢伙到底是什麼東西我告訴你,我的兄弟在她手下報銷,有命償命,我也是個講究公道的人。”

跡部景吾握緊了電話,口氣依然輕鬆:“所以你把我叫過去是想做什麼?我告訴你,她會殺掉那兩個人是因為他們該殺,死有餘辜……”

山本一下子就猙獰了起來:“不就是睡了這個女人嗎!他父親不也藉助職位之利睡了很多女人嗎?憑什麼我們不可以,我們不過是幫社會報復一下這個毒瘤罷了!”

有那麼一兩秒,跡部景吾聽不到電話那邊傳來的聲音,他思緒走空了。

織羽櫻奈,他想起了這個織羽櫻奈無辜且可憐的女生。

他對這個女孩子是有愧疚在的,最初對綺羅和其他人略有不同的原因也是鑑於她家是悽慘可憐。

在照片被公佈出來的那一天,跡部景吾也想過她是不是已經受到了傷害,可是這種問題他只會埋在心裡,一輩子都不會宣之於口。

後來換了芯子,知道了綺羅的真實身份,他也再也沒去想過這個問題。

可是如今施害者卻告訴他,如此堂而皇之的厚著臉皮跟他說,他們是為社會除害,他們真的傷害了那個父親根本就無罪的女孩。

電話那邊的山本還在惡意的絮叨不停,跡部景吾強忍著心裡的憤怒沒有做出什麼,事實上他現在也做不了。

這些人該死的。

他壓抑住心裡突然冒出來的黑暗想法,又想起了織羽櫻奈的去留。

如果從他第一眼見到綺羅的日子算起,織羽櫻奈已經死了。

綺羅的真實身份,跡部景吾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而這些人似乎很久以前就知道了,也許,織羽櫻奈就是死在這幾個人手裡,而綺羅以織羽櫻奈的外表去找他們復仇……如果這樣說,一切也全部說得通。

這些混蛋如果用正常的法律去判,能判多少年總之,不太可能是死刑。

日本法律就是這樣,已經去了一條人命,不可能讓三條人命去賠,就算讓他們在牢獄中用工作去抵,可是又有誰稀罕他們重新做人,這樣的人出來也只會是社會毒瘤。

織羽櫻奈假設沒有死,在幾十年,或者在自己還有意識的時候,遇到被放出監獄的這幾個狠狠傷害過她的人。

沒有人會選擇原諒。

跡部景吾心裡現在說不清是對織羽的愧疚多一點,還是對綺羅複雜的況味要更深一些,這些感情交織在一起,分不清。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換源的app上終於有了解決之道,這裏下載 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最新章節。】

山本呵呵的像個彌勒佛:“這個房子用了大量的符咒,她怎麼跑也跑不出去,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被這上面的淨化力給淨化的乾乾淨淨,跡部君,我勸你還是早點來吧,免得最後一眼都瞧不上。”

跡部景吾死死地穩住呼吸,不讓對方聽出不對:“她要是被抓了,你們找我做什麼?想要錢還是……”

“到這個程度我也沒必要騙你,”山本意外的打了直球:“誰都知道跡部財團是金山堆的,缺什麼都不缺錢。”

“可是我呢,已經不在意這些身外物了,我現在就想好好折磨一下這個殺了我兩個兄弟的女人,可是剛好啊,又接了個單子,對方指名道姓要把你請過來喝點咖啡。”

這個喝咖啡肯定不是尋常的喝咖啡,跡部景吾也沒去想自己到底是得罪了誰,像他這種財閥之子,尤其還是獨生子,比生在須王環和鳳鏡夜那種家庭要危險得多。

想要幫他發筆橫財的人多的是,這些人一個個去想說不定得想到明年。只是綁架的成功率不高,而且介於付出的代價太大,沒有人敢輕易試水。

因此他等著對方的下文:“我也明人不說暗話,這些事情也不打算瞞著跡部君你,她的確挺橫的,不過也耐不住這麼多的符咒……你要是不信的話,我讓她慘叫一聲給你聽啊?”

跡部景吾嗓音有些嘶,語氣沉的?人:“你不準動她!”

成了。

山本按捺不住喜悅:“沒關係,既然跡部君你這麼說的話那我就不動她了,不知道,跡部君你什麼時候來,不過放心吧,什麼時候來都不打緊,反正這個女人挺橫,一時半刻也死不了,這杯咖啡你遲一刻早一刻來喝都沒事,就是她挨的痛苦,可能要延長那麼一點兒。”

跡部景吾勉力剋制:“你們在哪裡?”

山本報了個地址,這個地址就在東京市的市區內,但意外的是個很偏僻的地方。

跡部景吾記下:“我很快就會趕過來,在那之前,你們絕對什麼都不能做。”

山本笑的陰狠:“那就要看跡部君你的誠意了,我們這個道的規矩想必你也明白,不要想著找那些條子當幫手,否則在警察來之前我就一定會把這個女人殺了。要知道,殺人雖然犯法,但是殺妖怪就得另當別論,說不定我殺了一個惡妖上面還給減刑獎勵也不一定。”

他說的難聽,但確實有這種可能,跡部景吾也不想把這件事情扯得更大:“我不會的。”

對方掛掉電話。

跡部景吾掏出另一個手機找到美作玲的電話號碼撥了過去,就算是一個人前去,他至少要有那麼點東西防身。

在那之前,希望綺羅一定不要出事。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