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天宮的第二年, 老古董交了幾個朋友,其中就有一隻上知天文, 下知各路小道消息、八卦秘聞的花仙。

小花仙告訴它,最近仙冥界興起一個神秘的門派, 因為他們教眾的行為詭異,又被人稱之為邪教。

聽說他們的教主是名美貌的女子。

聽說他們好幾次集資代購下界的化妝品和保養品。

聽說他們總是三更半夜的聚會, 喊一些例如‘美顏盛世’、‘花容月貌’的奇怪口號, 還經常舉辦隆重的書畫比賽。

老古董有點心虛,有點感慨。

它比任何人都清楚, 那邪教是怎麼來的。

起因是在一個春光明媚的早上。

今年起,宿主在天宮待的厭倦了,時不時便會捎上它, 出去小住十天半月, 一同遊山玩水,賞遍三界美景。

每次離開前, 和尚都會替宿主準備行李。

每到這時, 那瞧著冷冷淡淡、出塵脫俗的和尚, 便會顯出幾分惆悵的情緒,默默地收拾東西, 疊幾件衣服, 發一會兒呆,然後偷偷看一眼坐在鏡子前的宿主,見對方沒心思理會他,只能輕輕嘆息一聲。

以前, 阿嫣對他說過:“不用幫我整理東西,我出門都是別人買單。”

和尚聽了,神色更為鬱鬱寡歡:“……男人麼?”

阿嫣答道:“不一定,有時候可能是女人,我不挑剔。”

和尚低著頭,不去看她,聲音很輕:“銀兩衣物都有,你帶著,出門在外……不要找別人買單。”

阿嫣看他一眼,轉過頭,並不多言。

這次的情況也差不多。

清早,陽光正好,阿嫣突然通知和尚,她準備出門遠行。

和尚又開始擺出那張欲言又止,悵然若失的臉,問:“這次去多久?”

阿嫣想了想,回答:“短則幾天,長則幾月。”

和尚垂眸,不語。

半晌,他轉身進房,給她準備行李。

阿嫣坐在鏡臺前梳妝。

過了一會,只聽身後傳來悶悶的聲音:“……別去桃源。”

阿嫣覺得奇怪,難得回頭正眼瞧他:“我為什麼要去桃源?”

思索片刻,隨即瞭然。

她笑了一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彎腰問道:“怕我找老相好敘舊?”

和尚不答,等於預設。

阿嫣盯著他看了一會,笑了聲,搖搖頭,走回梳妝鏡前坐下:“我真想去,你又攔不住,成天想這些有的沒的,不過庸人自擾——和尚,你好歹在西天待了千年,又是修佛的,想開點。”

這個答案並不能安慰人。

和尚的臉色有些蒼白,怔怔出神。

阿嫣修補完妝容,滿意地點點頭,走了過來,不拿他放在手邊的小包袱,只拍拍他肩膀,算作道別:“我走了,保重。”

和尚抬眸,看著她,仍是欲言又止。

阿嫣轉身離開,走一步,停住。

和尚牽住她的袖子。

阿嫣回眸:“還有話?”

和尚慢慢地鬆開手,搖頭,低聲道:“……沒有。”

阿嫣瞬間便失去了蹤影。

和尚坐在床邊,瞧著像發呆,神色間卻流露出一抹悲傷。

——失魂落魄的。

老古董想,那表情像極了被拋棄的犬類動物,真是可憐的不得了。

只有在宿主走後,他才會這般肆無忌憚,當著宿主,他是說不出幾句實話的,連難過和不捨都藏在眼底。

“喂,禿驢。”

和尚一怔,下意識的抬頭,見到他所謂的妻子去而復返,立在門口,不禁眉眼染上喜色:“你……”

阿嫣指了指屋外:“你唸經的時辰到了,今天不阿彌陀佛嗎?”

和尚搖搖頭,沉默良久,深吸一口氣,終於下定決心,鄭重其事道:“師妹,往後你缺錢,同我說一聲,你想要什麼,我買。”

阿嫣淡淡道:“說人話。”

於是,和尚又低下眉眼,聲音放輕:“……別去桃源,別找其他男人。”

阿嫣似笑非笑,瞥他一眼,覺得他悶悶不樂的樣子很是有趣,忽然將他推到床榻上,傾身向前:“這麼怕我出去傾倒眾生?”

和尚沒說話,嘆了口氣。

阿嫣附在他耳邊,軟聲道:“那……以後只對你一個人發騷,好不好?”

和尚的臉不可抑制地紅了起來,如夕陽落下時天邊的雲霞。磨蹭半天,他點了下頭。

可是,下一刻,阿嫣便沒事人般的直起身,挑了挑眉,往外走去,留給他一個絕情的背影:“想的倒美——那是不可能的。”

和尚很失望。

老古董跟著宿主在外面浪了七天,等回來的時候,聽說和尚病了。

阿嫣奇怪,老古董也奇怪。

和尚已經練成不敗金身,怎會那麼嬌貴。

但他確實病了,而且因為他的怪癖,不讓人近身,病了也是獨自一人躺床上,實在沒力氣下地,便餓著肚子,反正也餓不死。

天宮的醫仙來看過兩次,將病因定為憂鬱成疾。

老古董和它的宿主都很無語。

阿嫣既然回來了,侍疾的重任,又落到她頭上。

頭一天,和尚病的神思恍惚,阿嫣喂他喝粥的時候,他倒是立刻反應過來,電光火石之間,倏地出手,扣住她的脈門。

阿嫣開口:“放手。”

和尚徹底醒了,一雙眼睛又黑又亮,蒼白的額頭上蒙著一層細密的冷汗,看清楚了身邊的人,舒出一口氣,疲倦道:“……師妹。”

阿嫣舀了一勺白粥,送到他唇邊。

和尚卻不肯喝,抿著唇,眉心擰起一條線。

阿嫣不耐煩了:“又怎麼的?”

和尚沉默一會,遲疑道:“你在裡面……沒放什麼罷?”

阿嫣怔了怔,心裡覺得好笑,暗想他這是記仇,上回碎了內丹放粥裡給他喝,想必給他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心理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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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他一眼,閒閒道:“青菜蘿卜幹。”

和尚微微頷首,薄唇張開。

阿嫣喂他吃完,摸摸他的額頭,見沒有大礙,搖頭嘆道:“平白送你七百年的修為,你不歡天喜地放鞭炮,卻跟防賊似的。”

和尚凝視著她,趁她不注意,那眼神便流露出一抹眷戀,低低道:“金身毀了可以重塑,修為沒了可以再練,你沒了……我怎麼辦。”想起陳年舊事,又是一陣驚心,他低著頭,悶了會兒,伸手握住妻子:“師妹,你答應我,不會有下一次。”

阿嫣猶豫了會兒,到底沒抽出手,多少給了他幾分面子:“我又不是慈善家,若不是事出無奈,誰想送你修為。”

和尚微微一笑,輕輕‘嗯’了聲。

老古董算著日子,和尚病了足有大半個月。

以它一介靈器之身,都看了出來,這不太正常,八成是裝病撒嬌。

宿主看沒看出來,它不知道,但是這二十來天,她沒戳破就是了。

和尚總是在自以為沒人發現的時候,偷偷盯著她看一會,等她發現了,又收回目光,強作鎮定。

幾次下來,阿嫣對他道:“我不會唸經給你聽的,死了心。”

和尚無奈地笑了笑,語氣柔和:“好,不念。”

阿嫣又道:“給你擦身也不蒙布條——像個傻子。”

和尚臉上泛紅,輕聲道:“成親了……不用蒙布條。”

阿嫣看他一眼,搖搖頭走開。

等和尚的病好了,阿嫣便又準備出門。

和尚依然不出聲阻攔,只問:“這次……又要幾天?”

阿嫣見他又想賢惠地替自己準備行李,皺了皺眉,開口阻止他:“別忙了,就在仙冥界,走不遠。”

和尚愣了愣,眼底的愁雲散去,忽然輕輕擁住她,嘆一聲:“……師妹。”停頓片刻,沒頭沒腦的添了句:“……我就知道。”

老古董很懷疑,他到底知道什麼。

他明明什麼也不知道。

宿主見他開壇佈道,收徒子徒孫供他差遣,十分眼紅,重建邪教的心早已蠢蠢欲動,如今時機成熟,經營不到半年,便把盛世美顏教仙冥界分舵發揚光大,變成一股來自民間的可怕勢力。

後來,就連和尚的徒弟們都知道了。

有一天,和尚在家裡讀佛經,老古董一邊聽,一邊百無聊賴地拿著小抹布擦拭鏡面,過了會兒,外頭來了幾名弟子,說是有重要的事情找師父商量。

“……師父,那邪教來勢洶洶,行蹤隱秘,大肆招攬教眾,著實令人擔憂。尤其是他們的教主,至今身份成謎,不知建立此等古怪的教派,所圖為何?……多半懷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還是趁早查清楚的好。”

和尚語氣平靜,一針見血道:“是你們師孃。”

眾人:“……???”

和尚看了看他們,又道:“不必擔心,教眾的身份沒那麼好領的,沒有一門書畫技能傍身,亦或是口拙不善言辭者,她都不喜歡。”他背過身,唇邊溢位一聲惆悵的嘆息:“……為師至今沒領到令牌,你們就更沒希望了。”

眾人:“……”

過了段時日,明慈把妻子帶回了西天。

事前免不了易容喬裝打扮一番,到了師門,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只是不叫阿嫣的名字,也不提往事,多是問他們過的可好……其實瞧著大師兄那春風滿面的樣子,也知道過的肯定不錯。

臨走前,濟宗留下阿嫣單獨說話。

濟宗問她:“你師兄待你可好?”

阿嫣嘆氣,嘀咕:“老和尚教出來的小和尚,悶死了。”

濟宗呵呵笑兩聲,說道:“知足常樂。”

阿嫣瞪他一眼,又嘆氣:“你那徒弟,除了體力特別好,持久耐用外,就沒別的優點了。可是男人光有體力,技術跟不上,那有什麼用?”說罷,瞥一眼老和尚圓滾滾的肚子,搖搖頭:“……說了你也不懂。”

濟宗卻耐心的勸她:“你師兄好學,先天資質好,你可以教。”

阿嫣:“……”

後來,從西天回仙冥界,沒走出多遠,身後忽然有人喚道:“大師兄,留步!”

他們停下來,轉身。

來的是一位相熟的師弟,他從袖子裡掏出一個簡陋的木盒子,遞給明慈,看一眼阿嫣,道:“這是師父給你的新婚賀禮,讓你送給你的妻子。”說完,行了一禮,駕著雲遠去。

那個木盒子又破又舊。

阿嫣好奇地瞧著:“開啟看看,老和尚送你什麼寶貝了?”

明慈笑了笑,柔聲道:“是送你的。”

裡面是一串菩提子佛珠。

正是濟宗一脈的師門信物,像極了當初她在陣前碎掉的那一串。

阿嫣怔住,好久沒說話。

半晌,她面無表情地接過來,握在手裡,不發一語,向前疾行。

旋身而去的剎那,明慈見她眼圈微紅,不禁出聲道:“師妹——”

阿嫣冷聲打斷:“閉嘴。”

明慈追上去,語氣溫柔,低聲道:“好,我閉嘴。”他從身後擁住女子,收緊雙臂,聲音更輕:“閉嘴,不看……只抱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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