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氏集團的麻煩才剛開始。

繼高總的專案落空後, 今年幾大主要專案連續出現狀況,對公司的運營造成了毀滅性的打擊, 而高管的接連出走,更是讓本就嚴峻的局勢雪上加霜——管理層大換血, 又是在這種關鍵時刻,引起的惡劣影響可想而知。

員工士氣低落, 普遍對公司前景持有懷疑態度, 中低層的小領導也相繼遞上委婉的辭職信。

照這麼下去,距離四面楚歌的結果, 不遠了。

傅氏集團召開臨時股東大會。

會議上,面對眾人的質疑,看著那一雙雙久經沙場, 冷靜精明的眼睛, 傅逢期第一次感到無力,自我辯解的話有太多, 但是沒一句能服眾。

他從沒遇到過這種困境。

傅逢期的人生從來順風順水, 畢業後進公司, 短短三年間,就從父親手裡接過公司負責人的身份, 父親可以放心地退下去, 出國長住,全是因為他不同於平輩人的優秀。

他的人生是規劃好的精英路線。

他是註定的王者。

直到有個人出現,對他說,再沒什麼, 比高傲的王低頭,更能取悅人。

那人從訓練營回來後,便脫胎換骨,變得和從前判若兩人。

以前的霍嫣身材痴肥,相貌不堪,心思簡單,歸來的霍嫣美豔妖嬈,神秘且不可捉摸,一言一行之間,都是危險的訊號。

心如蛇蠍。

“逢期。”

傅逢期抬眸。

集團的大股東之一,他父親的多年老友看著他,臉上不帶表情:“我是看著你長大的,我也一直很信任你的能力,前兩年,在你領導下,公司的成績有目共睹,於情,有些話,我真的不想說。”

傅逢期扯起唇角,語氣極淡:“商場無情面,您不必照顧我的面子。”

那人沉重地嘆了口氣,說:“照這麼下去,不用我說,在場的人都清楚,你心裡也清楚……最後會導致什麼後果。這樣的損失,對於我們中間的任何人來說,都是無法接受的。所以,逢期——”

他看著會議桌正前方的男人,平靜的說:“我們已經一致決定,再給你一個月時間,讓你證明你的實力。如果一個月後,你沒有辦法扭轉劣勢,我們不得不質疑你是否具有管理公司的能力,是否能勝任你現在的職位。”

傅逢期容色不變,淡然道:“我理解。”

會議結束。

股東們陸續出去了,蔡秘書站在門口,看了一眼坐在扶手椅上,雙手交握,抵住唇的男人,知道他正在沉思,不便打擾,於是輕輕帶上門。

啪嗒。

門關上了。

偌大的會議室,只剩他一個人。

傅逢期面無表情,右手伸進西裝褲的口袋,摸到一張卡片,夾在修長的手指間,冷冷凝視許久。

依稀還能聞到鮮紅的唇印,散發出的淡淡香氣。

不,不止是口紅的味道。

還有……她身上自帶的香氣。

不是楚楚喜歡的清甜甘冽的水果香,這種幽香在鼻息間縈繞,很容易便讓人聯想到深沉的夜,女人的紅裙和雪白的肌膚。

那是情和欲交織的暗香。

撩人於無形。

傅逢期冷哼一聲,將卡片收回口袋。

“阿曼達,你真的要離開我嗎?”

阿嫣回頭,看著一臉傷心的高總,低低嘆了一聲,握起他的手:“相聚終有時,天下卻無不散之宴席。”

高總看了眼手中的辭呈,依舊不捨:“可我失去了你,怎麼再找一個能幫我賺錢,知我心意,能讓我熱血沸騰,又能使我靈魂昇華的女人呢?”

阿嫣一怔,展顏微笑:“高總,哪天你不當霸道總裁了,改當文學創作家,我一定是你最忠實的讀者。”

“……唉,我知道留不住你。”高總遺憾地搖了搖頭,不死心的問:“以後,我還能見到你嗎?”

阿嫣拿起桌上的包,走向門口,打開門,回眸一笑:“相聚終有時。”

高總用力點頭:“好,青山不改,綠水長流!”

阿嫣又笑了笑,轉身離開,毫無留戀。

這一個月,阿嫣早出晚歸,回來的時候,基本上都已經到了睡覺時間,今天到家卻很早,才六點敲過,正好趕上晚飯。

霍母問:“小嫣,你到底在忙什麼?”

阿嫣敷衍道:“已經暫時忙完了,沒事。”

霍母正想追問,霍父拉住她,搖了搖頭,霍母便嘆了口氣,只是低頭吃菜。

過了會兒,霍父另起了話題:“逢期不知道得罪了什麼人,公司業務接連出狀況,說沒人針對傅氏集團,我不相信。唉,聽說逢期這孩子最近忙的焦頭爛額,他爸爸遠在英國都驚動了,也是可憐。”

“你覺得他現在可憐,不如想一想他春風得意,在你面前耀武揚威的時候。”

霍母皺眉,看了眼語出驚人的女兒:“小嫣,你說什麼呢?憑咱們兩家的關係,別人都能幸災樂禍,你不能,知道嗎?”

阿嫣夾了一筷子菜,說:“我不是幸災樂禍,我是準備落井下石,趁火打劫。”

霍母氣道:“你好好說話!你今天怎麼了?小時候你逢期哥哥抱過你,路白教過你功課,你都忘記了?”

阿嫣:“還真忘記了。”

霍母氣得吃不下飯。

霍父說:“行了,吵什麼?都少說兩句。”

晚上,霍母約了人搓麻將,一早出去了。

霍父在書房裡,看幾份從公司帶回來的合同書。

阿嫣敲了敲門:“爸。”

霍父抬頭:“小嫣啊,進來。”

阿嫣拉開辦公桌對面的椅子,坐下:“上兩週,傅逢期手上丟掉了一個大專案,你知道嗎?”

霍父笑笑:“當然知道,早就傳開了,價值百億的專案……董事會還沒鬧翻天,看來他們對逢期的能力是很認可的,至少還願意信任他。”

“那可不一定。”

霍父微微一怔,皺眉沉默了會,慢慢開口:“小嫣,你什麼意思?”

阿嫣對著他笑了笑,兩手放在桌上,鎮定自若:“現在傅氏集團的情況,你真的看不清楚嗎?不僅僅是重要的專案相繼出問題,更要緊的,是他們的高管一個個的出走,如果傅逢期都下去了,他們怎麼向股民交代?那等於公開承認,公司出了大問題,快要垮臺了。”

霍父安靜地聽著,眼底的驚訝漸漸淡去,由一種複雜的情緒取代。待女兒說完,他沉默半刻,問:“這些話,你聽誰說的?”

“這不重要。”阿嫣緊盯住他的眼睛,聲音變得輕柔:“爸,這是大好機會……不是嗎?我們公司和他們涉及的領域重合率很高,他們失去的專案,就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與其便宜其他人,不如砸在我們頭上,不吃白不吃。”

霍父驚疑地看著年輕的女兒,不敢相信剛才那些話,都是從她嘴裡說出來的。

他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水,思忖道:“小嫣,爸知道你指的什麼。”他抬眸,迎上女兒坦蕩蕩的視線:“說我沒考慮過,那一定是假的。可商場不僅看利益,也講人情,如果我真的這麼做了,怎麼對得起你傅伯父?再說,逢期是我看著長大的小輩,我趁火打劫,外頭的人會說什麼——”

“那不重要。”

霍父一驚:“什麼?”

阿嫣看著他,冷靜理智的眼神,不帶感情波動:“商場如戰場,利益攸關的情況下,講什麼情面?傅逢期對著你大放厥詞,威脅你取消合作的時候,他想過你是他的長輩,他這麼不留情面,會傷兩家感情嗎?”

霍父握著杯子的手用了幾分力。

他想起了當初的情景。

傅逢期站在他跟前——他看著長大的青年,不知何時變得那般陌生,神情淡漠,而在那平淡黑眸的深處,潛藏的是鋒芒畢露的凌厲,和不容置疑的強悍。

這個人,遲早成長為他們這一領域的霸主。

傅逢期說:“這是我的決定,也是公司的決定。”

他擠出難堪的笑意:“逢期,你妹妹一時犯錯,我和你阿姨會說她的,不用——”

對方眉眼凌然:“犯了錯就要承受代價,沒有例外。”青年的手伸進口袋,對著他略一頷首:“我走了,如果時間到了,您還沒有以我能滿意的方式管教霍嫣,那麼……我只能說,很遺憾。”

當時,他一口氣悶在胸口,足有三、四天。

同樣身為成功的公司老總,被一個小他十幾二十歲的晚輩,當面這麼威脅,說完全不介意,怎麼可能。

但他也沒想過,竟然這麼快,就有了能報仇雪恨的機會。

若不把握住,確實對不起他受過的氣。

“爸。”阿嫣一手支頭,眼神飄向他:“高總的那個專案,我們一定能拿下來。到那時候,您多風光啊,從前唯傅逢期馬首是瞻的那群人,肯定全轉過來,像不要臉的蒼蠅一樣,圍著你嗡嗡轉,說盡拍馬屁的好聽話……”唇角勾起,笑容帶著一絲蠱惑,柔聲道:“……見慣了傅逢期目中無人的樣子,你就不想看他陷入困境,無能為力的可憐樣嗎?”

這是壓垮良心的最後一根稻草。

霍父笑了笑,把杯子放下來:“你說的對——不看一下,太可惜了。”

回到房間。

老古董在梳妝檯上跳舞:“宿主。”

阿嫣奇怪的問:“你幹什麼?”

老古董氣喘吁吁:“鍛鍊身體。”

阿嫣笑了笑:“喔。”

老古董累極了,癱在桌面上:“宿主,除了古代的那個世界,你以前,也當過很多年的妖妃吧?”

阿嫣問:“何以見得?”

老古董:“咳,你對霍先生說的話,真像吹耳邊風的奸妃。”

阿嫣笑了笑,捧起它,對著自己的臉照,手指細細撫過眉眼,漫不經心道:“男人都是一樣的,不管年齡多大,心裡有個地方,總像個自負的孩子,永遠長不大。你只要懂他們,就能輕易利用。”

半個月後。

某場名流雲集的慈善晚會。

霍父站在一群成功人士中間,笑得春風滿面,不管他說什麼,旁邊人都會附和他,就算說個不好笑的冷笑話,他們都捧場的笑作一團。

霍母挽著他的手臂,小鳥依人地站在他身邊,時不時地轉過頭,崇拜地仰望他。

誰不喜歡這種眾星捧月,萬人之上的感覺呢?

所以,有錢的想要更有錢,賺得再多也不會知足,錢賺夠了,還有名聲,還有權勢。

誰都想當群山之巔,一覽眾山小的帝王。

而在會場的另一邊,傅逢期手握一杯紅酒,一個人站在角落裡,周圍人來人往,沒人停下來與他攀談,最多看他一眼,點頭致意。

多麼現實的世界。

志得意滿的時候,身邊不會缺少曲意逢迎的人。

身處困境,舉步維艱的時候,不求他人雪中送炭,冷眼旁觀已經算好的……可終究還是落井下石的人多。

他笑了笑,低頭抿一口酒,向著對面熱鬧的人群走了過去。

“霍叔叔。”

這一聲響起,眾人不約而同停止說話,看著來人,神色各異。

霍父目光平靜,笑道:“逢期,剛才都沒看見你,你剛到嗎?”

傅逢期說:“不,有一會了。”

霍父點了點頭。

傅逢期又道:“能借一步說話嗎?”

霍父說:“當然。”對周圍的朋友們舉了舉酒杯:“失陪。”

霍母看著他們的背影,猶豫片刻,沒跟上去,轉身跟相熟的太太拉家常去了。

身後,有人問:“那是傅逢期吧?傅氏這次能不能熬過去啊?”

另一人說:“誰知道呢?倒是霍總——”停頓了下,壓低聲音:“聽說,霍總連續搶了傅氏幾個客戶,嘖嘖,真是趁人病要人命,當面叔叔侄子的不要太親熱,背後捅刀不手軟的。”

“傅逢期也不是什麼好貨色,平時最不講情面的人,現在也是活該,我早看不慣了,所有富二代接班人,就屬他最不可一世。”

“就是,不就長的比一般的老闆帥了一點?跟他說話,總是一張臭臉,像所有人都欠他錢,多笑一笑會死嗎?”

“我等著看他破產後的下場。”

“對,看他還怎麼囂張。”

“哈哈。”

……

霍父跟著傅逢期,走到人少的地方,等前面的男人停了下來,他也站定,心裡頗為得意,語氣卻是非常的慈祥:“逢期,如果你手頭有困難,不要怕難為情,看在兩家的情分上,你儘管開口。”

傅逢期回頭,看了他一眼。

不愧是久經沙場的千年老狐狸,真會裝。

他淡淡一笑:“霍叔叔,我想跟你說的,和公司的近況無關。”

霍父揚眉:“哦?那是什麼事?”

傅逢期開口道:“是你的女兒——”

說到一半,微微皺眉,停住。

阿嫣穿過半個大廳,徑直走了過來。

今天的她穿了一條大紅色的低胸晚禮服,長長的裙襬拖到地上,走起路來便在地上逶迤而過,上身收緊,勾勒出纖細的腰線,再往上,便是晃眼的冰肌雪膚,玲瓏鎖骨,細長的脖子戴著鑽石項鍊——鮮紅欲滴的血鑽,正襯衣服的顏色。

所到之處,總會引起在場男士的目光追隨。

“爸爸,傅先生。”

霍父點點頭,笑的總算沒那麼虛偽了:“怎麼來晚了?你媽媽在陪你方阿姨說話,你也過去吧,我們說的都是生意上的事情,你聽了也無聊。”

“怎麼會呢。”阿嫣對他笑笑,眼尾掃向一邊的傅逢期,沉默了下,又說:“爸,媽媽叫你過去。”

霍父問:“什麼事?”

阿嫣說:“我也不清楚。有你這麼好的老公,她想多在人前秀秀恩愛吧。”

霍父大笑:“你這孩子,又亂說了。”話是這麼說,他轉向傅逢期:“我過去看一下。”

傅逢期點頭。

霍父拿著杯子走了。

等他走遠,阿嫣低低笑了一聲,抬起手,幫傅逢期整理他的領帶:“傅先生,你真調皮。我不是說了嗎,在我背後,對我父母告狀,是要付出代價的——”媚眼如絲,纏住他,紅唇微啟:“——你總是學不乖,看來是教訓還不夠,沒讓你痛到長記性。”

傅逢期低下頭,捉住她的手。

他問:“你到底想要什麼?”

阿嫣的手塗著酒紅色的指甲油,被他緊緊握住,無法動彈,便用指甲輕輕在他手指上劃過:“你的記性真不好,總忘記我說的話。我要你對我低頭,我要你來求我,我要和你春風三度——然後就沒你什麼事了。”

傅逢期又聞到那種味道。

幽深,如海洋暗濤洶湧,張揚,如玫瑰尖刺滴血。

他淡淡道:“你想報復的,是我,還是路白?”

阿嫣說:“你可以自由發揮想象力,我不介意。”等了一會,他還是不放手,她笑了笑,乾脆走近兩步,玲瓏有致的身體幾乎貼上他,聲音低柔:“傅先生,我送給你的護具,你有沒有戴著?”

“扔了。”

阿嫣嘆了口氣,搖頭:“你也是個不叫我省心的。算了……”她一隻手被他握住,另一只手繞到他身後,抱住他的腰:“約嗎?”

傅逢期沉默。

阿嫣坦然地看著他,嘴裡數:“一,二,三。”第三聲落下,微笑起來:“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有種,我喜歡。”

傅逢期鬆開她,退後一步,依舊面無表情,眼底卻浮起異樣的光:“霍嫣……你什麼都不知道。”

阿嫣說:“你要我知道什麼,你儘管說。”

傅逢期淡然道:“你不可能如願。”

阿嫣輕哼:“我能不能如願,憑我的本事,你能不能扛得住,靠你的能力——可你是輸不起的。”她停下,玩味地盯著他打量:“沒有你在背後撐腰,周楚楚怎麼來對我指手畫腳?而你,沒有公司的財力……你什麼都不是。”

傅逢期擰眉:“你這算威脅?”

阿嫣一口承認:“對,就是威脅。拿著你的心肝寶貝威脅,如果這不夠分量,再加上你的一個親弟弟,一個便宜弟弟,行不行?”她抱著手,想了想,又說:“你寫一封正式的書信,就寫你是被迫的,逼不得已含淚賣身,然後把信給我,求我跟你上床,這就是我要的。”

傅逢期冷淡道:“損人不利己。”

阿嫣說:“我的目的與你無關,你只要按照我的指示辦。”話說完了,她沒轉身就走,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過了一會兒,抬頭:“傅先生,聽說……小時候,你抱過我?”

傅逢期又皺起眉。

阿嫣扯起唇角,笑了一下:“沒什麼,就問問。”

曾經如親人相處,最終卻成了逼死‘她’的兇手。

人世險惡,最險惡的……莫過於人心。

回到家,阿嫣和父母互道晚安,走進房間。

房裡黑漆漆的,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有一道影子坐在牆角,朦朧的一團暗影,瞧不清容貌。

阿嫣關上門,然後開燈。

少年抱著膝蓋,額頭抵住手臂,竟是睡著了。

自從生日那天,蘇涼當了一回不速之客,他像是找到了一個臨時收容所,每個星期會來個一兩趟,總是三更半夜的過來,剛開始打電話叫阿嫣去小區外接他,後來門衛認識他了,只當大小姐和窮小子戀愛,不敢讓家裡人知道,便沒為難他,放他進去。

他也不要阿嫣開門,直接從陽臺爬上來。

每次來,不是因為在外面和不良青年打架了,落了一身傷,就是和繼父動手了,還是一身傷。

阿嫣除了給他醫藥箱,不怎麼理他。

蘇涼不在乎,他睡在地上,有毯子蓋毯子,沒毯子就用衣服蓋在身上。

他不是多話的人,阿嫣整理資料也好,照鏡子也好,他都不說話,經常只是發呆,偶爾看看手機。

這種情況持續一段時間了。

他的好感度從零升到二十五,穩定的增長。

蘇涼一向淺眠,阿嫣開燈後,過了幾秒鐘,他立刻驚醒了,光芒刺得眼睛生疼,他閉了閉眼,看清門口的人,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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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身上穿著紅色的晚禮服,遠遠的能聞到帶著酒香的香水味。

他不自在地移開目光。

等阿嫣放下手包和鑰匙,他突然說:“你已經一個月沒上學了。”

阿嫣看了看他:“所以?”

蘇涼冷冷道:“你不讀書了嗎?”

阿嫣說:“管好你自己。”

於是,他又不說話了,直到阿嫣去套間連著的衛生間洗完澡,頭上包著毛巾出來,他又說:“最近傅逢期碰到了麻煩。”

“我知道。”

蘇涼皺眉,本想沉默,可忍不住開口:“你要小心他——”

說到一半,手機響了。

他拿起來看了看,沒接。

過了一會兒,手機又響起來。

蘇涼站起來,不知怎麼的,不想當著阿嫣的面接電話,走到陽臺上:“是我。”

電話裡,傳來周楚楚的聲音:“蘇涼,你……為什麼不接我電話?”

蘇涼麵無表情,直接問:“你想好了嗎?”

周楚楚一愣:“什麼?”

蘇涼平淡道:“我上次問你,你到底喜歡誰,你想好了嗎?”

對方沒有回答。

隔著無形的線路和遙遠的空間,只剩彼此的呼吸聲。

蘇涼說:“掛了。”

“等等。”周楚楚的語氣帶著委屈:“蘇涼,我是關心你,在乎你的。”

“我想聽的,不是這個。”

通話結束。

蘇涼走了回去,看見阿嫣穿著一件單薄的絲綢吊帶睡衣,對著鏡子貼面膜,不禁臉色一紅,轉開目光。

他背靠牆壁站著,過了會兒,開口:“喂。”

沒有回應。

蘇涼也習慣了,看著地上,問:“以前……你喜歡我還是傅路白?”

還是沒回應。

蘇涼抬頭:“我問你——”

阿嫣說:“我只喜歡我的臉。”

蘇涼嗤了聲。

又過了一會兒,他再次出聲:“霍嫣,幫我個忙。”抬眸,他微微一怔,看著女孩臉上敷的黑泥面膜,搖了搖頭:“不麻煩的。”

“你說。”

蘇涼猶豫片刻,走近兩步,轉過身:“我跟人打架,後背被刀劃了一道,已經不流血了,你幫我看看傷口深不深。”

阿嫣說:“好啊。”

撩起他的襯衣,看了一眼。

少年很瘦,身形過於單薄,腰線緊緻,肌膚透出病態的蒼白,手指摸到那條新鮮癒合的傷,透過薄薄一層皮膚,輕易便能摸到骨頭。

阿嫣用指尖描繪出傷痕的長度:“還好,不用縫線。”

蘇涼身體顫了顫,突然拉下衣服,沒好氣的問:“什麼東西那麼燙?”

阿嫣莫名其妙地看了看他,手指貼上他泛紅的臉頰:“我的手——還沒你臉燙,你鬼叫什麼。”

蘇涼怔了怔。

只是,手指嗎?

剛才分明感覺到燒灼一般的溫度,穿透皮膚融進血液。

他突然撿起地上的外套,一句話不說,轉身就往陽臺走,熟門熟路,順著陽臺爬下去,最後輕鬆跳下,落在草地上。

他悶頭往外走。

剛才,那不住發燙的……

是他的心。

房間裡,阿嫣拉上窗簾,自顧自敷著面膜,閉目休息。

老古董說:“宿主,蘇涼好感值到四十了。”

阿嫣‘嗯’了聲,沒多大反應。

最近,家裡的公司出了事情。

這一點,傅路白都感覺到了。

大哥的臉色一日比一日凝重,眉宇間總有解不開的愁緒。

對此,他無能為力。

除了他以外,還有一個人,也因為這事擔憂的食不下咽。

早上八點。

傅逢期吃完早飯,準備出門。

“大哥。”怯生生的聲音。

傅逢期拿起西服外套,轉頭看見少女,神色柔和下來,微微一笑:“怎麼了?”

周楚楚走上前:“大哥,公司那邊……是不是情況很糟糕?”

傅逢期皺眉:“誰告訴你的?”

周楚楚搖搖頭:“這不重要。真的那麼嚴重嗎?”

傅逢期輕嘆一聲,摸摸她的頭髮:“不要多想,有我在。”

周楚楚心裡一酸,幾乎就要哭出來:“我舍不得你那麼辛苦。如果有我能幫到的地方,你一定告訴我。”

傅逢期笑笑:“傻丫頭。”

出門,坐進後車座。

汽車慢慢開出傅家大門。

傅逢期的臉色漸漸冷沉,他的手伸進口袋,摸到那張不知被他摩挲過多少遍的卡片,遲疑良久,還是拿了出來。

口紅印尚在,香味卻散了。

可沒用的,他記得那味道,記得那女人明豔的眉眼,囂張的話語。

有句話,霍嫣說的對。

他是真的輸不起。

傅逢期無法想象,不久後的將來,如果公司真的在他手上敗了,如果他所擁有的一切都被人奪走,豪宅,豪車,財富和權利,只剩勉強能餬口的一點錢——他是沒關係,可以從頭再來,十年二十年,他相信,憑他的能力,總能重回商界頂峰。

但是,公司破產所帶來的打擊和羞辱,老父親能承受嗎?

還有……楚楚。

傅逢期握緊手,神色愈發冷漠。

那個女人現在已經囂張至此,等傅氏集團徹底垮了,等他們淪為他人的俎上魚肉,楚楚怎麼辦?

他不能保護她。

這個念頭,光是在腦海中想起……他抬起手,按住心口的位置。

無能為力的畏懼。

這種弱者才有的感受,他本以為今生都不會經歷。

他賭不起。

剛到公司,秘書看見他,彷彿看到了救星,急忙走過來:“傅總,你終於來了。張經理也想辭職——”

傅逢期停住腳步:“張經理?”

秘書長嘆氣:“對,辭職信放在您的桌上。”

張經理是公司現有的極少幾位女高層之一,更是當年陪父親一起創業的老功臣,她如果也走了,那麼外面關於公司經營不善,或將倒閉的流言蜚語,用多少正式宣告和媒體通稿,也壓不住了。

傅逢期問:“張經理人呢?”

秘書說:“在她的辦公室。”

“叫她上來。”

“好——”

“等下。”

秘書停下,轉身詢問地看著他。

傅逢期忽然感到一陣疲憊,閉了閉眼:“我自己去。”

張經理是個年近五十的女人,站在辦公桌後,正在整理自己的私人物品,聽見敲門聲,抬起頭,看到站在門口的男人,並不意外:“小傅總,請進。”

傅逢期問:“為什麼?”

張經理平靜的說:“我以為辭職信裡的理由足夠充分,我累了,錢也賺夠了,想退下來。”

傅逢期說:“你我都知道,這不是真正的原因。”他靜默了下,淡淡道:“連你也不信,公司能撐過這一關。”

張經理忽然笑了笑:“不,小傅總,你誤會了。”她在椅子上坐下,目光坦誠:“其實,告訴你也沒什麼。這些年,我一直沒結婚,你也知道。”

傅逢期不語。

張經理嘆了口氣:“我認識了一個人,一個……女人。”她眯起眼,語氣變得異常溫柔:“因為她,我終於可以誠實的面對自己,面對我的性取向。”

傅逢期怎麼都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

張經理搖搖頭:“我已經決定了,我會出國,到同性戀結婚合法的國家,尋找我的另一半。小傅總,這麼多年了,我賺的錢,這一生都花不完,忙了大半輩子,我想為自己活一次,請你諒解。”

傅逢期找不到拒絕的理由。他抿起唇,沉默幾秒,開口:“冒昧問一句,你認識的這個女人,叫什麼名字?”

張經理驚訝地看著他,似是疑惑他為什麼會問這個,但還是答道:“阿曼達。”

果然。

……又是她。

傅逢期對女人點了點頭,出門,轉進樓梯間的電梯。

回到辦公室,他關上門,站在落地窗前,整張臉緊繃著,過了很久很久,他拿起桌上的手機,看了眼卡片上的一串數字,撥通號碼。

對方很快接了起來:“傅先生,終於想通了?”

傅逢期冷笑:“我應該佩服你,霍小姐,你真是神通廣大,連女人都能得手。”

“這有什麼神通廣大的?你再不給我打電話示弱,你身邊所有單身和喪偶的男管理都要走光了,接下來就是女管理,你還不低頭……聽說,你媽媽去的早,你爸一個人在國外?”

“霍嫣!”

電話裡,女人柔笑兩聲:“你兇什麼?你看我多有道德,我還先給你提個醒——真的,你想鬥下去,最後肯定是全家反目窮光光的下場,不信試試。”

傅逢期冷淡道:“你不可能得手的。”

對方不甚在意:“我懂你的意思了,再見——”

“明晚七點,我家。”

阿嫣笑了起來:“這才聽話。別忘記,寫封信說你是被迫的……明天見,傅先生。”

晚上,傅路白帶周楚楚出去看電影了,晚上十點的一場,加上回來的路程,起碼凌晨才會到家。

傅逢期一個人在房間裡,神色淡漠,看著牆上的鍾。

七點五分,敲門聲響起。

他說:“進來。”

阿嫣穿的很漂亮,時尚的上衣短裙,臉上化了妝。

似乎每次出現,不管什麼樣的場合,她總要精心裝扮,不知給誰看的。

傅逢期扯了扯唇:“遲到五分鐘。”

阿嫣說:“臨出門碰見一個人,拖了一會兒……不過沒關係,校內論壇的校花評選投票九點開,我們還有兩小時,來得及。”

傅逢期說:“一小時五十四分鐘。”

阿嫣看了他一眼,攤開手:“你的實名投降信呢?給我。”

傅逢期脫下西裝外套。

阿嫣堅持:“信先拿來——你真的不想寫,我也可以通融一下,你親口承認,你是情非得已賣身給我的,快點。”

傅逢期平淡的說:“我不可能和你上床。”

阿嫣大驚失色,從沙發上跳了起來,直盯著他下身瞧:“你、你也斷了?不可能啊,我叫人盯著你的……都怪你,把我送你的護具給扔了,你怎麼這麼任性呢?我是全世界最不希望你出事的人——”

傅逢期說:“神經病。”

阿嫣瞪他:“你才神經病。”說著,低頭沉思了會兒,拍拍胸口:“不要緊,穩得住,現代科學發達,可以找個替代品——你喜歡狗鞭還是鹿鞭?”

傅逢期聽不下去了,說:“沒斷,但是也不可能和你做。”

阿嫣聽他說‘沒斷’,一顆懸著的心總算落了回去,又瞪了他一眼,笑道:“好端端的,你嚇唬我幹什麼?傅先生,你真調皮,我等下可要罰你的。”

傅逢期面無表情,淡淡道:“我對楚楚以外的女人,沒有感覺。”

阿嫣看著他,看了一會兒,笑了出聲。

傅逢期皺眉:“你笑什麼?”

阿嫣只是搖頭。

傅逢期冷哼:“你以為我騙你的?曾經有女人試過,就算你脫光了,跪在我面前,我對你也沒感覺。”

阿嫣給了他一個‘你彷彿在逗我’的眼神。

傅逢期又想說話。

阿嫣說:“你先別說。”她隨手把包一扔,解開風衣的紐扣,脫掉,然後慢慢走到床邊,坐下來:“傅先生,你這個人真幽默。”

傅逢期冷著臉。

阿嫣淺笑,又脫掉上衣,偏過頭斜睨他一眼,風情萬種:“西天半佛的千年童子金身我都能破,你……”唇角上揚,眼神輕飄飄的,帶著霧氣,落在他臉上:“……你算什麼東西。過來!”

傅逢期說:“霍嫣,到時只會你我都難堪——”

阿嫣沒耐心了,拍拍床鋪:“只要東西還在,就算你陽痿三十年,我都能給你治好。”她踢掉鞋子,趴在床上,抬眸看他,柔聲道:“傅先生,過來呀……我給你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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