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敵當前, 西涼大軍來勢洶洶,主帥臨陣投敵, 軍隊群龍無首,無異於雪上加霜, 西北戰線的形勢越發嚴峻。

一連幾天,楊昭愁眉緊鎖, 深夜留在御書房和大臣議事。

前朝自天子以下, 全都憂心忡忡。

後宮依舊歌舞昇平。

朝華宮。

回宮以後,阿嫣本來就受寵, 惠妃陳韻死後,更是三千寵愛在一身,已經成了名副其實的後宮之主。

每天早上, 都有各宮妃嬪和新進宮的小主, 前來請安。

這是陳貴妃最喜歡的日常活動。

“貴妃娘娘之美貌,如明月照亮星辰, 您就是這宮裡的明月, 我等就是星辰啊。”

“賞。”

“妾身路經御花園, 偶然見到一株雪中紅梅,便想起了貴妃娘娘, 白雪茫茫一點紅, 您就是後宮裡最亮眼的一抹色彩。”

“賞。”

“貴妃娘娘一日比一日美貌,真乃當今第一美人。”

“賞。”

……

終於輪到新進宮的李貴人,這機靈的小姑娘見前面的人把好話都說盡了,急中生智, 笑道:“娘娘是傾國佳人,陛下是蓋世豪傑,真是人中龍鳳,天作之合呢。”

話音落下,周圍幾名妃嬪挑了挑眉,似乎想笑。

李貴人不明所以,抬頭一看,貴妃臉上淡淡的,沒什麼情緒,倒是先前給大家封賞的小宮女,看著自己的眼神頗為不滿:“你懂不懂規矩?……明天,後天,你都不用來了。”

李貴人心裡好生委屈。

走出朝華宮,一名交好的常在走了過來,輕聲道:“你呀,來請安前都不打聽訊息的嗎?說貴妃娘娘好看就有賞,那麼簡單的幾句話,你提什麼皇上。”

李貴人扁了扁嘴:“我也沒說錯啊……”

那常在搖了搖頭,正色道:“以後記住了,專注於貴妃的臉,貴妃的美貌,其它的,貴妃全不愛聽。”

“我早就知道那小雜種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他就是你爹和西涼女人生的野種,現在好了,陣前投敵……虧他幹的出來!訊息傳來那天,我差點嚇出病來!他置陳家於何地?還好陛下寬宏大量明事理,不遷怒旁人……”

陳夫人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悽悽慘慘地哭了半天,阿嫣總算從整理兩櫃子胭脂的百忙中抽空抬頭,看了一眼:“皇上自己選的人,當然他一人負責。”

可陳夫人不聽,還在那裡哭。

阿嫣實在煩了,便叫珠兒下了逐客令,陳夫人一聽更傷心,痛哭韻兒死後,她就只剩一個女兒了,阿嫣還是個沒良心的,最後在兩名太監的‘請’下,兩條胳膊都被人架著,哭哭啼啼一步三回頭兩句罵的走了。

又過了一個多月,西涼軍連下四城,敵軍的鐵蹄離這巍峨富麗的帝都,不遠了。

宮裡的氣氛越來越緊張。

不止是前朝憂國憂民的大臣,連後宮的女人,都沒了隔江猶唱後/庭花的雅興,有好幾個妃子熬夜抄寫佛經,祈求戰場大勝西涼軍,天佑陛下。

當然,除了阿嫣。

貴妃彷彿看不出每個人的憂愁,每天還是聽著妃子們口是心非的讚美,嘗試各種養顏秘法,只要皮膚不長痘,冬天臉不幹,就萬事大吉,活得無憂無慮。

皇帝的好感值刷到了七十五,一直止步不前。

老古董都開始擔心了:“宿主,怎麼辦?萬一嶽凌霄都殺回來了,皇帝好感值還沒滿,那——”

阿嫣:“不都七十五了嗎?”

“半個月前就七十五了,到現在都沒動過。”

“夠了。”

“按這個速度,熬不到春暖花開,西涼就打過來了。”

“我說夠了就是夠了。”

“……”

十幾天後,西涼大軍越過北邊最後一道防線,以摧枯拉朽的氣勢,直逼帝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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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臨城下,烽火連天。

到了這個關頭,後宮隨處可見神色倉皇的宮女太監,妃嬪們暗地裡也是憂心不已——這種時候,百姓還可以捲鋪蓋逃跑,可皇帝不走,萬萬沒有後宮卷鋪蓋走人的份。

聽說那西涼蠻夷兇狠殘暴,如果攻破皇宮,後果不堪設想。

楊昭兩天沒閤眼了。

這一晚,他留在阿嫣房裡,遲遲不曾入睡。

月光透過窗紙照了進來,地上鋪著一層銀霜。

楊昭側過頭,看著女人在他懷中香甜的睡顏,不禁伸手,輕輕撫摸她的臉頰,心中又是柔軟又是悲傷,開口喚道:“阿嫣。”

阿嫣‘唔’了聲,沒醒。

他又道:“阿嫣。”

阿嫣慢慢睜眼:“你睡不著?”

楊昭突然就想笑:“你倒是睡的好。”他嘆了口氣,目光沉了下來:“這兩天,前朝後宮,怕是沒一個人能安眠,就你……傻乎乎的。”

冬夜寒冷。

烽火亂世,帝王美人。

——正是最佳的表演舞臺。

阿嫣往他身邊縮了縮,眼眸清亮透徹:“陛下,你怕嗎?”

楊昭淡淡道:“人生自古誰無死……朕只是,不想當亡國之君。”

眼下這個態勢,每天都有大臣苦苦勸諫,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君王在,社稷便在,先南下,改金陵為帝都才是最要緊的。

楊昭內心掙扎。

一方面,為了安全著想,他知道應該撤出帝都,南下保命。

另一方面,君王拋下臣民出逃,相當於未戰先敗,丟棄還在戰場上拼命的士兵,帝都肯定保不住了,後世史書又會怎樣評判他,難道真要留下貪生怕死之名嗎?

他又嘆了一聲,對上阿嫣平靜的目光,不由一怔,苦笑道:“如今後宮人人自危,淑妃昨天還在旁敲側擊,勸朕早日南下……你就一點也不擔心嗎?”

阿嫣笑了笑:“淑妃進宮晚,放眼整座後宮,從趙王府起就跟著你的,只剩我了。”

她一隻手撐起頭,靜靜地看著他:“有什麼好怕的?當年隨你流放,我死了一次,被你送出宮,我死了第二次,一回生二回熟三回熟能生巧,別說西涼軍還隔著幾百裡地,就算真的打進宮了,我也不怕。”

楊昭低笑了聲。

心口卻一陣酸澀,嘴唇動了動,嘴裡是苦的:“……傻。”

阿嫣也笑:“傻就傻吧,都傻了一輩子了。”

是啊,都一輩子了。

楊昭看著妻子眼角細微的紋路,突然緊緊抱住了她,心臟的位置鼓鼓脹脹的——是那些年,他刻意埋葬起來的情意。

這個女人跟了他十五年,見過他最風光的時候,也見過他最落魄的時候,被他愛過,被他辜負過,最後,大難將至,還是只剩他們兩個人。

人生得妻若此,他也該知足了。

阿嫣雙手纏住他的腰,低聲道:“我陪著你……楊昭,當年我不是說了嗎?你生,我生,你死,我死,這是作數的。”

楊昭愣了愣,這幾天來一直暗沉的目光,終於漸漸明亮起來。

他心意已決。

——死守帝都。

“朕不會走。”他開口,握住妻子冰涼的小手:“我們留在這裡。”

阿嫣點了點頭,柔聲道:“後宮的嬪妃,想走的,你便放了她們……”輕嘆一聲,她抬起頭,唇角彎了起來,是苦澀也是甜蜜:“我盼了一輩子,想了一輩子,所謂一生一世一雙人,生同衾,死同穴……沒想到,竟是以這種方式,成真了。原來上天對我,竟也不算太苛刻。”

楊昭抹去她臉上的淚痕,笑道:“好,以後,就我們兩個人。”

誰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他的妻子,卻是要與他同生共死的。

次日清早,皇帝離去時,神采煥發,不復前幾日的消沉。

阿嫣開啟了窗戶,也不管飄落的雪花,看著他一步步離去,紅唇愉悅地彎了起來,看了一會兒,低頭問古董鏡:“好感度多少了?”

“……九十五。”

老古董怎麼都沒想到,原來宿主打的是這個算盤,不禁佩服起來,又覺得女人好可怕,寧可得罪一千個君子,也別得罪善於玩弄人心的女人。

皇帝,慘。

“他真的留下了……”阿嫣喃喃說了一句,突然柔聲一笑:“原來,當紅顏禍水,這麼有成就感。”

老古董道:“照這個速度,西涼打進宮前,應該能刷滿好感值了。”

阿嫣搖了搖頭:“不。”

老古董:“……?”

阿嫣慢慢道:“最大的驚喜,要留在最後的關頭,戲劇不都那麼演的嗎?這麼難得的舞臺,不好好表現,都對不起我的禍國妖姬夢。”

老古董不明覺厲。

女人……真的好可怕。

西涼軍營地,主帥帳篷。

“不出一月,我軍定能攻破帝都的城門!”

“這都是殿下神機妙算,足智多謀……幾十年了,沒想到,我們真的走到了這一步,他楊家的江山,就要易主了!”

“……”

將領們的稱頌賀喜之聲不斷。

主座上的男人卻一直冷淡,直到底下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他才站了起來,緩緩走到營帳入口,掀開厚重的簾子。

風雪撲面。

嶽凌霄的聲音低沉壓抑,卻如一柄利劍,瞬間撕裂這凜冽的寒氣,力透長空:“我要奪的,何止是他姓楊的江山。”

風聲呼嘯,白茫茫的天地。

江山是他的。

美人,一定也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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