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含章先前從沒想過萬嬤嬤透露的會這麼勁爆。她在心中默默祈禱著鍾涵能剋制住自己不要衝出來, 她繼續發問:“老太太當年知道此事後就沒有動靜嗎?”

溫嬤嬤譏諷地扯開嘴角:“怎麼沒有。老太太明面上不說, 私底下一直在尋找大太太。可惜二爺咬死了大太太已經死在火中, 老太太也無法。後來老太太在見過晉家舅爺後,對二爺簡直是切齒的痛恨。”

萬嬤嬤回憶著過往,老太太先前更多的是悔恨自己沒有及早瞭解兩個兒子間的矛盾, 到知道大太太的事情後,她對二爺才是真正的心灰意冷。

溫含章對萬嬤嬤突然提及晉家人有些詫異。晉家人不是死光了嗎?這還是先前她疑惑成親時沒有看到舅家禮單時, 鍾涵告訴她的。鍾涵當時有些委婉地說過他的兩位舅舅都是因為行為不當獲罪於當地官府。許是當時兩人還不熟,鍾涵含糊著就過去了。

要是這樁案子有冤屈黑幕, 那可不得了。溫含章端正著臉色聽著萬嬤嬤說話。可惜依照萬嬤嬤的說法, 晉氏是前朝的世家大族, 婆母的孃家當年藉著侯府的威名沒少在揚州城內耀武揚威, 鍾涵父母出事後, 兩位舅爺仍然死性不改,勾結小吏逼死良民,當時晉家求到老太太面前時已經來不及了。老太太當年託人查過此案, 是真正的鐵證如山, 受害人一大把,最後大舅爺被殺頭,二舅爺被判了十年流刑,在半路上就死了。

晉嬤嬤還能記得那是一個夏日的午後, 二舅爺突然就出現在老太太面前。滿臉風霜之色,與從前到府中做客時的嬉皮笑臉完全不同。老太太也被嚇了一跳。二舅爺在他們的認知中已經是死去的人了,但一個死了半年多的人突然就復生了。當時老太太就覺得這其中有問題, 兩人在道觀的寮房談了許久,老太太出來時紅腫著眼眶,隔日就讓人為大太太做了一場法事,過了大概兩年,老太太突然又讓她去晉家人的往生牌位前都上了三炷香。

溫含章有些恍然:“嬤嬤的意思是,老太太當時知道大太太已經去世了?”溫含章猜得更深的,有人在背後操縱這件事,就連老太太也不敢深究其中緣由?

萬嬤嬤嘆:“這只是我的猜測,我知道的就這麼多了。”她確實不知道大太太和皇上是不是有糾葛,侯府中那麼多人一直在看著這對當家夫婦,大太太若是行事不規謹,這種風流韻事早就傳得滿城風雨了。

溫含章最後送走萬嬤嬤時,總覺得她好像欲言又止的,她生怕萬嬤嬤還有什麼沒說全了,一直眼巴巴地看著她,可惜萬嬤嬤還是留給溫含章一個無情的背影,叫她心裡總覺得怪不自在的。

溫含章回屋時,丫鬟已經把方才的茶具都收了起來。鍾涵冷凝著面色端坐在塌上。他留神觀察了他一會兒,發現鍾涵面上沒有半分不愉,有些訝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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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涵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嗓音有些沙啞,他笑道:“怎麼了?”

溫含章心中的驚訝迅速轉變為擔心,她走過去將鍾涵的腦袋抱在懷裡,用手矇住他的眼睛道:“你要是想哭,你可以在我懷裡哭的。”

溫含章有些可憐鍾涵,這顆小白菜每一次發現真相,都是對心靈的一次重擊。鍾涵剛理清了老太太的事情,萬嬤嬤就告訴他,他娘的逝世另有玄機。她想想她這輩子遇到的人,都沒有誰能比他更悲催。一個人從坐擁金山變得一貧如洗,落差和不甘會帶來更多噬心的痛苦。對鍾涵來說,生活不僅搶走了他的金山,連口袋裡的銅板也沒給他留下一個,更是悲劇得不行。

鍾涵哭笑不得地掙開她的手,轉而將她抱在懷裡,他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髮絲,嘆氣:“你這腦袋瓜裡一直在想些什麼,把我當阿陽了嗎?”

溫含章伸手反抱住他,柔順道:“阿陽在奶孃那裡不會有事,我就是擔心你。”

“可是我不想哭。”鍾涵笑,他已經過了遇事時只會哭鬧的年齡,起先他確實震驚暴怒,那一瞬間的怒意讓他想殺到侯府去把鍾晏給撕成兩半,可是後來他深吸了幾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怒氣是最沒用的東西,只會讓人在失控之下做錯事。

溫含章抬頭看他,發現鍾涵眼睛裡滿是笑意。她心中的憂慮就更深了。她問道:“你想怎麼做?”

整件事歸納起來,就是婆母當年不知道被鍾晏弄到了哪裡去,碰上了死而復生的晉家二舅,最後婆母還是去世了,之後晉家二舅給老太太報完信也去了——這個從老太太為他們先後做法事可以看出來。老太太知道這些事情後,不僅沒有追責鍾晏,還讓萬嬤嬤保密。這背後肯定涉及到一個老太太顧忌的大人物。

結合鍾晏的說法,那人是誰,呼之欲出了。

鍾涵沉聲道:“我打算跟鍾晏做一個交易。”

溫含章嘆著氣,鍾涵好不容易才把鍾晏弄了下來,現下心中一定十分憋屈。

鍾涵請了一個鍾晏意想不到的人幫他走這一趟。

鍾澤陰沉地看著溫子賢腳底抹油跑得飛快的背影,看了一會兒,才迴轉進屋。這段日子上門的只有禮部、兵部和刑部的官員,溫子賢是第一個敢與他們在明面上交往的權貴,可他在侯府如坐針氈,倒像是誰在後頭拿著鞭子逼他過來一般。看得他直想把溫子賢丟出去。

但是他不能再這般由著性子。他當日回家後,鍾晏就醒了過來,得知他做的事情後又氣得撅了過去,幸好陳太醫醫術高強才把鍾晏救回來。當時鍾澤在鍾晏榻前跪了兩個日夜,鍾晏才原諒他。

這段日子一直是他服伺鍾晏的,凡事親力親為,鍾澤微微一哂,伺候人也不是那麼難。侯府的下人大半都被旬氏賣掉了,她說府中人心渙散,留著太多閒人只會生事。寧氏也同意她的話,婆媳倆商量著就把事情給辦了。

鍾晏躺在病榻上看著嫡子,張嘴許久,才能發出一個字音。鍾澤立刻過去了,他按著大夫的囑咐,幫鍾晏按壓四肢。鍾晏卻用眼神止住了他。鍾澤有些不解。

鍾晏心中卻有些嘆息。鍾澤是他唯一的兒子,從小脾氣驕縱,但品性並不壞。他生病以後,鍾澤成熟了許多,是他這幾年裹足不前不敢讓兒子參與大事,才讓鍾澤變成紈絝子弟。

鍾涵信中給了他兩個選擇,一是上表求皇上赦免他一家人,二是幫他協調族內,把鍾澤過繼給族人,給鍾澤一份前程保障。這位侄子真的是歷練出來了,話說得十分好聽,說是不忍辜負叔父對他的養育之恩,痛苦思慮下決定效法閔子騫孝母之行以德報怨,但字裡行間卻在暗示交換的條件是要他說出當日的未竟之語。

這是怕重蹈了他鍾晏的覆轍,在信中教人拿住把柄呢。

可是鍾晏卻不敢選擇前者。若是鍾涵真的上表,皇上肯定會猜他是不是暴露了他的秘密,到時候一家子只會死得更快。

他已經猜到了,皇上不會殺他,他怕他留有後手,他要用這一家子把他給拖死。但這般纏綿病榻,看著兒子日漸消沉卻不是他所願意的。

鍾晏把鍾涵的信件遞給鍾澤看。

鍾澤看得額上青筋勃發,他三兩下就把鍾涵的信給撕掉了:“兒子不同意過繼,鍾涵也沒那麼好心放過我。”他和鍾涵對立了這麼多年,叫他相信鍾涵得勢後會對他好?哈,鍾澤寧願相信天上會下餡餅。

鍾晏費力道:“留得……青山在……”

鍾澤強自隱忍道:“爹,我要是過繼了出去,就不是您的兒子了,娘怎麼辦?”

鍾晏留下了兩行濁淚,喉嚨哽咽。老天不公,讓他成了一個只能躺在床上的廢人,什麼事都幹不了。他何嘗願意父子分離,可是他更不願意兒子陪著他一個廢人消磨下去。若是鍾涵真的有決心有能力,他願意推他一把。皇上卸磨殺驢的那一日,就該想到他會有反噬。他自信能把所有人玩弄於股掌之間,他覺得鍾涵恨他,必定不會願意與殺父仇人聯手。

可是鍾涵居然能這麼快就跳出他的算計。鍾晏心中快意一笑,這個侄子能成長得這麼快固然是他的心頭大患,也未必不是皇上的心頭大患。

鍾澤仍是不肯答應過繼之事。這叫什麼事,鍾涵說什麼他就要聽什麼,鍾涵什麼時候能拿他們二房的主意了?爹孃只有他一個兒子,他要是過繼出去,鍾晏和寧氏百年之後的香火怎麼辦?

鍾晏即為他的孝心欣慰,又忍不住擔憂他的前程。鍾澤一直覺得是鍾涵陷害他們家,他也沒臉跟他說清楚。如今他這樣的名聲,實在無法為兒子提供半分助力。鍾澤要是一直呆在府中,他只會呆廢了。

他才二十二歲,這樣的年輕。鍾晏虛握著他的手道:“學學……鍾涵……不要拘泥……禮法。”每發出一個字,鍾晏就要大喘一口氣,說的十分艱難,他希望鍾澤能效法鍾涵。這些日子他躺在床上,一日日地想著鍾涵的作為。

心中也是覺得自己大意了。從鍾涵提出分宗時,他就該警惕起來。宗嗣大事,鍾涵能輕易就拿來當籌碼,雖然他如今還是看不出鍾涵走這一步的用意,但按照如今的局勢,鍾涵的算計一定是成功了。

鍾涵能這般拿得起放得下,他鐘晏也不會輸給他!

只要鍾澤能得以保全,以後事情淡下去後他多生幾個兒子再過繼一個回來,不怕他這一房沒有香火。鍾涵不是覺得自己能耐嗎,那他就先幫他去搞定那些固執的族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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