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含章聽完溫子明說的, 也顧不得自己心裡頭的陰鬱憋屈了, 她抬手就給了溫子明一個爆慄, 罵道:“傻子都不能信你能那麼天真!”

若不是現下她要守孝不能輕易出府,溫含章非得和李先生聊一聊溫子明的政治敏感性問題不可。

溫含章將他一把扯過來低聲道:“你就不帶腦子想想,大哥突然弄這麼多身強體壯的士兵在莊子裡頭是為了什麼?”

溫子明與溫含章對視了片刻, 突然將眼睛移開了,方才的興致勃勃也自心中消失。

溫子明是個喜怒隨心的人。他知道, 大姐姐是懷疑大哥想行不軌之事。

溫子明抬手給他大姐姐倒了杯茶。他看著手中的茶杯,這套茶具是先永平侯送與溫含章的, 他大姐姐是個念舊的人, 到了夫家也一直帶著, 就連這屋裡的擺置也多是溫含章先前閨房之物, 博古架上擺著的那尊石榴玉雕擺還是當年他爹與秦老首輔爭了好一陣子, 才買了下來送給大姐姐當生辰禮物的,羊脂白玉雕著的果籽一顆顆栩栩如生。

溫子明有些喟嘆,小時候他爹爹可真疼大姐姐。其實不止是他大姐姐, 就連他小時候也能將在他爹爹的膝上將永平軍的虎符當玩具玩, 那時候可真是無憂無慮。

只是人總是要長大的。長大了,溫含章便要為先時的這些疼寵付出代價聯姻鍾氏,他也要為了不與溫子賢爭光走文官一途。

溫子明先時只是不願意去想這些事。溫家已是武勳世家,雖說近些年發展平庸了些, 可也是軍權在手,朝上得有一半的人時時在盯著他們家的動靜。再攪和進這些事情裡,能有些什麼好?

溫子明心情有些低落, 溫含章卻調整了一下思緒,道:“這些日子京裡因先前三皇子私藏刀劍的事弄得沸沸揚揚,你應是聽說過的,上個月大哥在朝會上為維護三皇子還與朱叔叔吵了一頓,我們家和延平侯府歷來交好,大哥這一通作為得把朱叔叔氣炸。”

溫子明點了點頭,道:“朱叔叔肯定氣死了。不過大哥素來懂得明哲保身,他應是為著咱們和鍾家的姻親關係才會如此。”溫子明到底不願相信溫子賢會幹出這般事情,顧左右而言他道:“大哥如此得罪朱叔叔,大姐姐你和朱姐姐以後往來就尷尬了。”

溫子明居然還有空能想朱儀秀的事情,溫含章深吸了一口氣,告訴自己對弟弟要有耐心,溫子明不願意相信溫子賢別有用心十分正常,要是溫子明不說,她先前也不能信溫子賢居然真能做出這樣的事。

她繼續道:“儀秀妹妹的事情咱們另說。政治上沒有什麼萬不得已的事情。朝上哪個大戶人家沒有一些七彎八拐的姻親故舊關係。但是利益相關時,該捨棄還是會捨棄。這件事中,大哥不是有把柄被人拿住,就是三皇子那邊為此事應承了他一些他拒絕不了的條件。”

溫子明想了想:“按大姐姐的說法,若是三皇子真的有謀反之意”,他湊了過來壓低聲音,“那皇上先前幹嘛還放他出去為你們家老太太治喪啊?”當初那祭拜的場面十分盛大,伯府闔府也去了弔唁,若不是皇上如此恩寵,溫含章也不需要在靈前待足那麼些日子,連小外甥都差點出問題。

溫含章略一思量,道:“看事情不能光看表面。皇上這些年安撫民生,治國有道,並不是個昏庸的人,只是因著四周強敵環繞,他才會忍氣吞聲讓武勳貴族在朝上掌權。但咱們幾家把皇上逼得太緊了,皇上想要在軍中增設衛所,我聽聞這事談了十多年都不能達成合議,對一個皇帝來說,這應是極大的侮辱了。私藏兵器這種性命攸關之事,也不會有帝王不在意。”

“那皇上的在意就是在圈禁三皇子後又讓他出來晃盪,即使三皇子現下還在府中自行圈禁,也沒人信皇上會疑他了。”親兒子就是不一樣,這難道不是現下大部分人的想法嗎?

他娘上次還在家中跟他道,沒想著皇上那麼一個冷麵君王,居然也是如此愛子心切,就連這麼一樁要事都糊塗了過去。張氏先時也是經常入宮看溫貴太妃的人,溫子明知道他娘和大姐姐在宮中都受了皇上不少氣,溫家人在這上頭都是敢怒不敢言。

溫含章道:“自古天家無父子,即便三皇子這一次靠著皇上的垂憐擺脫了眾人矚目,皇上心中也是疑他的。現下放著他不理,應該是還有一些更重要的事情。”

溫含章慢慢理清思緒,“我猜,這件事,就是現在朱叔叔身上揹著的這口黑鍋。皇上應是樂於見到朱叔叔交出軍權的,所以他按兵不動,只要三皇子一日未能有確實證據洗脫嫌疑,這件事在朝上就會一直有熱度。現下可不是把朱叔叔拖進來了嗎?比起親兒子陰謀敗退龜縮在府,權臣幾十年來尾大不掉,才是皇上心中最大的忌諱。”

以溫含章對朱家人的瞭解,延平侯府在這上頭還是十分正直的。但朱尚鈞脾性一向暴烈,別人明擺著故意誣陷他,他更是不願上表交出軍權,居心叵測者大可以說他就是有謀逆之心才會如此,皇上要清算他師出有名。先收拾了朱尚鈞震一震皇威,皇上後頭的政令要頒發下去就會容易許多。

說到這裡,溫含章看了溫子明一眼:“你的好友衛紹最近不是經常伴駕嗎,你可以問問他,皇上身邊最近是不是警戒重重,皇上絕對在防著朱叔叔狗急跳牆。等著皇上收拾了要收拾的人,下一個就該輪到三皇子了。”

其實現在已經在收拾了,否則寧遠侯這一次上的丁憂帖子就不會被批下來。要知道老太太是闔族的老太太,五服之內上了丁憂帖的鍾氏子孫,皇上都核准了下來。

中央軍中有多少鍾氏將領,這一番明擺著就是要清洗中央軍內部,偏偏皇上在老太太的喪事上賜下厚寵,擺足了姿態,連皇上都如此為舅母的逝世傷心了,鍾氏族人要是不為老太太守孝,還是個人嗎?

溫含章不知道朝上就這些事為寧遠侯說話的人有多少,但大夏以孝治天下,若是有人有異議,應也是起不了水花的。在老太太這件事上,寧遠侯諸多運作,都是為了打掉朝上那些對三皇子不懷好意的聲音,但這一番,他得了面子,皇上得的卻是真正的裡子,寧遠侯明擺著是被皇上坑了。

想著寧遠侯至今仍在府中重病不出,溫含章有些嘆息。在她看來,老太太活著,皇上要對寧遠侯府做些什麼還要顧忌一下長輩的臉面,老太太一過逝,以後寧遠侯再想打感情牌,就沒那麼容易了。

溫含章抽絲剝繭地分析了一番,溫子明看他姐姐懷著孕還如此為他忙活,到底心中感動,努力振作起來。他爹已經不在了,他就是溫含章和張氏唯一的依靠,若是他出了事,他娘和大姐姐都是婦人,以後被人欺負了都不會有人為他們出頭。

想著若是沒了他母姐未來將會被人欺負得慘兮兮的模樣,溫子明咬了咬牙,道:“若是按大姐姐說的,三皇子明擺著都是皇上案上秋後的螞蚱了,大哥為何還要趟這灘渾水?”

溫含章白他一眼:“大哥要是能想到這些,他就不會參與其中。他必是想著皇上對三皇子態度寬和,私藏兵械之事又沒有真憑實據能指向他,就以為皇上會憑一腔愛子之心稀裡糊塗就過去了。但在兵事上,哪個帝王會讓人矇混過關?大哥在三皇子一案上一直都是搖擺不定,到了上個月二叔丁憂旨意下來後才堅定了下來,我猜在這個時間裡,一定發生了些什麼事情,讓二叔能鉗制住大哥,大哥才會鋌而走險,在你的莊子裡頭藏人。”

溫子明總覺得溫含章一層一層剝析事情時,臉上有種不同以往的豐彩迷人。他自小延請名師,自己唸書也上進,自然知道溫含章方才說的那些都是對的。只是他與溫含章性情上還是有許多差別。李先生曾就這些事與他分說多次,但他一直覺著朝中爭鬥仿如蒼蠅逐臭,一向能避則避,可是他大姐姐於此道上卻有一種天性上的明敏。

溫子明臉上亮起一抹笑意,不恥下問道:“大姐姐,你覺得會是什麼事情讓大哥被要挾住了?”

溫含章還拿喬,道:“我不過是個孕婦,若是我身在家中便能知天下事,那要你們這些大老爺們幹什麼?”

溫子明笑嘻嘻的:“大姐姐,你就猜一猜嘛,若是猜不出來緣由,咱們這事可不好應對。”

溫含章道:“在這件事上,咱們猜出什麼真相都沒用。你現下讓人寫封信回府,讓娘找個理由將你的束髮禮提前,束髮之後你就從伯府搬走,在這之前不要回去了。算了,我讓張嬤嬤回去一趟跟娘說一聲。大哥的這件事,”溫含章思索了一下,終是下定決心,“皇上不是蠢人,無論大哥跟三皇子私底下有多少佈置都不會成功。這件事只要一揭開就是族誅大罪,咱們不能幹看著大哥連累親朋故舊。”

溫子明看著溫含章這樣子,有些心驚膽戰:“大姐姐你不會是想大義滅親去衙門告發吧,還是你想私底下滅了大哥?”見溫含章一言不發,溫子明生怕她有這個打算,未免苦口婆心道,“這事就算揭發出來,也是討不了好的。我們和大哥總歸是一家人,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能勸還是要好好勸的。”

溫子明雖然對他大哥有了惡感,但到底還是想著拯救為主。要他說,告發什麼的,就別想了,永平伯府能有今時今日的地位不容易,若是被皇上知道他們家有謀反之舉,橫豎一家子都在京城,讓人一氣兒端了他們都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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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件事中若真的需要有人沾上血腥,動手的人也不能是他大姐姐。就像溫含章對溫子明的瞭解,溫子明也將他大姐姐看得十分明白。溫含章性情柔善,自小就不喜歡見血,要是她手上有了性命,他大姐姐得記上一輩子。

溫含章無奈地看了他一下,溫子明看著她的眼神,心中卻悄悄松了口氣。

溫含章自然不會有如此高尚的想法,她的手上也不想沾上親人的血,為著永平侯待她的一片厚愛她都不會如此。她琢磨了一下,暫時只能想出一個有些粗糙的主意。

不過,這種大事也不是他們兩個人聊聊天就能決定下來的,這件事還要跟張氏通個氣才行,她娘才是伯府正經的老太太,她總有一些想得不周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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