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聞知溫含章懷孕, 不顧鍾府熱孝在身, 硬是上了門。萬氏怕衝撞了老太太, 原還想著她自己過去看望便是,只是張氏心急如焚,萬氏略說了兩句就止住不語了。人家那是親閨女, 即使被衝撞了,看老太太的模樣也是心甘情願的。

溫子明笑嘻嘻道:“多謝大嫂的好意, 娘是擔心大姐姐,您就多擔待一些。”給萬氏行了一個深深的揖禮, 萬氏看著唇紅齒白的小叔子, 心中倒也沒多少氣性, 笑道:“我不過就是多句話, 親戚間這些忌諱原本就不同於旁人。”

張氏這是第一次到溫含章的宅子裡來, 之前只是聽溫子明咕噥過幾耳朵這宅子的格局,但一進了門心中就有數了,溫含章先前也沒接到張氏要上門的訊息, 蘇嬤嬤急急走了出來接引, 張氏卻一路越過了她直向嘉年居走去。

這本領強的,身後跟著的溫子明都覺得他大姐姐是不是給親孃看過府中的堪輿圖了。

因著老太太去世,鍾府中處處批白飾素,就連嘉年居也不例外。溫含章穿著一身素服, 見著張氏就露出一個笑臉,腳丫子剛要從塌上下來,張氏卻三兩步上前握住她的手, 道:“別動!”

張氏細細打量著溫含章,見她臉上雖然蒼白了些,精神卻還好,手也是暖和的,便忍住心疼,為她扶了扶鬢上的銀釵,道:“你身邊的下人怎麼伺候的,有孕了都不知道?”

張氏素有威嚴,她這一話一出,後頭進來的蘇嬤嬤連著在塌旁伺候茶水的春暖秋思都跪了下來,白著臉,額頭緊貼著地面,溫含章在塌上只能見著他們的頭頂。

萬氏和溫子明比張氏慢了一步,一進來看這架勢就知道張氏發威了。萬氏笑道:“大妹妹這一次可真是讓老太太嚇得不行,剛出京就接到訊息,咱們在家裡擔心了一個日夜,今日早上老太太就在家裡呆不住了。”她有些羨慕地看著溫含章,她和溫子賢成親四年,先前守孝就不說了,但現下也一直沒有動靜。

溫含章先請萬氏坐下,笑道:“我也沒想到,我一向身子康健,之前一點徵兆都沒有。大夫給我看過了,只要臥床休息幾日就能緩過來了。”要說溫含章這會兒還在蒙呢,她是知道做那檔子事肯定會有後遺症的,她也從沒想過要避孕,只是沒想到這個孩子會這麼突如其來。

她摸著平平的肚子,心中十分不可思議。這個孩子真是命大,先前她在老太太靈前可是整整跪了七日,屋子裡頭放滿了冰塊,凍得就像寒冬一般,她日日回家都要用熱水泡一泡腳才能緩過來。前兩日她底下還見了紅,溫含章還以為是這些日子太忙了月事有些紊亂,也沒放在心上。許是她給蘇嬤嬤的印象一向穩健,見她從容淡定,蘇嬤嬤也就消了懷疑。

這才會鬧出這一起烏龍。

想著今日鍾涵一聽見她懷孕時的驚訝之態,溫含章又摸了摸肚子,這個孩子來得真是猝不及防啊。溫含章還沒做好要當娘的準備,現下看見了張氏,這幾日疲累交加的委屈勁突然上來了,忍不住想要撒嬌。

只是總不能讓蘇嬤嬤幾人一直跪著,她搖了搖張氏的手:“娘,反正都沒事了,你就讓他們起來吧。”那語氣甜膩的,溫子明在萬氏下首坐著都有些想捂臉了,他大姐姐年紀都這麼大了,可真是好意思。

張氏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既然伺候不好你,就再換一批人,咱們家不缺下人。”張氏先前在陪嫁中安了兩位嬤嬤,就是怕小丫鬟不懂事誤了溫含章,現下看來嬤嬤也不靠譜,那就再換,總能換到有人能把主子的事記到心上。

蘇嬤嬤跪伏在地上,抖著身子,牙齒打顫,不敢為自己辯白,伯府出來的人都是知道的,在老太太面前,你越是想要爭個是非黑白,老太太罰得就越重。溫含章看著張氏不像是要拿他們立威,而是要真的換了這批下人,不由得坐直了身子,道:“娘,現下府裡不好大動干戈,我也沒精力再理家管事,不如就先記下來,以後伺候好了再功過相抵?”

張氏無奈地看著她,溫含章都這麼說了,她還能怎麼樣。張氏這一次本是鐵了心要把這些不成事的丫鬟婆子都換掉,替換的人都帶了過來,都是她院子裡得用的。女子十月懷胎,初期最為要緊,溫含章竟然挺著身子在靈前跪了那麼多日,若不是她從小幫她打下的好底子,多少婦人這一關倒下後身子就差了下去?

張氏一想起來這些就覺得後怕!

萬氏見張氏臉上鬆動,也樂得做個好人,道:“我看大妹妹將這府裡調理得很好,這些人也是她用慣的,娘不如就依了大妹妹吧。”張氏一向拿溫含章當個寶,這一回直接就做了溫含章的主,真是太過了些。再是寶貝女兒,人家現下也是從侯府自立門戶出來的大家夫人了,總有自己的威嚴,在下人面前還讓溫含章做娘的好乖乖,豈不是故意下她面子嗎?

萬氏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紋思不敢動的蘇嬤嬤,若是她,等他們走後就趁著這個機會離間了這兩母女,一家只能有一個女主人,張氏這手也伸得太長了。

張氏想了一想,道:“其他的先不說,我把張嬤嬤留下給你?”溫含章點頭如搗蒜,她笑眯眯的,張嬤嬤做事最可靠了,若是不將她留下,張氏一定還會繼續擔心著。

張氏見溫含章笑得可愛,伸手摸了摸她的臉,嘆了一聲:“你不知道,娘在府裡一聽說你又回了京,這心就提起來了。”

萬氏聽著張氏像是要和女兒說貼心話,體貼地站了起來,道:“說起來,我還沒看過大妹妹這宅子呢,不如就讓這下人將功折罪,帶我到處走走?”萬氏指了指蘇嬤嬤,溫含章當然道好。

只是她也知道,這院子裡處處披白,哪裡有什麼好看的地方,萬氏只是託詞罷了。蘇嬤嬤忙不迭扶了萬氏出去,再在老太太的眼皮子底下,她全身的冷汗都冒個沒完了。

蘇嬤嬤和萬氏一離開,春暖和秋思十分有眼色地下去了,把空間留給這三母子。

溫子明管不住嘴,瞧著屋裡的人都走光,立時打趣道:“大嫂真是個妙人。”萬氏還以為她那些心眼沒人知道呢,若不是這一次來看溫含章不能單獨撇下萬氏,溫子明真不想跟她一起過來。他和張氏憂心如焚,還要忍著跟她玩那些心眼,真是累死個人了。

溫含章笑道:“這世上多是小人多,君子少。大嫂是個坦蕩蕩的小人,做人做事都留有餘地,算是難得的了。”

溫子明點了點頭,極為認同溫含章這話,他還想跟溫含章打賭:“大姐姐你說,大嫂會不會攛掇你那個老嬤嬤幹壞事?”溫子明眼睛發亮,十分興致勃勃。

張氏看他這樣就罵道:“我看你大嫂不會幹壞事,你這個真君子卻也沒做多少好事。你大姐姐身子不好,就別拿這些話引她思慮傷懷了。”甭以為過了這些日子,他前些時候做的那些不像樣的事情就能壓下去。這些日子,張氏想起來一回就罵他一回。

罵得溫子明現下都有條件反射了,一聽張氏說起這話就縮著腦袋,討好地對溫含章笑了一笑。

溫含章見他在張氏手下乖得跟只貓似的,就忍不住手癢癢,可惜這會兒她躺在塌上呢,身上蓋著一條素白雲紋薄毯,方才萬氏在場張氏都不容她下地,這會兒更是不可能。

溫含章遺憾地看著溫子明手感爆好的粉嫩臉頰:“明哥兒要是想將功贖罪,我這裡倒是有個法子。你要是答應了,咱們就既往不咎。”

溫子明當然是義不容辭!他先前存的心思雖說是為了溫含章好,可他娘他大姐姐都是女子,那些話教他怎麼好意思說出口。溫子明有些感動地看著溫含章,若是不知道他的意圖,他帶姐夫喝花酒的事就跟張氏說的一般,不幹人事,可溫含章居然還能原諒他,一時間溫子明心中一酸,簡直是淚眼花花地看著溫含章。

溫含章不知道他腦補了些什麼,她從案几上取下一個小巧的雕木盒子,將一封信遞給溫子明,笑眯眯的:“你姐夫給你寫的信,說是要拜託你一回,我也不知道他寫了些什麼。”

其實她是知道的。

鍾涵當時那表情,就像被雷劈中一樣,都想拋下一切不管跟著她留在原地養胎了。只是兩人都有理智,知道這件事不能這麼幹。不僅如此,熱孝之中,鍾涵在人前也不能露出喜意,只能對著她點點頭,所有的熱情都湧現在他那雙燒紅的耳朵之上——他一高興,就會開始紅耳朵。這個小秘密溫含章新婚第一日就知道了。

當時一行人正在搬行李輜重上大船,老太太的棺柩已經上去了,鍾涵與她待在一起的時間只在片刻之間。其他人雖體諒他有突發喜事,但該他拿主意的,鍾涵也不能推脫,只能立時寫了封信,又細聲叮囑了她幾句。溫含章沒想到,鍾涵竟然那麼信任溫子明。

她還以為他會把她託付給秦思行或者他在京中的下屬照看。沒想到他第一個想到的竟然會是溫子明,他還讓她有事多找溫子明商量,從前可看不出來他對明哥兒的看重。

溫子明看完了信,也知道大姐夫給了他一個什麼差事。

張氏看不得他們姐弟倆當啞謎,三兩下把信拿過去看了一遍,直接發話道:“就按姑爺說的,明哥兒在他回京前都住到章姐兒這裡來,白日裡有功課就回伯府去請教李先生,晚上是一定要住過來的。”主要是溫含章這裡沒個男子支應門戶,她也不安心。

這個安排十分妥當,只是溫子明就要累壞了。溫子明也不是不願意,他就是心裡頭有些複雜,他那日對大姐夫可沒安什麼好心眼,沒想到大姐夫會不跟他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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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氏轉了一圈回來,沒想到溫子明要留下了。她也不是沒有眼色,人家才是一家子的人,怎麼決定都與她無關,只是萬氏道:“明哥兒過來照顧大妹妹,我是沒有話的。但柳姐兒那邊,明哥兒是不是要把她交給你大哥的人看管著,畢竟大妹妹這邊事情多,明哥兒又要讀書,一時間也顧不上其他的。”

溫子明是知道溫子賢想要幹什麼的,他笑道:“沒事,不就是給二姐姐找個道觀出家嗎?這事娘已經在辦著了,這幾日我就送二姐姐過去,大哥公事繁多,這點子小事就不煩勞大哥了。”不是自己的親孃,人家才不心疼。溫微柳一交到溫子賢手裡,溫子賢肯定會不管不顧的先出氣再說。這一下不就坐實了張氏狠心不慈的名聲了嗎,溫子明就是為著張氏,這一步也不能退了。

溫微柳不就正是拿捏著這點,才敢把張氏推在前頭。

溫子明已經打定主意要給她尋個好去處,在萬氏面前是一分都不願相讓。萬氏有些惱怒,臉上現出一抹不虞之色。

溫含章看著不對,趕緊救場:“明哥兒從小的脾氣就是這樣,對著外頭的人口蜜舌滑,對著親近人大咧咧的不懂事。我代他給大嫂道個歉。”

萬氏有了個臺階下,也不跟他計較,只是還是道:“明哥兒年紀小,不知道外頭的人怎麼說的。你大哥才是溫氏族長,這番你扣著柳姐兒不交出來,你讓你大哥臉上怎麼過得去?”

溫子明還想說話,溫含章對著他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又對萬氏道:“大嫂這話,我是極認同的。最後幾日在侯府裡頭,那麼多人來往去,大嫂你不知道我是怎麼撐下來的。只是柳姐兒這事已經是這樣了,衛大人的處置是最好的,外頭的人都覺得她是被不乾淨的東西纏上了,雖咱們都知道事情並非如此,但這話千萬要保密。否則不僅會連累族內的姑娘們,就連溫氏的爺們以後出去應酬都會被人家笑話。”

萬氏十分同意溫含章的話,她道:“還是大妹妹懂規矩,我裡裡外外好幾個妹妹,我就看著你是最得我心意的,誰都比不過你。”

溫含章笑了笑:“我也覺得大嫂最好。”又轉過話頭,“我早上躺在塌上也一直思量著這事。大哥對妹妹們素來恨鐵不成鋼,柳姐兒此番如此,要是在大哥手上,他必會嚴格管教,這是咱們都知道的。可若是易手之時出了差錯,京裡頭那麼多人看著,柳姐兒是一貫不會委屈自個的,到時候賠上的就是大哥的名聲了。為了打老鼠傷了玉瓶,這才是咱們溫氏的大損失。要我說,明哥兒已經派人看著柳姐兒了,咱們總歸是一家人,利益一致,大哥也該相信著些明哥兒才是。”

溫含章向來會勸人,她語氣真摯,也不跟萬氏說張氏的名聲如何,終歸是繼母,溫子賢在乎得也有限。她只拿溫子賢說事,溫微柳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性子已是很明顯了,萬氏能不考慮一下她若是再瘋起來,會不會拉溫子賢下水的問題嗎?若是她當時往外嚷嚷的不是張氏會治死她,而是大哥待人苛刻,溫子明這一番絕不會如此火急火燎。

萬氏想著溫微柳先前的模樣,終是答應會回去勸一下溫子賢。

伯府這一次過來,三個主子出動了兩輛馬車,張氏和萬氏皆是超品誥命,有自己獨屬的車駕。回來時也是如此,只是張氏馬車裡頭的溫子明喝被留在了鍾府,三個主子變成了兩個,但馬車過處,仍是浩浩湯湯。

萬氏的馬車上,她身旁的萬嬤嬤正在勸她不要跟小叔子計較,終歸溫子明年紀還小,性子向來明媚,對她應是沒有惡意。

萬氏嘆了一聲:“我大了明哥兒那麼多歲,他不過是小孩心性罷了。”

既是如此,她面色為何還如此難看?對著萬嬤嬤一臉的疑問,萬氏累得閉上眼睛。按她自己,是絕不願意和張氏一系起衝突的,但溫子賢一貫要面子,上次先是溫含章撅了他的臉面,這一次又是溫子明當面不饒人,她是怕府中會起其他的紛爭。溫含章和溫子明,都是聰明人,溫子賢絕對拿捏不住他們,到時候她夾在中間左右為難,這日子就難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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