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壽跑得腿都快斷了, 才見到永平伯府門前那兩尊威嚴的石獅子。他喘了一下氣, 門房的小廝是認得他的, 打趣道:“你來的不巧,今日二爺可不在府中!”

福壽被這麼一提醒,才覺得自己這麼跑到人家府上說人家姑娘的壞話, 無論人家信還是不信,都是往人家顏面上踩, 他家老爺可只是一個窮翰林,對上了伯府這座龐然大物, 這一次可真被那姑娘給害死了!

福壽跟著衛紹去了幾個月的翰林院, 也知道這些大戶人家最講規矩體面, 這件事說起來自家老爺是無妄受災, 可別人指不定還覺得是他勾引了伯府姑娘呢。大老爺們碰上這種事, 真是有嘴都說不清。

福壽又想把事情辦得周全一些,又想著衛紹那邊情況緊急,頓時急的團團轉, 臉上汗水直冒。小廝好心指點他, 要是有要緊事,二爺這幾日都在拈花衚衕大姑奶奶那裡幫忙。小廝剛把衚衕名說了出來,福壽撒腿就跑。溫二爺起碼是個明白人,和自家關係也好。

溫含章府上的門禁比起伯府來說松了一點, 福壽剛報上衛紹和溫子明的大名,就被人領了進去。溫子明還在想著,福壽怎麼找到這裡來了, 就被他說的話給深深震驚了。

他在屋子裡轉了一圈,說他:“你剛才就應該直接進府見老太太!”他娘立時就會將這件事給處理了,跑大姐姐府上來找他,還不是覺得柿子要挑軟的捏嗎。

福壽也不傻:“您家老太太叫過去的人又跟我家老爺沒交情,一準對他沒個好臉,說不準還會拉我家老爺去衙門。二爺您最公正,這件事我家老爺可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您要明察秋毫啊!”

屁個毫!

溫子明真想唾他一臉,幸虧溫含章之前陪嫁過來的家僕都是張氏精心挑選過的伯府家生子,年輕力壯,腿腳利索,最重要的是不會多嘴多舌,溫子明叫了一個管事回家將這事告訴張氏一聲,又點齊了人馬,氣沖沖就殺了過去。

衛紹那處不大的四合院中,形勢卻像一根繃緊的弦一般十分緊張。

溫微柳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肉裡,骨節因為用力有些泛白,她緊緊看著衛紹,等待他的答覆。

衛紹卻滿面的雲淡風輕:“溫二姑娘,你今日確實不該過來。你說你和我上輩子乃是恩愛夫妻,若幾十年的情分你都不能瞭解枕側人的心思品性,這輩子也無需再續前緣。”

溫微柳立刻道:“你先別急,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一件事。明年十二月初京城將會有一場大地動,屆時皇上將會在這場地動中摔傷腿,下旨讓皇太孫初次參政。”她一邊說著,臉上泛著一些微微得意的神色,似乎衛紹的反應已經在她股掌之間。

衛紹只是靜靜聽著,他憐憫地看著眼前的姑娘:“你的話對任何一位寒門士子都很有吸引力,只要此時聽從與你,便能在未來幾十年事事捷足先登。但,這些人絕不包括衛紹在內。”

“你說我上輩子身居高位,我姑且相信。貴府李先生曾經說過,能在官場走得遠的人,眼光、手段、才學、品性都不可或缺。這話我極為認同。先知先覺或許能讓我在某個階段佔得先機,但朝中形勢瞬息萬變,若是我先前不是一步一個腳印自己走過來,形勢一變我便可能因手段不足落入下風。這種先知,於我而言就像飲鴆止渴,我心動,卻絕不敢伸手。十年寒窗苦讀,上輩子我能做到的,這輩子同樣做得到!”

衛紹此話落地有聲,溫微柳卻急了:“你不想要知道誰對你滿懷惡意,誰在官場上一飛沖天嗎?這些我都知道,我都能告訴你。有些你上輩子得來的經驗教訓,你不費吹灰之力就能繞過當時的坎,你能少奮鬥多少年!衛紹,咱們是夫妻,上輩子修來的夫妻。若是不然,我怎麼可能把你的事情記得清清楚楚?這是上天給咱們的恩賜,你不要浪費了!”

溫微柳越說,衛紹越懷疑她那些話的真實性,看在這位姑娘確實與他有些淵源的份上,他好意勸道:“溫二姑娘,你的夢只是黃粱一夢。你往後的日子還有很長,千萬不要被束縛住了。”

溫微柳突然恨聲道:“若今日與你說這些話的人是溫含章,你是不是就不會如此生疑?”

衛紹念頭一動,一顆心砰砰跳了起來:“鍾夫人宅心仁厚,對我有活命之恩。溫二姑娘千萬不要再提起她的名字,否則我就不客氣了!”

溫微柳恨得不行,衛紹縱使這輩子和溫含章擦身而過,對她還是如此維護。溫微柳似乎又見著那個在新婚期為了搶救溫含章的遺物一意衝進火中的衛紹,她胸中妒火中燒,深吸了一口氣,笑出一朵淒涼的酒花:“大姐姐當然什麼都好,只是你和她兩輩子都有緣無分。有緣的是我與你,你若是不願相救,我這輩子怕是就止步於此了。你難道真的忍心嗎?上輩子夫妻一場,你就看著我這輩子慘死嗎?”

衛紹見著她如此情真意切的模樣,笑了笑:“姑娘若是覺著回去便是尋死,方才就不會在眾人面前說那些話了。”這位溫二姑娘,先前一直在眾人面前鋪墊伯府老太太不慈狠毒的形象,不就是逼著伯府留她一命嗎。死是不會死的,生不如死卻大有可能。就是如此,這位姑娘才一直想要他給出一個承諾。

若是今日面前的人是溫含章,衛紹命都是她救的,區區名聲算什麼,大不了打道回鄉當個教書先生,總是能衣食無憂的。但他與溫微柳只是初次見面,談不上情分,此時便也不會為著維護她傾盡所有。

溫微柳見衛紹此時還在說風涼話,臉上似悲,似憤,眼眶中的淚珠轉了幾轉,終歸流了下來:“一世夫妻,你竟然如此涼薄。我上輩子為你撫養長子,操持家務,與孃家漸漸離心,現下就得你如此相報。是我想岔了,你衛紹就是個狼心狗肺之人!我待你一片真誠,從無二心,你離世之前跟我說,你這輩子做錯了,你現在就是如此回報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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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含章究竟有什麼好的,她身死前用一個棄嬰李代桃僵換了自己的兒子,直到二十年後事情才被揭發出來,他卻仍舊對她念念不忘。

溫微柳相貌清麗,淚眼婆娑中藏著千般情意萬般指責,衛紹聽著她聲聲哽咽,淚水滂沱,突然嘆息一聲:“衛某此時確實沒有婚娶的念頭,這點對不住了。但此事究根尋底,也與我有些相關,我給姑娘出一個主意。但姑娘要保證,以後不再與任何人談起前生之事。”

溫微柳擦了擦淚水,她知道衛紹是為了她好,立時答應下來。只是衛紹的主意,不能說好,只能說餿。他竟然讓她去道觀當道姑!溫微柳當然是不肯的,她這輩子大好芳華,若是出了家不就浪費了嗎,她此時真的覺著衛紹是不是為了擺脫她才出此下策。

衛紹看著院子大門處的人頭攢動,方才他用銀錢僱來的陳婆婆把守著正門不讓人越雷池一步,以前他雖住在平民坊中,但周圍的人敬畏他是官身,絕不敢將他的門前圍得水洩不通,但今日個個膽子都上來了。

溫微柳這名聲,是絕保不住的。他想著現在應該在侯府守靈的溫含章,有些為她擔憂,但仍是道:“你現下還敢回伯府嗎,伯府還會容你在京中嗎,待會溫家人過來了要帶你歸家,你反抗得了嗎?”

三個問題。讓溫微柳鴉雀無聲。

衛紹是個務實的人:“你現下要解決的是居身之所,我這裡是絕不會容你住下的。三千煩惱絲,我看你是剃不掉的,只有去道觀裡頭暫避風頭,伯府要如何待你,都是後頭的事。”

溫微柳著急問道:“那我以後怎麼辦?”她想的是一定要嫁成衛紹,可不是為了相伴三清之前啊。

衛紹翻了個白眼:“你在做下這件事之前,就沒有想過要怎麼解決?我這裡你是不用想的,我只能給你出這個主意。若是你願意,我待會跟子明說一聲,將你送到京郊的道觀裡頭,先太后信奉道家,京郊附近的道觀雖然生活清苦了些,卻是十分正派,你去了道觀,總不會有性命之危,打罵之苦。再者,主動皈依和被人送走,總是不一樣的。”

溫微柳懷疑地看著衛紹,衛紹淡定道:“你若是不答應,也與我無尤。”溫微柳咬了咬牙,打算賭一把,她絕不會回去嫁人,經此一次,她只怕張氏會草草給她找一戶人家,或者是像溫晚夏那樣被關起來,在道觀出家,起碼還能還俗。

溫子明帶著一夥人殺過來時,就見著溫微柳十分虔誠地跪在三清像前的蒲團上,面前一個小銅爐中三柱清香,嫋嫋散開。

他呆了一呆。

溫微柳這是在三清面前洗心革面了?

溫子明把衛紹拉了出去,衛紹如此這般那般跟他細說了一遍,溫微柳留聲聽著他們的對話,聽見衛紹沒有把那些前世今生的事情說出來,才安下心——若是衛紹真的不動心,為何要幫她隱瞞?

她笑了一笑,看著面前的三清畫像,心中泛著一絲絲的得意和甜蜜。

溫子明,溫子明目瞪口呆地看著衛紹,他沒想到衛紹竟然把溫微柳忽悠出家了!而且在眾目睽睽下心甘情願出家。

院子裡頭種著幾株美人芭蕉,微風襲來,芭蕉葉子颯颯而動,襯著外頭的人聲笑聲,竟然有些安謐之意。

衛紹撣了撣袍子:“溫姑娘先前痰迷了心竅,方才在三清面前突然清醒過來。我看她像是被什麼魔怔住了,不如把她送到道觀裡頭驅一驅邪晦再送回府,否則那邪晦要是再隨溫姑娘回府傷著了老太太,就不好了。”

溫子明信他才有鬼!

他和衛紹能合得來,就是因著彼此都不是那等拘泥的人。這傢伙長著一張老實俊美的臉,腹肚裡頭黑得很。

不得不說,衛紹這樣做,對溫氏與他來說都是最好的結果。溫微柳一人撞了邪,總比溫氏闔族姑娘的名聲都被她連累的好,就連衛紹也能保住他的清名。

這傢伙,忒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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