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漸落, 正屋裡頭有些暗了下來。溫含章的眼睛溼潤明亮, 額上鼻尖沁出一層薄薄的細汗, 眸底閃動著期盼的光芒。兩人交疊在一起,她的心跳聲顯得格外地近,讓鍾涵心底有些異樣的感覺。

兩人成婚至今, 溫含章打理家務規制下人管家理事頭頭是道,對他的日常起居也十分關心, 卻很少過問他在外頭的人際往來。鍾涵知道,這應該是他的問題。他有太多不能示於人前的事情。溫含章窺著他的態度, 便體貼地止住了探尋的腳步。

府中男女分工十分明確, 應該是在他先前的預想之中。

但這般的夫妻相處, 既讓他滿意, 有時又未免有幾分挫敗。鍾涵總覺得溫含章看著他時, 少了幾分夢中和衛紹相處時的纏綿悱惻。有時候他想,他一廂情願覺得溫含章處處為衛紹細緻打算十分辛苦,只是她若深愛衛紹, 那些辛苦於她卻未嘗不是樂。

他在夢裡孑然一身, 夢外連理交枝,才覺察到這其中的異狀,心中不免有幾分自疑和失落。今日溫含章主動為他去了族老家中,成果固然令人欣喜, 但鍾涵歡喜的卻不止這些。

鍾涵眼中情意流露,但卻一直默然不語。溫含章心中嘆了一聲。兩人不過相交一月,縱使肌膚相親相處愉悅, 也許在鍾涵看來還不到彼此交心的程度。正當溫含章覺得這一次情感交流要以失敗告終時,鍾涵終於開口,第一件事便是將屋外伺候的下人都驅散了。

他的語氣似乎有些顧慮,溫含章越聽越覺察到其中兇險。她坐直了身子,從沒想過公爹居然留下一張金銀礦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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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處理不好,這絕對是一個燙手山芋——這張礦圖絕不是他們目前擁有的力量能去開採的。就算是汶縣那個已經確定下來的金礦,目前也最好不要將眾人的目光引到那裡去。

無論如何,突然間便知道自己坐擁金山銀礦,溫含章還是不可避免地有些心頭火熱。

鍾涵只說了這件事便止住了,其他的佈置,若要深究起來,便要說起他三個多月前的神仙夢,鍾涵倒不是不願告訴溫含章,只是溫含章一準要好奇地問起她夢裡如何,叫他跟溫含章說,她這輩子本該是與那寒門傳臚共結連理?

他寧死都不會說出口!

他現在日子過得和美安樂,大仇人又即將吃癟,那衛紹如何是他自己的事,只要衛夫人這輩子不纏上他,他就該燒高香了。

鍾涵看著陷入思索中的溫含章,手心有些出汗。他幼失雙親,老太太夾在他和二叔中間進退兩難,只有溫含章是完全屬於他的。雖說現實和夢境總有區別,但,他想試著去相信溫含章,相信她會和夢中那位可愛的夫人一般,對人心懷善意,相信他們絕對可以互相扶持著白頭偕老。

溫含章知道鍾涵肯定還有其他不盡不實之處,但,只他願意將那潑天財富據實相告一事,其他什麼都不重要了。這個世上,真正視錢財如糞土的人是很少的,若是真有那般的人,他面前擺著的財物也絕對不足以讓他違背自己的心意。

溫含章理清思緒的時間有些長,她抬頭,突然一眼望著了鍾涵閃著灼灼光華的眸底,有些愣住,過了一下,才問道:“你如此信任皇太孫,若是他翻臉不認賬怎麼辦?”聽鍾涵的語氣,他打算拿這個金礦當做他對皇太孫的投名狀,但溫含章卻知道,皇室中人心思難測,若是皇太孫接過大禮包後想來一出卸磨殺驢殺人滅口,鍾涵不過一個小翰林,是絕沒有辦法與之抗衡的,他對皇太孫那來那麼多的信心?

鍾涵心下的大石頭突然之間就落了地。

但隨即又有些頭疼,此時解釋起來又要牽涉到那個夢了,他含糊道:“皇太孫為人寬厚,品行高潔,重諾守義,又是正統嫡君,只是有些時運不濟,才需臣下苦心匡扶,絕不會有如此不義之舉。”

溫含章聽著鍾涵像是心有成算,便不問了。她也承認皇太孫挺倒黴的,未及束髮之年,三位皇叔皆是年青力壯,幸好早早娶了袁家的小姑娘,妻族也算給力了。說起來,在沒嫁給鍾涵之前,她心中屬意的下任帝位之選絕對是四皇子,四皇子多好啊,出身梅家,梅貴妃就像一枝冰中雪梅,將四皇子教養得別有一股傲岸凌雲之美。

鍾涵聽她說完,居然翻了一個白眼,說她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溫含章耐心解釋她是喜歡四皇子的品性,平易近人,端良仁厚,每年到寒冬梅家在皇覺寺佈施窮人時,四皇子總要呆在一旁看著粥棚,從他七歲至今都快有十年了。雖然長大了便有作秀的嫌疑,但溫含章小時候曾經見過一次四皇子施粥,不過八歲的小豆丁眼睛十分認真地盯著大鐵鍋,下人少給一勺他都會立即指出來,那時候她就對四皇子的印象很好了。

溫含章絕想不到,她不過隨便幾句話便讓鍾涵對四皇子的看法更趨負面。鍾涵越聽溫含章誇四皇子越覺得不是滋味,溫含章倒不是勸他改弦更張,就是她話中對四皇子的推崇,嘖嘖,讓人聽得十分牙癢癢。

鍾涵:“四皇子再仁厚,他不過一個庶出的皇子。與太孫殿下在地位上便有高下之別,若他有意相爭,便是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天都不會容他!”

溫含章:“皇家雖以宗法治天下,嫡庶尊卑的規矩卻是最不被那座紫禁城放在眼裡的。”若是依著正統二字便選擇輔佐皇太孫,太不靠譜了。要是正統的太子都能上位,康熙的二太子就不會被一再廢掉。

兩人的想法背道而馳,溫含章不過順嘴一句,但在鍾涵眼裡,卻演變成她對四皇子的拳拳支援。他忍了忍,終於忍不住道:“四皇子這等奸詐小人,最會面上的那一套,惹得你們這些婦人家一個個的都在家中為他張目,光吹枕頭風便能不戰而屈人之兵。”

溫含章瞪他一眼,有必要把話說得這麼刻薄嗎?虧得這附近的下人都被他驅散了,否則旁人聽著他們這般肆無忌憚地詆譭皇家人,肯定都要嚇死了。她聽鍾涵這話便知道,他對四皇子的印象是絕不可能再迴轉了,也罷,鳳非梧桐不棲,士為知己者死,大抵像鍾涵這類科舉入仕的官員都是持這般態度。

溫含章想著現下京城裡的形勢,太子十年前薨世後,皇帝拖到去年才冊封皇太孫並太孫妃,其中袁家肯定使了不少力氣。

要說他們家最是兩面逢源,嫡脈正統繼位,他們穩穩佔據太孫妃的位置;若是明康帝有意膝下長子,袁家乃二皇子母族,二皇子即使嫉恨他們雙頭下注,只要袁貴妃福壽齊天,他們這十幾二十年的,也有足夠的時間去爭取下一任皇帝的信任。當時袁家嫁了嫡長孫女後,一時間門庭若市,如火如荼,所有人都在感嘆他們手段高超。

明康帝對這般情況肯定是看在眼底的。但他對諸皇子皇孫的妻室由當朝武勳家族把控一事均無甚反應,讓人看不出他的傾向。他總不會支援皇家內部自相殘殺吧?這點相當奇怪。

溫含章思考的角度十分特別,鍾涵一時間也有些沉思。夢中在三皇子謀反前,他一直在汶縣查探父親的案子。等到接到訊息時,三皇子已然登基。

這一次事件給他的印象便是,造反其實相當容易,有錢有人即可,若是臣子不從便殺他一批,流血過後總會有其他人替補,時長日久,只要不過於倒行逆施,讀書人和民眾都是很健忘的。

夢中明康帝死於三皇子之手,三皇子不知從哪裡得來了一支精銳軍隊,又有先前藏下的刀劍盔甲,一舉逼宮,有沒有親手弒父倒是不知道,總之在京城裡的人反應過來前,三皇子已是龍袍加身。京城附近的中央軍都在鍾氏手中,又有邊疆戰亂不斷,三皇子固然令人作嘔,但國不可一日無君,旁人也只能捏著鼻子認可他的帝位。所以到了後來,四皇子打著誅滅亂臣賊子的大旗討伐之時,才會那麼順利。

皇上對著三皇子和母族聯手作亂,絕對是措手不及的。但他先時放任著皇子和勳貴交往,便應該已經意料到此種狀況。

鍾涵邊思考便道:“若說是皇上有意放縱,他圖什麼?總不可能妄想著聯姻一個皇子便能收服一個家族吧。”若是如此,溫含章嫁給他之後,二叔就應該已經收服了永平伯府,但永平伯現下在朝中仍是首尾兩端,可見這種思路是絕對不通的。

由於鍾涵沉默的時間太長,溫含章臥在他懷裡,把玩著他腰間的絡子,順著他的話猜測道:“誰知道呢,皇帝的思路自來奇特,總不會現下所有人都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吧?”

她比了一個手勢,玩笑道,“讓所有人都自相殘殺,他就能坐收漁翁之利了。反正兒子還能再生,再不然皇上在外頭藏著一個兩個的,誰也摸不著看不到。”這種事狗血劇裡不是經常有的嗎?男人就是這點最佔便宜,反正一個精子便是一個孩子,男女比例各半,總會搏出另一個兒子,有了兒子就有人繼位了。

她剛說完,鍾涵默了一會兒後,突然跳了起來,在屋裡頭不斷地轉著圈。

溫含章看得都眼暈了:“我就是順口說的,你別那麼激動啊!”

鍾涵看她一眼,萬般不是滋味。若是溫含章的猜測是真的,他們所有人都被皇上玩弄在股掌之中,他以為他拉下三皇子和二叔是為皇太孫掃清路障,但其實卻是入了皇上的套,幫他做了那把清除異己的刀。

鍾涵的思緒越來越清楚,難怪皇上會聽從二叔的話,輕易解了京中的戒嚴令,他不過是想讓那些渾水摸魚的人有機會出動,也想借他人之手牽制三皇子和鍾氏。這回老太太病重,他將三皇子放出府,也必是為了將這攤渾水攪得再渾濁一些。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溫含章不顧鍾涵心中種種震驚、疑慮、亢奮、激動,硬是讓蘇嬤嬤先擺了膳。她今日在大族老家喝了許多茶水,現下餓得都能吃下一頭牛了。

蘇嬤嬤訓練有素,溫含章一叫人,她就帶著一行丫鬟進來,點燈、端盆、絞帕、上菜同時進行,先伺候著溫含章洗手淨臉。

溫含章將帕子交還給蘇嬤嬤,看著鍾涵還亢奮個沒完,她將他拉了過來,親手擰著一方熱帕子為他擦臉,邊擦便道:“咱們家家規第一條,用膳不準想公事,免得待會胃疼。”

鍾涵問:“什麼時候定下的?”他任由溫含章拉著他手細細擦拭,滿室的飯香讓他的思緒有些迴轉,想了想還是沒想起來他們家什麼時候有家規了。

溫含章淡定:“我剛定下的,待會看情況再新增第二條第三條。”

蘇嬤嬤有些忍俊不禁,鍾涵點了點她,也被她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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