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涵醒來時已經是未時末了, 周圍安靜地叫他有些不適應。蘇嬤嬤一直在聽著屋內的動靜, 一聽見有人拉鈴便立時進屋, 伺候他梳洗,待得鍾涵洗涮一新,他終於覺察到有何不一樣了。

溫含章不在這院子裡頭。

溫含章就像這整座府邸的主心骨。她在的地方, 丫鬟婆子們走動說事源源不絕,就算是刻意壓低了聲音, 也能聞著那股熱乎的人氣。

外室的如意雕桌上擺著一盅熬出厚厚米油的梗米粥,另兩碟子炒青菜和雞蛋羹, 鍾涵見著時還愣了一愣, 蘇嬤嬤立刻道:“這是夫人特地交代的, 說是老爺昨夜熬夜太過, 起來後用些清淡點的對身子好。”

鍾涵點了點頭, 溫含章一向不愛用那些花俏的東西,這方面他和溫含章的口味有些相似。今日早上回府後他一下子就睡過去了,許是餓過了頭, 起來後只覺得胃有些難受, 現下見著了這些簡單的吃食,用完之後只覺得從喉嚨到胃都暖乎乎的。

鍾涵一邊用膳一邊詢問蘇嬤嬤溫含章的行蹤。蘇嬤嬤也沒什麼能隱瞞的:“夫人去了大族老家。”

鍾涵:“……”他問道,“夫人和大族老家很熟?”這倒是沒聽說過……

蘇嬤嬤:“夫人說都是族親,打斷骨頭連著筋。大族老家白髮人送黑髮人必是傷心欲絕, 她去看望也是應有之義。”

雖說已經過了新婚期沒有避諱,但鍾涵總覺得溫含章和這件事十分不搭杆,大族老一向對他視若無睹。新婚隔日開宗祠添家譜時, 大族老也是十分公事公辦。溫含章怎麼會自個湊上去?

鍾涵一整個下午手裡握著本古籍,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一時想著大族老會不會給溫含章氣受,一時又想著溫含章如此突然之舉究竟為何。

鍾涵自小便和族人不甚親近,小時候有些族人家的孩子覺得他玉雪可愛想與他往來,長輩都會勸阻他們,鍾涵也不在意,他知道那些人都是怕得罪二叔才會如此作為。彼此冷淡了這麼些年,溫含章突然這麼幹真讓他摸不著頭腦,她總不會想著要為他挽回和族人的情誼吧?

清明進來為他添了好幾回茶水,還以為鍾涵在思索什麼重要之事,放輕了手腳不敢打擾,直至最後一回他小聲彙報說夫人回來了,鍾涵頓時站起來,將書一把丟到案上,腳下生風往外走。

清明:“……”

溫含章正在聽蘇嬤嬤彙報這一日府中的大小事。她遠遠地就看到鍾涵疾走的身影,清明在他身後喘著氣一陣小跑。溫含章見著他就笑了起來,眨了眨眼睛示意他等會兒,丫鬟給他上了茶,蘇嬤嬤彙報的語速頓時加快許多。

鍾涵撥弄著茶碗有些百無聊賴,他跟著聽了一會兒蘇嬤嬤的彙報,越聽越皺眉。等著蘇嬤嬤下去,他直接道:“笙姐兒的丫鬟若是惹是生非,你直接將她換掉便是。”溫含章好心給她撥了個嬤嬤,竟然還要推三阻四。

溫含章聽著鍾涵的語氣,就知道他一點沒把鍾涼笙當回事。她對鍾涼笙沒有惡感,但說好感也談不上。

溫含章自小便知道庶女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只要略弱勢一點,就連丫鬟婆子都能要他們的強。伯府中溫微柳、溫晚夏、溫若夢幾個雖說處境比鍾涼笙好些,但張氏手下的管事嬤嬤拿著他們出氣是常有的事情,只要不做在明面上,這種事幾乎是深宅大院裡的潛規則。

溫含章的奶嬤嬤就曾經仗著她的勢,在大雪天裡惡毒地將一丁點大的溫若夢踢倒在地,這導致她小時候對那些巴結媚上的嬤嬤們都有幾分陰影。

但這一次鍾涵的建議,她想了想,決定照做。她想看看,從小與自己相依為命的丫鬟要被趕出府去,鍾涼笙會不會一改先前的怯弱奮起一把。若是鍾涼笙還是那副模樣,這個姑娘可真是沒救了。

人可以安分,但不能沒了心氣。

說完了鍾涼笙的事情,鍾涵才好奇地問:“你今日怎麼會去大族老家?”他下午猜了一圈都覺得不像是溫含章會有的心思。她做的事情似乎每次都能出乎他的意料。

溫含章一本正經地喝茶:“族人間搭把手不是很正常嗎?”

她還想拿喬,鍾涵突然一把攔腰將她抱到塌上。溫含章猝不及防,還以為他想幹嘛,眼睛一個勁兒瞪他,此時外頭還亮堂著呢,若是白日宣淫,她還要不要做人了!

誰知道鍾涵居然撓她癢癢!鍾涵把著塌邊,一邊咯吱她一邊威脅:“還說不說了?說不說了?”

溫含章笑得氣都喘不勻,玩鬧了半盞茶時間,鍾涵才放過她。溫含章坐直身,憤憤地瞪了一眼他修長的手腳,佔著身量耍賴真是太可恥了!

鍾涵笑得十分得意,將她一把摟在懷裡,為她順著氣。溫含章頭上的髮髻都散了下來,幾縷潮熱的髮絲貼著脖頸,她不舒服地攏了攏,覺得自己現下應該跟個瘋婆子差不多。

兩人又鬧了好一會兒,溫含章才將謎底揭開:“我是去安慰大族老家的老太太的。”

鍾涵不信,眼睛帶著些威脅之意滑到她腰上,溫含章可怕了他,趕緊道:“我沒撒謊。你今日是沒見著,族老家的人見著鍾族兄的遺體均是悲痛欲絕,那情景,真是讓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鍾涵還是有些懷疑,溫含章端起桌上的茶呷了一口:“這件事,說起來都是咱們侯府的人對不起大族老一家子。鍾族兄是為了參加四叔四嬸的喬遷宴席才會遇到那個舉子,若是沒有咱們府上分居之事,鍾族兄指不定現在還活得好好的。我記得當日在宗祠見著鍾族兄,一見之下真是驚為天人,鍾族兄器宇軒昂,氣度非凡,可惜天不假年,實在讓人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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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族老只有一子,子又生孫,家中只有兩位嫡孫。嫡長孫十多年前因著在軍中太過拼搏,折了一臂,鍾泠在他們家的地位可見一斑。

鍾涵聽見溫含章誇別人心中便有些不舒坦,他語氣怪異道:“所以你才去大族老家幫忙,你和大族老家的人有那麼熟嗎?”

這怎麼說話的!溫含章瞪他:“我才不像你!前些日子在宗祠認完親後,我就和好些人家熟悉起來了,日常走禮送點吃食都是有的。先前福平樓的張廚子進了府,我就讓他做了好些糕食點心送給族中長輩們品嚐,大族老家我都送了三次了!他們家的太太們對我印象都好著呢。都是同族的親戚,同氣連枝,和族親們將關係撿起來對我們只有好的。”

她繼續感嘆道:“要我說,鍾族兄在這件事上最無辜。那些壞人不過是針對三皇子罷了,鍾族兄失手殺了三皇子的愛寵,若是平時三皇子還會拉他一把,這回可真是難說。退一步說,就算鍾族兄真的得罪了三皇子,可他畢竟姓鍾,二叔在朝中經營許久,若是真心想要伸手護著鍾族兄,應該極為簡單才是。幸好三皇子經了昨夜一事又復得皇上憐惜,否則咱們鍾氏這回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鍾涵越聽越不對味,他猛地將溫含章抱到腿上,用眼神逼問道:“你這些話在族老太太面前說了?”

溫含章兩手圈著他的脖子,在他的嘴角處親了一口:“大族老家中,老太太和太太們都十分傷心。我是去看望的,自然要順著他們的心意來勸解。”

只是勸得族老家的夫人太太們都回過味來了,這件事裡就屬他們家鍾泠無辜。若是有人栽贓陷害也都是為的三皇子,三皇子和寧遠侯還恩將仇報,覺著鍾泠死了就一了百了,至今未有表示。寧遠侯要護著三皇子無可厚非,可也不能如此輕視他們家鍾泠的性命吧。

溫含章撫摸著他瓷白的臉頰軟聲道:“你不知道,今日好些族人都去了大族老家中。許多人都是從小看著鍾族兄長大的,對著大族老一家子的傷心都有些感同身受。鍾族兄還是大族老家的孩子呢,若是一個普通族人遇著了這種事,冤都無處伸去。”

依他看,不只是感同身受,還是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吧?鍾涵懷著讚歎而複雜的心情看著她,溫含章居然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將他的計劃延續了下去。若是大族老一直跨不過這個坎,他和二叔的關係便會土崩瓦解。也不知道是哪位高人做的案子,以後的鍾泠可是二叔最為得意的狗腿子,現下為了二叔灑血捐軀,也算全了他對三皇子和二叔的一片心意了。

溫含章被他看得臉上有些發燙,說起來她也是第一回做這種挑撥離間的事情,可是居然做得還挺成功。也許是因為她長得太無害了,不是長輩們討厭的那種狐媚子臉,說話輕輕軟軟不甚強勢,從小見到她的長輩們就沒有討厭她的,又有之前的走禮往來,鋪墊到位,不會顯得太突兀,因此族老家的太太們對她的說辭都挺接受的?

溫含章也搞不清楚為什麼。她只知道,今日她從大族老的家門口出來時,遇著了一夜間彷彿瘦了一圈的大族老,大族老居然對她點了個頭!

這真是她從未有過的待遇。

鍾涵細細密密地親著她的臉龐,像是要把所有的感情和讚賞都表達出來一般,溫含章揪住他的耳朵把他拉開:“你要是想感謝我,就好好跟我說說你是怎麼想的。”那一日在貴太妃的慈安宮中,他對爵位表現得那麼勢在必得,為此不惜在婚前與她說個明白,他必定有自己的計劃。

溫含章先時一直覺得鍾涵的野心太過異想天開。有一句話叫,知道的越多,責任越重。某種程度而言,她是很懶的。

但此一時彼一時。她從前只想與他過張氏和先永平侯一般的日子,那樣的夫妻感情,在這個世道才是最正常的。只要將屬於嫡妻的地位和財產抓在手裡,任他有多少姨娘庶女都是淡定從容。

溫含章細細摸著他的臉,從俊挺的劍眉,到挺直的鼻樑,到如菱角一般的薄唇,最後指腹停留在他的唇角輕輕摩蹭著,他的五官比她見過的所有人都要好看一些,眼睛比得上天上最亮的明星,當他專注看著你時,就像把你盛在兩彎波光璀璨的秋水當中,讓人不由得沉淪。

新婚一個多月,她似乎到此時才看清楚他長什麼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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