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伯府今日開宴裡外擺了十桌宴席, 在內院中的都是族裡一些武將家的夫人小姐。溫微柳一個不注意, 溫含章就不見了, 她只得端著笑臉幫忙招呼族裡頭的小姑娘。

這些旁系的小姑娘大多是溫含章的擁蹙,沒看見她都有些不大高興。溫微柳被萬氏分派來照料他們,本就不耐煩, 又不好撒手,但重新拾起的貴夫人技能還是讓她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 臉上的表情柔和而帶著歉意。

漸漸的,這些姑娘們就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說起來溫微柳雖是庶女, 卻是族中嫡系, 自有嫡脈的驕傲, 他們不過旁支族女, 這麼對她是有些過分了。

其中有個小姑娘就拿起一個果子遞給溫微柳:“你是含章姐姐的親妹妹,你知道她去哪裡了麼?”這個小姑娘長得圓圓嫩嫩,兩隻清亮的眼睛就跟天上的星子一樣天真而純粹, 確實會是溫含章喜歡的型別。

溫微柳接了過來, 笑道:“大姐姐和母親許是有些私房話要說,你們略等等,她很快就出來了。”她長得好看,說話的聲音輕輕柔柔, 很容易讓人生出喜悅來。

小姑娘雖然有些失望,卻也沒有遷怒溫微柳,反而覺得溫微柳待人真誠, 有些溫含章的味道,對她不免多了些好感。

溫微柳失笑,原來讓小姑娘們喜歡她那麼容易。不過是不要像原先一樣端著架子,對人和氣一些,就如同溫含章,誰和她說話都是笑眯眯的。

別的她不敢說,她上輩子在諸多場合學了幾十年和人敷衍作秀,現下不過是換了另外一種方式罷了。形喜於色,和將喜怒哀樂收起來,都是應酬需要而已。

溫微柳眼裡眉梢的笑意開始不停地流淌出來,任誰看了都覺得這是個能讓人時刻開懷的好姑娘。

萬氏在夫人的那一桌,聽著後臺傳來的嘻哈笑聲,訝異地轉過頭去。溫微柳在一群青澀的小姑娘中就像一顆發光的珍珠,光華璀璨,又如同枝頭新生的花朵,溫和甜美得叫人一看之下便開懷歡喜。

族裡許多女眷都知道伯府中就一個嫡姑娘,此時又是驚訝又是讚歎道:“還是伯府的風水好,教養出來的姑娘們個個都這麼出息。”

萬氏也有些驚訝,她和溫含章不同,溫微柳日日到華陽院報到,她看著她從端午前的浮躁和不安分,逐步蛻變成如今這個模樣,就像誌異小說那些遇到了高人點撥的主角一般,說是脫胎換骨也不為過。

若不是知道朱老姨娘就是府中家生子出身,她倒要以為溫微柳身邊藏著一個手段高超的教養嬤嬤了。

萬氏的眼睛確實毒辣。自端午以來,濃重的挫敗感將溫微柳重回韶華時光的浮躁優越全部滌淨。

她在嫁人之前,其實手中一直就沒有什麼籌碼。

只要在這府中,只要在張氏眼皮子底下,她便什麼都不能做,一動就會留下痕跡,就如她上次輕率行事一般。她只能等著張氏放鬆警惕,讓她有機會能和衛紹見面。

溫微柳終於想明白了自己的優勢是什麼——她清楚下面兩任皇位的勝利者是誰,也知道下面幾十年這京城裡外所有的天災人禍和重要官員升遷。

就算沒有伯府的幫助又如何,只要她還能與衛紹成親,她便還能和前世一般成為首輔夫人。到時候她是原配正妻,每逢祭祀時再不需要朝溫含章的牌位行跪拜之禮,也再不需要忍著嫉恨撫養溫含章的兒子,豈不更好?

當年她二八佳華卻無人上門提親,張氏也一直沒有為她張羅的打算,姨娘和她日夜憂心,張氏卻只是一意擔心著女兒的身體,怕女兒逝去後外孫無人照看,竟然透出話來要幫女婿擇一賢惠繼室,她聽聞這個訊息後心中便像打翻了五味瓶般,隨後便爭取每一個機會跟著張氏出門看望大姐姐,大姐姐許是看出了她的打算,有一次屏退了眾人,問她是不是有意衛紹。

溫微柳猶記得當時溫含章的眼睛滿是心灰意冷,神情灰敗得就像冬天的槁木般,她在嫡姐面前就像被人掐住了喉嚨般說不出話來,眼淚跟斷了線一樣,只能紅腫著眼眶說不出話來。

大姐姐沒有強求她的回答,只說會將一切安排好,然後便問了她一句讓她啞口無言的話:“我處處與人為善,為何最後卻是這個樣子?”

她以為大姐姐在指責她狼子野心,覬覦姐夫,當時羞恥就像荊棘般將她的心纏得緊緊的,她訕訕無語,不知如何應答。

現在想來,當時還是太嫩了。

衛紹曾經說過,二弟是因著大哥的勃勃野心才逃不過那場厄運,大姐姐便是因此產後虛弱才鬱郁而亡。

這都是命。

衛紹繼妻一位,不是她,也會是別人,要是都覺得別人對不起她,大姐姐幹嘛不自己活得長長久久守住夫婿和兒子?她當衛紹的繼妻,對溫含章和她剛出生的兒子來說都是最好的情況。

溫微柳看著在她身旁下筷神速肚子已然撐得半圓的的溫若夢,溫若夢還以為她有什麼事,睜大著一雙無辜的眼睛看著她,溫微柳笑著搖了搖頭,她才又繼續和滿桌子的山珍海味奮戰,吃得不亦樂乎。

溫微柳搖了搖頭,真是爛泥扶不上牆。

這一次她要對不起大姐姐了。鍾涵雖有才子之名,一生卻滿是逆境和坎坷,不僅早逝,且斷子絕嗣,十分悽慘。沒了她,大姐姐這一回的接任者可不好找。

沒了她,怕不會有人能看在血緣親情的份上,好好對待她留下來的兒子。

若是嫡姐想要指望夢姐兒這個蠢貨?

溫微柳微笑,夢姐兒不過是個只會在親孃肚皮下翻滾撒嬌的小崽子,遠嫁之後沒人撐腰,竟然能被婆母磋磨得枯黃瘦弱,被她姨娘三言兩語說動了心一起逃了出來,最後還不是要死在外面讓她這個當姐姐的幫忙收屍。

她看著和張氏攜手出來的溫含章,又看著親熱地走過去扶著張氏的大嫂,這堂上的人有一個算一個,不是孤寡,就是早死,以後都不會比她過得更加如意。

到時候她便要看看嫡母在接連失去兩個孩子,又沒了衛紹這孝心滿滿的東床快婿後,將會過出什麼樣的好日子。如果不是張氏在裡頭挑撥是非,他們夫妻最後何至於會過成哪個樣子?

溫若夢一看見溫含章,就高興地湊了過去。她之前不敢和嫡母相爭,溫含章回來這小半日的光景,都沒能和她搭上半句話,剛才越吃就越覺得鬱悶,越鬱悶就越吃越多。

以至於溫含章和她說話時,夢姐兒打了一個不太雅觀的嗝兒,她立時就紅透了臉,用帕子捂住嘴,左右看了一下,幸運地發現除了大姐姐外沒人發現,臉上高興地開出了兩朵小酒花。

張氏對幾個庶女一向就是面上的情,見著她這蠢樣乾脆轉過身去,眼不見為淨。

溫含章用手刮了刮臉笑話她,夢姐兒挺著小肚皮,圓圓的臉盤紅成個大桃子,卻還是執意坐在她身旁。溫含章摸著她軟綿綿的手掌,故意笑著道:“快點說,你送給我的那匣子荷包做了多久了?一個個精美得不像樣。”

這小姑娘在她出嫁前一日拿著一個紅木匣子到她院子裡,不好意思地說是送給她的結婚禮物。溫含章當時開啟一看,見是好幾行碼得整整齊齊的荷包,就讓春暖收了下來,也沒細看。

昨日認親儀式前,春暖和秋思就把這一盒子的荷包翻出來了,說是針腳細密,圖案精緻程度比繡娘所出更加漂亮多彩,拿出去送人絕不會丟臉。溫含章才想起溫若夢之前求了溫子明畫了好些花樣子,應該就是為了做這些荷包用的。

溫若夢不缺女紅針線,張氏連嫁衣都不用她繡,荷包扇套靠枕帳掛這類小物件更是準備了不知凡幾,但夢姐兒的這份心意卻叫她十分嘆然。

溫若夢雖有一個女紅高手當姨娘,可自己的一雙小笨手卻遠不如她姨娘心靈手巧,之前學女紅時一天手指上就要紮上好幾十個針眼,那麼多數量的荷包必然不會全是黃老姨娘的功勞,也有她的一份心意。

溫若夢撲閃著大眼睛:“大姐姐用得上就行。”

兩人正在說些小話,溫微柳端著酒杯,帶著好幾個族中的小姑娘親親熱熱地湊了過來:“大姐姐回來這麼半日,我都沒能和大姐姐說上一句話。就夢姐兒會討巧,看著大姐姐的身影就湊過來了。”嗔怒半帶玩笑地看了夢姐兒一眼,夢姐兒被她說的有些不好意思,鬧了個大臉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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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微柳又讓出了身後的幾個小姑娘:“大姐姐,大家都想著過來敬你一杯呢。”

溫含章認出了是族中幾個一向喜歡跟在她身後的小姑娘,笑眯眯的:“今日真是多謝你們過來了。”

其中一個長著一雙英氣秀眉的姑娘,就笑嘻嘻道:“以前含章姐姐每每作出了什麼好吃的好頑的都惦記著我們,這次含章姐姐回門,我們當然要過來。柳姐姐不愧是含章姐姐的親妹妹,說話十分親切,以後我們可就都和柳姐姐頑,不和你頑了。”說著俏皮地對著溫含章做了個鬼臉,“以前多謝含章姐姐的照料,我就先幹為敬了!”說著便幹了下去。

溫含章也是一口而盡,心裡頭有些驚訝,雖然小姑娘這話是玩笑話,但以前溫微柳可不太喜歡這種應酬的場合,每每遇到都是安靜地呆在一旁,今日可真是大不相同。就算是醍醐灌頂突然想通了與人和睦才是相處之道,也沒有立刻就這麼駕輕就熟的。

她看著溫微柳和小姑娘和嬉戲打鬧,一身品藍色銀絲邊紋襦裙襯得她面目安靜沉婉,卻又紅頰白潤,俏麗明媚,隱隱有種讓她覺得不太和諧的味道。說起來,溫微柳讓她覺得詫異的事情已經好有幾樁了。

她將這事記在了心上,想著待會要提醒一下張氏,看看溫微柳身邊是不是有些什麼異常。

一場回門宴直到了下午未時後才結束。鍾涵幸而不像溫子明那樣三杯倒,反而十分清醒地撐到了向眾人告辭之時。他看著溫含章臉上的薄紅就露出笑意,溫含章有幾分酒意上頭,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中更是昏昏欲睡,鍾涵不讓丫鬟們進車廂,一直獨自照料她,又是喂她喝水,又是拿著一把團扇為她散熱,越忙越起勁,到頭來怕她晃得不舒服了,還將她抱在身上。

大熱天那肉貼肉的勁兒,簡直了!

溫含章推了他兩把也推不掉他的熱情,異想天開,突然問他:“如果一個人突然間行為異常,你覺得會是什麼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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