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含章於鍾貴妃的印象, 只停留在先前新婚時的那一回, 聽到鍾貴妃派人出宮傳話時, 她還有些愣了一愣,想了想,便將來人請到了嘉年居的梢間裡。

鍾嬤嬤看見溫含章, 面上帶笑,心中卻嘆了一聲。先前老太太做七和週年祭時, 她就見過這位寧遠侯府的女主人幾回。可惜溫含章對鍾貴妃的示好,並無親近之意, 表面上的禮節一一做足, 內底卻總有一股置人於千里之外的客氣和冷淡。

溫含章的態度, 便代表著鍾涵的態度。鍾貴妃即是氣憤又是無奈。

可惜她再生氣也沒用, 現下的情況是, 二房和三皇子雙雙敗北,鍾貴妃只能反過來討好大房的侄子。

鍾嬤嬤心中覺得有些事情,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一年多前鍾涵寧願分宗也要扶靈出京, 貴妃娘娘當時還覺得府中爵位已經定下勝負。沒想到風水輪流轉, 爵位居然又會回到大房手中。又有鍾晏的罪名一一公佈人前,雖有皇上留他一命,可宮中誰都知道大逆不道的鍾晏與鍾貴妃一向交好。

那段時間,鍾貴妃唯一的兒子被圈禁在府, 孃家兄長又出了事,宮中的太監們向來是看人下菜碟,鍾貴妃就算有一個貴妃的位分, 日子也是十分艱難。

鍾嬤嬤是侯府丫鬟出身,從鍾貴妃年少時便陪著她進宮。這一年多的,她眼看著鍾貴妃藉著老太太的名義時不時賜下祭禮,又有逢年過節也是殷勤著賞下節禮,與鍾涵的關係才逐漸回溫。這個世上從來都是由簡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鍾貴妃從先前的高高在上到現下不得不放下架子與侄子求和,其中真是各種滋味。

溫含章猜不出鍾貴妃突然讓人出宮是為了什麼,與鍾嬤嬤寒暄了幾句後,才道:“不知道貴妃娘娘此時著人出宮,是有何要事?”

鍾嬤嬤卻是有些心不在焉的,她探頭看了內室幾眼,轉頭過來,就見著溫含章的面色淡了下來。

溫含章一向和氣,突然如此,鍾嬤嬤也知道自己方才的舉動冒犯了,苦笑了兩聲,歉意道:“不是老奴不願說,是貴妃娘娘交代了此事只能讓侯爺知曉,煩請夫人行個方便。”

鍾嬤嬤說出這句話也是不得已。她苦勸了鍾貴妃許久,貴妃娘娘都不願迴轉心意。鍾嬤嬤只得謹慎了又謹慎,喜善宮再招不起禍事了。

溫含章端正了面色,語氣不緩不急,道:“娘娘許也聽說了回紇之事,侯爺最近公事纏身,說不準什麼時候回來。嬤嬤若有事情不如與我先說,我回頭再轉告侯爺。”

鍾嬤嬤這麼說,真是高估了鍾貴妃在鍾涵心中的地位。溫含章想起先前鍾涵與她提起鍾貴妃時的神情,厭惡中透著冷淡,她敢肯定,就算鍾涵此時在府中,也不會出來與鍾嬤嬤見面。

鍾嬤嬤眼中露出著急之色,看了一下日頭,宮妃遣人出宮也是有規矩的,過了今日,鍾貴妃便要等到下個月才能使人出宮了。她想了想,咬咬牙道:“煩請夫人屏退左右。”

溫含章有些好奇鍾嬤嬤的來意,便順著她的心意讓嬤嬤下人們退了出去。然後她就暗叫了一聲僥倖。

鍾涵昨夜才與她說過,鍾貴妃似乎搭上了二皇子的這條線。現下她突然讓個老嬤嬤傳話說她想揭開衛紹的身世上的謎點。

她心中究竟怎麼想的?

為二皇子試探鍾涵的心意?還是真的就是想報復一回皇帝?

溫含章按耐住疑慮聽下去才知道,許是皇帝對袁貴妃母子的涼薄將鍾貴妃刺激狠了,所以她才滋生出這個念頭。鍾貴妃似乎覺得鍾涵與鍾氏既已分宗,便不會願意見著鍾氏借衛紹之勢翻身,壓在他頭上。

溫含章心中湧起一股不可思議之感。鍾貴妃既然知道皇上無情,便不該想著去挑戰皇上的底線。明康帝這時候對著衛紹正是熱乎的時候,她在這時與皇上唱反調,不怕步了袁貴妃的後塵嗎。

鍾嬤嬤說完這件事後,就緊緊盯著溫含章的反應。

溫含章半是為了維護衛紹,半是真心這麼想,誠懇道:“嬤嬤最好勸著貴妃娘娘一些,昭郡王既已經過了滴血認親這一關,就是堂堂正正的皇子。若是貴妃娘娘不願示好,也別傷了彼此的情分。”

誰說不是呢。鍾嬤嬤很想應和一句,但她畢竟是鍾貴妃的貼身嬤嬤,只能道:“貴妃娘娘也是不願意咱們鍾氏被人佔便宜。”

鍾貴妃是怕鍾氏有了另一個選擇,三皇子便被棄若敝屣吧。溫含章心中猜測著鍾貴妃的心思,和煦地笑道:“娘娘說的這件事,今夜侯爺回來我便告訴他。”

鍾嬤嬤頓時松了口氣,又道:“夫人可得快些,若是侯爺有些什麼想法,煩勞夫人讓人進宮告訴娘娘一聲。”

聽鍾嬤嬤這麼說,溫含章眯了眯眼睛。無論鍾貴妃心中打些什麼主意,現在最主要的是先讓鍾貴妃守口如瓶。

什麼才能讓鍾貴妃放棄試探的念頭?

溫含章想了想,溫柔地笑道:“嬤嬤是知道的,娘娘長年在深宮之中,我一嫁進來就逢府中守孝,想與娘娘親近也沒法子。”她撥出一口氣,“說起來嬤嬤別笑話,老太太在世時,每回見著老太太,我都覺得老太太十分寂寞。當時我對貴妃娘娘是有些誤會的,都說女兒是母親的小棉襖,若是貴妃娘娘能經常讓人出宮關心一下老太太,老太太必然不會一直愁緒不展。”

鍾嬤嬤有些摸不著頭腦,不知道溫含章為何突然說起老太太。她想幫鍾貴妃分辨幾句,溫含章卻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而是嘆道:“當時我年輕,為人母之後,便覺得先前的想法過於簡單。娘娘畢竟是皇上的妃子,宮規森嚴,老太太怕也知道如此,才一直沒有作出過分的要求。”

溫含章如今想起老太太,心中也只剩下唏噓。

她搖了搖頭繼續道:“我懷孕生子之後,越發能明白老太太的心情。母親便是如此,對子女不會有半分私心。後來我聽侯爺說起皇上與昭郡王的事情,又覺得父親其實也是這般。皇上偌大的年紀,聽聞有皇子流離在外,便心急如焚想要將愛子尋回。之後對著昭郡王的慈愛,也讓人十分動容。”

昭郡王畢竟也算是喜善宮的隱敵,鍾嬤嬤對溫含章所說的並不能感同身受,但她還是耐心聽了下去——溫含章願意花費這麼多口水,必定有些深意。

果然溫含章話音一轉,便道:“嬤嬤方才說的,我聽在耳裡,只覺得皇上對昭郡王拳拳愛意,為著讓他有一個正常的身份,不惜瞞天過海,翻出十幾年前的舊事。皇上對昭郡王如此視若珍寶,怎麼會對當年的真相不作處置?”

溫含章喝了一口茶水,雖然她訊息不靈通,但也能猜出,當年其他知情人都應該是被處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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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嬤嬤也聽出了幾分味道,道:“貴妃娘娘畢竟是皇上的表妹,鍾氏是皇上的母族,總該有幾分不同。”

溫含章笑了笑,由僕看主,鍾貴妃應該一直以來也是這麼想的,所以她才敢拿衛紹的身世做文章。

可惜鍾貴妃再一次估計錯誤。溫含章道:“嬤嬤這句話,若是老太太在世時許是如此,但現在我是不認同的。”她將茶杯放在案上,抬眼道,“嬤嬤許是不知道,侯爺接掌寧遠軍後,咱們鍾姓的族人在高級將領中的人數佔了不到一半,這兩年皇上對鍾氏的賞賜也不如從前豐厚。皇上對鍾家許還有幾分情面,但也就如此了。”

鍾嬤嬤聽著溫含章的話,突然有些警醒。鍾貴妃在宮中處境如何,她是最清楚的。如果昭郡王的身世只剩下鍾貴妃一人知道,這件事無論如何運作,鍾貴妃都逃脫不了懷疑。鍾氏的處境要是真如溫含章說的這般,皇上難道還會因著鍾家的求情對鍾貴妃網開一面嗎?

溫含章終於在鍾嬤嬤面上看到感激的神色,心中松了一口氣,看樣子這個老嬤嬤是把她的話聽在心裡了,這樣便好了——若是衛紹的血統上有了疑點,他以後要向上一步就沒那麼容易。

鍾涵是回來之後才知道溫含章為他解決了一個麻煩,他道:“鍾貴妃醉翁之意不在酒。”他那位姑姑怕還是沒有看清自己的處境。

她以為她還是那個一句話,鍾氏族人就要為她跑斷腿的貴妃娘娘嗎?

鍾涵心中很清楚,鍾貴妃不過是不忿鍾氏族人全都在衛紹麾下罷了。

衛紹母族不明,皇上為他挑選了鍾氏。鍾氏族人無論信不信,都只有感激的。就算只是借個名分,皇家在明面上也得優待他們。這不是有沒有情分的問題——外戚與朝臣是兩股不同的政治力量,衛紹根基淺顯,皇帝若是想扶持衛紹,就得倚賴外戚的能量。朝中幾大喜歡送女進宮的家族都有了支援的皇子,只有鍾家因鍾晏和三皇子而一蹶不振,這時候將衛紹塞過來,鍾氏才會盡心盡力幫扶於他。

鍾涵揉了揉眉頭,鍾貴妃會突然作出這般試探,許是後頭也有人在指使著。西北戰事持續進行,衛紹那邊卻始終只有一點小打小鬧,二皇子心中許也生出疑慮。

二皇子似乎暗中在做些什麼事情。李家人傳話道,汶縣的金礦運走了一大批金子,瞧著路線似乎是兵分兩路,往江南和京城而去。

鍾涵雖然想讓明康帝重走一回上輩子的老路,卻不想二皇子在西北戰亂時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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