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華院中難得一片靜默。

溫含章手中握著書稿,看了一半,覺得屋子裡有些暗,叫人進來點燈。秋思搶在春暖之前答應了下來。她拿著一支兒臂粗的白燭就進來了。火光在空中閃現,發出一聲嘩啦的燃燒聲。

溫含章揉了揉額頭,這才覺得院子安靜得過分。

她奇怪地問秋思:“外面的小丫鬟怎麼都不說話了,平時他們不是做點什麼活兒都要比一比嗎?”

秋思道:“姑娘不高興,他們哪能那麼沒有眼色?”做丫鬟的最懂得察言觀色了,見著溫含章和春暖一個個從外面回來都黑著臉,他們恨不得將自己縮成個小人,就怕弄出點聲響來招了罵。

溫含章笑道:“沒那麼嚴重,叫他們該幹嘛幹嘛去。”剛開始看到從溫晚夏屋裡搜出的東西時,她確實憤怒,但過了那一陣,心裡也緩了過來。

由於鍾涵連續四年鍥而不捨的冷眉冷眼,終於成功將溫含章對他的興趣打落下去了。溫含章對鍾涵並沒有別人想象中那麼上心——這一次之所以生氣,除了一種自己的東西被人覬覦的不快外,更多的還是對溫晚夏的失望。

溫含章手中拿著的,是溫晚夏精心收藏的、鍾涵流傳在外的詩稿遊記,上面幾乎都署著香嘉才子的名號。從鍾涵第一次聞名於世的佳作,到他每一次科舉考試貼出來的試卷。溫含章一一翻閱後,不得不感嘆溫晚夏實在有耐心,也不知道她從什麼途徑拿到這些文稿的。

溫含章雖然在詩文上造詣不佳,但跟著女師傅學了好幾年,也具備一定的鑑賞水平。鍾涵確實不愧探花之名,當得溫子明如此讚譽。詩作信手拈來,文採斐然。遊記引經據典,妙語連珠。看著他在書中描繪的一個個令人心生嚮往之地,溫含章可以想象他在揮手而就時心中那一派充沛誠摯的情感。

自古美人愛才子。

溫含章完全不怪溫晚夏成了鍾涵的迷妹,可她做的事情,不僅僅如此。

春暖輕手輕腳掀開祥雲錦緞門簾進來了,見屋子氣氛還不錯,猶豫了一下,道:“姑娘,三姑娘在外頭說要見你一面。”

溫含章也不奇怪溫晚夏會過來,溫晚夏便是如此,一有事發生就習慣來找她,對著張氏卻從不敢有一句硬話。以前她覺得溫晚夏這樣十分可憐,現在卻心生反感,道:“叫她有事明日到榮華院請安的時候再說。”

春暖再度出去了,而後再回來時,臉上帶著氣憤道:“三姑娘說,若是姑娘不願意見她,她就在門外跪到姑娘願意原諒她為止。”

三姑娘這算是什麼,逼著姑娘必須請她進來嗎?她厚著臉皮在這裡跪下的訊息傳了出去,府中內外都會猜測她是不是受姑娘的欺負了。簡直是賊喊抓賊,不安好心!便是春暖這種一向心腸柔軟的人,見著這等無賴的,都快要氣炸了。

秋思目瞪口呆,隨後跺了跺腳,氣道:“她愛跪不跪,我去叫黃婆子關門。”看她在外頭跪上一夜,明兒一早還能不能為自己辯白!

溫含章攔住了她,春暖著急:“姑娘,你可別讓三姑娘的陰謀得逞,她那是要挾你呢。”

溫含章嘆氣窺著自己兩個笨丫鬟。她當初選貼身丫鬟時,就只看著臉這一點選人了,現在想想真後悔。也是伯府這麼些年都風平浪靜,沒讓他們練出那根筋來。

她道:“她過來是為了什麼,我心裡清楚。她這一跪,只是為了讓我沒有藉口避開她。但我見了她,她就能心想事成嗎?”與其費力氣跟外頭的人解釋她這居心叵測的一跪,還不如直接就斷掉她的念想。

春暖猶不放心道:“我就怕姑娘被三姑娘這麼一求,就心軟了。”這也不是沒有前科,大姑娘一直有個以貌取人的毛病,對貌美可愛的人總是會寬容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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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含章扶額,她真不知道自己在丫鬟心目中是這麼一個善心的人設。

溫晚夏過往那些小打小鬧,她可以不計較。都是永平侯的血脈,她因著投生張氏腹中,比他們得到的實在太多。就算被她算計了些什麼,對她也不會有什麼影響。可溫晚夏這一次打的是毀了她婚事的主意,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她實在想不通,也無法原諒。

溫含章素來不掩蓋自己對萌蘿莉的偏愛,因此在她面前,溫晚夏也一直扮演的是柔順可愛的妹妹角色。也怪她總是以舊眼光看人,總覺得十幾歲的姑娘家就算爭強好勝,也不過就是算計著家裡的這三瓜兩棗。沒想到溫晚夏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如此狠毒。

溫晚夏不是第一次到芳華院來,可沒有一次如此忐忑。

以前過來時,丫鬟們只會在正房外將她攔上一攔,大姐姐無論在做什麼,都會叫她進去。可這一次她在垂花門外就被人阻了下來。她立時就知道大姐姐的態度有異。

溫晚夏也不說話,只是哭,豆大的淚珠一顆一顆往外流,哭得梨花帶雨,神情悽楚。溫含章拿著書稿一頁頁翻看,等著她哭完。溫晚夏估計是哭不下去了,拉著她的袖子,哽咽道:“大姐姐是不是惱了我了?”

溫含章將手中的紙張遞到她面前,淡淡道:“三妹妹不是一貫只喜歡芙蓉社出的詩集嗎,我真不知道三妹妹私下竟如此喜歡鍾子嘉的詩文。”

溫晚夏眼皮猛然一跳,斟酌著語氣道:“滿京城的姑娘們都仰慕香嘉才子的才學,我不過是跟風罷了。”又畫風一轉,一臉難過地控訴道:“難道就因為我收藏了些大姐夫的詩詞,大姐姐就看著老太太搜了我的屋子嗎?姑娘家的閨房如此矜貴,老太太不當回事,大姐姐也眼看著我受委屈嗎?”

溫含章實在佩服她這倒打一耙的技能。她面色平靜道:“三妹妹許是不知道,今日芙蓉社發生了一樁意外,我早早便回了府,偏早上鍾子嘉過門拜訪,依禮到榮華院請安,我們剛好遇上了。”

溫晚夏頓時心裡一緊,又聽見溫含章道:“三妹妹你說奇不奇怪,鍾子嘉平日裡對伯府避之不及,但就一早上的時間我就碰見了他兩次,鍾子嘉竟然跟我說,他前幾年都將我誤認為他人。”

溫晚夏心頭一凜,努力裝出一副驚訝的模樣:“鍾子嘉竟然如此——”

溫含章打斷她的話:“三妹妹也覺得這事十分不可思議吧。我和鍾子嘉兩個月前在三皇子長子百日宴時還碰見了一次,他竟然不認識我。我還記得當時他對我十分冷淡,三妹妹義憤填膺,說他在外對著其他姑娘彬彬有禮,對我卻厚此薄彼,十分擔心我出嫁之後被冷待。”

“我記得當時我和你說過,這件婚事是爹爹生前定下的,我和他已經交換了庚帖,即使他的冷臉於我十分難堪,我也無法解除婚約。”這樁婚事一直就沒有她先說“不”的權利。

溫含章繼續道:“從鍾子嘉口中知道真相後,我便將這件事告訴娘。娘勃然大怒,說你和二妹妹都有前科,這件事必是你們其中之一所為。我這才知道你和二妹妹被勒令整理舊時賬本的原因。”

張氏當時說的是,馬廄處有人傳言,說二姑娘三姑娘思春思到了大姑爺頭上,幾次出門都藉口買書去看男人。那些人嘴上汙穢不堪,沒有把門,又看著幾位庶姑娘身後沒人撐腰,話說得比張氏告訴她的還離譜,張氏一氣之下將他們罰到了莊子上,溫微柳和溫晚夏也遭了殃。

溫晚夏聽到這其中還有溫微柳的事,心下一動。溫含章又道:“娘這一次直接提審了馬廄處所有馬伕,審出了這個流言的罪魁禍首。三妹妹你猜是誰?”

溫含章沒等她回答,徑自道:“那馬伕姓李,一直是伺候三妹妹出門車駕的。他受不住刑,供出三妹妹每次出門必要盛裝打扮,且在外面對他頤指氣使,動輒打罵,跟在府中判若兩人,但在事後都會有所補償,因此他樂得陪你做戲。”

“審出了李馬伕後,娘怕還有意外之事,才下令讓人搜了你和二妹妹的房,就連兩位姨娘也受了牽連。”

溫含章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喉嚨有些乾渴,便拿起茶杯嘬了一口。抬頭看著溫晚夏的臉色,心下十分滿意,溫晚夏總算不再裝著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他們終於能好好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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