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長痛哭失聲, 嗚嗚咽咽,半響才平靜下來, 輕聲說一句:“娶了她, 我這一年就像踩在雲彩裡, 不踏實。”

“我一直都想不明白,她這麼美, 這麼好,為何當初要使了大價錢予那媒人,偏偏要嫁入兩百餘裡外的蔡胡村。”

“偏偏要,嫁給我?”

老林扶起他:“你既不知道,就該去問個清楚。多耽誤一秒,便是一條人命。還等待什麼, 趕緊回去找你婆娘才是道理。”

“不必了。”一道清脆女聲在洞口響起。

兩人大驚, 同時轉過身去。

這墳洞背光, 洞內陰暗, 洞口卻陽光直射, 十分明亮。

洞口處便站了俏生生一個人影,短衣長褲,身材婀娜, 面容卻隱在黑暗之中,模糊不清。

“嬌嬌。”小村長語意梗塞, 像是含了萬千話語未曾出口。

老林立時便明白了,這就是小村長新娶進門的小媳婦。

那小媳婦輕輕上前兩步,面容漸漸清晰起來, 杏眼桃腮,柳眉微蹙,果然是極秀氣的美人。她微張檀口,輕聲說:“不必回村了,我已經來了。”

老林面色一凜,沉聲道:“一夜夫妻百日恩,夫家便是有千般不是,也不該害人全村。”

嬌嬌卻視他若無物,徑直向小村長走去。

她向前兩步,老林一眼瞅見原本站在洞口那四個一同跟來的村民,不知何時已倒地不起。

老林心頭震怒,手中一個用力,金剛杵一揮而起,衝著嬌嬌便劈了過去,大喊:

“十方妖女,害人性命,究竟是為何?”

哪知卻被小村長攔腰抱住,死死攔下,哀求道:“道長不要!我願償命!嬌嬌已經知錯了!”

嬌嬌聽這一句,停下腳步。老林與小村長兩人仍在糾纏,她卻輕輕舉起手中一物,衝著老林揚一揚,說:“不必著急,他們四人只是暈倒,沒有死。”

老林定睛一看,說:“白骨梨壎。”

嬌嬌手中握著白骨梨壎,略施幻像,迷倒了四位村民。老林看見白骨梨壎,倒滿含憐憫望了小村長一眼。難怪他與妖女初初見面便死心塌地,事到如今還願替十方妖女償命。

他眉間心上那如海般深沉的柔情蜜意,原不過是妖女口唇微微一張,白骨梨壎吹出的幻景罷了。

老林心中警鈴大作。他原本還當是農村常見的婆媳妯娌不合,一個想不開,惹出彌天大禍。

此時見狀,才察覺到事情沒有這麼簡單。十方妖女分明便是有備而來,目的分明就是要害了滿村人的性命。

嬌嬌似是看出老林心中所想,冷笑一聲道:“你覺得,我是害人的妖孽?”

“你想錯了,我不是害人。”

“我是報仇。血債當血償,一命換一命。”

“就算是蔡胡村百餘戶人家死絕,又哪裡夠償義馬十村,千餘戶人的性命?”

小村長大驚,問:“我蔡胡村民一向本分,從不曾聽說有誰害人性命。嬌嬌,你這話從何而來?”

嬌嬌微微低頭,看他一眼:“公爹做人一向自詡公正嚴明,樂善好施,絲毫不佔他人便宜。村中誰家有事,他身為村長,以身作則出錢出力毫不含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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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家大嫂,家中獨女,讀過高中,還在村鎮小學裡當語文老師,娶她入門,你可知道你家需要花多少彩禮?”

“你讀書多年,家中田地早已承包。靈寶市遠,公爹公婆心疼你,不曾要你一分補貼,你每次回家,還給你帶吃帶穿。”

“結婚之前,公爹翻新祖屋,你我現在新房,便是一棟二層小洋樓。”

“村中這麼些人,唯獨你家能蓋起樓房。可公爹多年不曾出外工作,也不曾聽說大哥大嫂做了什麼生意賺錢。”

“我就想問你一句話,這麼多年,你就沒有想過嗎?”

“你家裡的錢,是哪裡來的?”

一個個問題似雷擊一般,將小村長打得焦頭爛額,半響,他才猶疑答道:“家中有田,父母又一貫節儉。”

這話,便連老林都不甚相信了。小村長和他媳婦身上所穿衣裳簇新,樣式時髦,嬌嬌就是此時,手上還戴著金光燦燦的戒指,並不像是普通農家收入能夠承擔。

嬌嬌繼續問道:“你又有沒有想過,我家,是為什麼絕了戶?”

是啊,男人啊。口中說著愛你寶你珍惜你,可卻連你最在意的是什麼,都沒有搞清楚。

嫁進門來足足一年,兩人花前月下不知多少次,他卻從不曾問過她以前過的是什麼日子,她現在又想不想家,想不想媽。

只當嫁進門來,便一生一世是他的人,只需展望未來,聽他胸中報負,做他的賢內助,當他的菟絲花。

“我家,是因為你家絕了戶!”嬌嬌咬牙說,壓低的聲音滿含控訴,“你只當陰山十方邪教害人,須不知這世間有人,比我陰山十方毒辣狠絕萬倍!”

不是別人,恰恰就是小村長的親爹,蔡胡村原先的老村長。

不為別的,只因老村長揹著人做的,恰恰就是“血頭”。

他們村長這一脈,自來腦子都不笨。老村長為人一貫活絡,改革開放之後,是最早走出村子的那一批人。

豫中血站彼時初初興起,不過幾年時間便雨後春筍一般紛紛建起。義馬當地不過十個村莊,千餘戶人家,卻足足開設三十個血站,每日接待三百餘人賣血。

血站成立初期管理不嚴,老村長瞅準商機,承包其中之一,組織血頭去村中宣傳這無本生意,採集鮮血,再高價轉賣賺取利潤,日進斗金。

時間長了,血站多起來,競爭更為激烈。為了節省成本,提高效率,血站開始實行單採血漿,就是把採到的血用離心機分層,只要血漿,再把紅細胞回輸賣血者。

如此一來,採血的血站得到價格更高的血漿,而賣血的農民卻不再像以前一樣,因為大量失血,而虛弱不堪。

“四十塊錢,四十塊錢!我爸賣一次血,能得四十塊錢!”嬌嬌聲音顫抖,帶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悲憤。

“上午在義馬,下午去新安,全村男人不分老壯,人人賣血。”

血頭為了蠅頭小利,器械公用,紅細胞回輸。離心機裡破裂的血漿袋,將那致病的毒血混在其中。前後短短幾年時間,全村青壯年四百餘人,倖免那髒病的,只有五個人。

“那血病發病之後,先是低燒,再便周身潰爛臥床不起,死狀極慘。”嬌嬌低聲說,“我爸,我哥,同一年死,一個年頭,一個年尾。”

老村長為人精明,賺夠了錢便早早抽身。

血站先是開在了豫中,漸漸又往豫西開起,老村長心知肚明,此時牢牢約束了全村人,不許一個人出去賣血。

可他曾經做過的惡,在這世間總會有人記住,千山萬水費盡辛苦,也要討來個正義。

血債血償。

“我家人周身潰爛而死,原該讓你家人也潰爛而死。”嬌嬌仰起頭來,聲音明明一般甜美,聽在耳中竟像冰刀一般刺人。

“我也不瞞你,我自兩年多前,便開始復仇。每一次,都是嫁進血頭所在的村中。到你蔡胡村,已經是第二家了。”

老林此時,已不知如何說話。蔡胡村百餘戶人何其無辜,可義馬村千餘戶人,又何其悲慘。

小村長抬起頭來,原本清秀的臉龐痛苦地扭在一起。他沉默許久,才緩聲開口:“嬌嬌,是我家,對不住你家。可是蔡胡村村民從不知血頭之事,你讓全村人為你償命,也太狠毒了些。”

“我不能讓你這麼做。”

“你怨我,所以做出這錯事,是我對不起你。”

“既是我家對不起你,那就由我來賠給你吧。”

小村長下定決心,走到那棺木之前,閉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氣,就想伸出手來拿那塊血玉。

老林剛想張口,卻鬼使神差停住,搖了搖頭閉口不言,只拿眼睛看著那嬌嬌。

嬌嬌似是一愣,眼看小村長要摸到那血玉,左手立刻抬起,將那只白骨梨壎舉到唇邊,幽幽吹響,樂聲低沉悠遠,似江河滔滔,似殘陽斜照,天地悠悠彷彿不復存在,只有這壎聲入耳,直擊心間。

老林連忙握緊手中桃木劍,免得被這壎聲迷了心神。壎聲一出,小村長立刻便停了動作,臉上露出如痴如幻的表情,片刻之後便倒在地上,睡著了一般露出嬰兒般的笑容。

嬌嬌緩步走到他身前,輕輕蹲下身來看了看他,摘下脖子上的金項鏈,耳朵上的金耳環,又擼下手上的金戒指,用紅紙包好,放在小村長的手中。

結婚的時候,你說金玉良緣百年不變,要拿三金定我一生。

如今,完璧歸趙,原樣還你。

嬌嬌扭頭看了老林一眼,說:“別告訴他。”

老林背過身去,微微頷首。

她輕輕笑一聲,走到了棺前,素腕纖纖,從那具白骨口中,拿出了那塊陰山血玉。

只幾秒鐘的時間,陰山血玉像一塊吸飽了血的海綿一般,滲出千萬縷血絲,像是給她雪白的雙手戴上一個鮮紅的手套。

嬌嬌絲毫不懼,神色未變,任憑血絲脈絡像漁網一般漸漸蔓延,順著雪白藕臂而上。

老林知她此時情狀極慘,不忍再看。心中縱有千般怒氣,此刻也只剩滿心愴然,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嬌小身影,慢慢消失在荊山深處。

作者有話要說:  sigh..

前文給過提示的~ 沒有人猜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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