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年間修築長城, 西起隴西嘉裕橫穿河西走廊,東至河北秦皇, 在山海關老龍頭入海。”老林叼著菸袋, 蹲在椅子上, 緩緩道來。

“長城自西向東,修到山海關老龍頭, 已是最後一段。冬日終於完工,勞役們辛苦一年,只等著工頭結算工錢好回家團聚過年。”

“哪知工頭殘暴,謊稱始皇天命,長城需以人血祭天,方能保千年不倒, 萬世永駐。為免訊息走露, 數萬勞役三日內被殺光祭天。劊子手的斬刀都卷了刃, 人卻還沒死絕。”

“那工頭眼見來不及, 生怕走露訊息引來勞役們聚集在一起反抗, 愁惱半日。臘月三十當天,渤海海水結冰,目光所及之處全是層層堆砌的冰海。工頭望著冰海, 目光轉向屋簷之下掛著的大片大片堅硬冰錐,條條都有手掌粗, 一尺來長,計上心來。”

“冰錐為刃,玉石作柄, 就製成一支殺人利器,喚作如意。工頭一聲下令,如意錐尖染血,血流入海,海水都被如瀑般流下的血水染成暗紅。”

“那後來呢?”七歲的林愫滿眼好奇,問半響不語的老林。

“啊?後來?”老林回過神來,敲了敲他的菸袋。

“後來嘛,後來孟姜女過年不見她老漢回家,就去長城邊哭她老漢,哭啊哭啊,就把始皇帝修的長城哭倒了嘛。”老林繼續說。

小林愫咬著筆尖發脾氣:“你講的這個孟姜女哭長城,跟老師說的不一樣!”

老林哄她,乖女子,我講的這個才是真的哩。

林愫由巴掌大的襁褓嬰兒,到亭亭玉立少女風姿。十六年間不知聽老林講過多少故事,有的真有的假,有的半真半假。孟姜女哭長城這個故事,她卻記憶深刻,只因半個多月後,家中來了一個男子,自稱統計局工作人員,來做人口普查。

恰好那年夏天,老林照舊跟著社火社,一個村子一個村子串走社火。關中村落,多以姓氏取村名。七月頭,社火社走到李村,老林帶去了一隻黑虎獸首,血盆大口,黑毛披散,直嚇得村中小兒四散奔逃。夜漸深,社火隊收工,老林將獸首背在肩頭,去村口的麥場吃麵喝酒。他走在隊伍最後,遠遠看著周遭人群皆散,卻有一個四五歲的小兒還在麥場裡嬉笑玩鬧。

“誰家娃兒,這麼晚還不回家?”老林嘟囔句,心中責怪家中長輩也太不上心。

“娘自殺,爹不在,可不是沒人管。”有人隨口答他。

農村媳婦地位低,和婆婆丈夫哪個吵上幾句嘴,孃家舅哥不來撐腰,想不開就喝了農藥自殺的,也不少見。

“哪裡是喝藥哩。吊死在自家房梁上。可憐見,本命年犯了太歲。”又有人說。

老林跟著嘆一聲可憐見,也就不再多問。

七月中旬,社火社走到白村。他們帶著裝備走了半日,人都已經到了村口,社火卻舞不成,取消了。村委管事的出來解釋,老林才知當晚又發現吊死一個婆娘,也是本命年犯了太歲。

老林掐指算算流年日支,默不出聲。

七月尾,社火社走到陳村。老林帶去他的彩鳳獸首,流光溢彩,玉壺光轉,引來一群孩子圍觀不住讚歎,老林也不在意,乾脆把獸首從肩上取下,任由娃兒們摸著玩。夏夜一群老漢聚在一起聊天喝酒,剛巧說到村中出了一樁怪事。陳村小學裡,上個月,吊死一個十二歲的女娃娃。

老林嚇一跳:“吊死在小學裡?”

旁人答他:“可不是,女老師第二日早上開門才發現。”

這事,怪就怪在,吊死的女孩家屬,收了屍體火速火化,沒去找學校鬧事,也沒去找女老師的麻煩。偏偏發現屍體的女老師反而不依不饒,每天都去派出所守著,咬定孩子不是自殺,說孩子身

上成日青紫成片,這次想必是被家長打死的。

老林被勾起了好奇心,問:“娃兒是老子娘打死的嗎?”

旁人嘆氣:“哪裡呢!要真有這事,公*安還不抓人?娃兒身上,都是舊傷,偏吊死這回,一丁點新傷都沒有。”

“那老師為啥子亂說?”老林問。

“老師說,發現娃兒的時候,娃兒身下一大灘子水。人家都說了,是娃兒吊死的時候屙出來的尿水。”

“老師不信,說那麼一大灘,流滿了半個教室。十二歲的娃兒,哪裡能尿那麼多水?”旁人說,“說是老子娘灌的水哩。”

老林聽了三樁喪事,八月裡頭再不肯出門,只陰沉著臉待在家中。老林待林愫向來寬容,此時卻管束著她不許周遭亂跑,不許隨便同陌生人說話,還給她腕上穿了一串鈴鐺,紅繩銅鈴,泛著

金光,風吹過便叮鈴作響。

林愫喜滋滋帶著,沒事便要搖上一搖。

老林唬一跳,趕忙握她手腕制住她:“引魂鈴,可不敢。萬一請來孤魂野鬼,還得費我香油燭蠟送走。”

待到九月尾,他們就等到了一個男子,穿著灰撲撲的外套,戴一頂黑帽,拎一個鼓鼓囊囊斜挎包,鼻樑上架著一副金絲框眼鏡,臉龐白皙,斯斯文文的樣子。那男子進門坐下,自稱統計局的調查員,來家裡做人口普查。他身上帶著幾個玻璃罐子,原本是用來裝糖水黃桃,此時空空如也。林愫雙眼盯著那糖水黃桃的玻璃罐子,咬著手指發饞,滿眼都是渴望。

他掏出一個本子來,裝模作樣問幾句話,寫上兩筆,又作不經意般,就想問林愫的生辰。老林原本在旁邊叼著菸袋不出聲,就在此時站了起身,隨口報了一句正月初二。

林愫七月剛過生日,狐疑望著老林。老林也不解釋,送走了那男人,拽著林愫就出了門。

“去哪裡?”林愫問。

“去你白大嫂家裡。”老林說。

兩人走到村尾白大嫂家中。

老林進門便問:“村裡最近,是否有人來做人口普查?”

白大嫂搖搖頭說不曾。

老林點點頭,扭身就走。

路上林愫好奇,拽著老林問為何有人來她家中“普查”,卻不曾去白大嫂家中。

老林嘆口氣,摸摸她頭,只說一句話。

“唔,因為你是女,他是兒。”

當晚老林心事重重,將他的寶貝匣子收拾來收拾去,猶豫再三,仍是在懷中揣了金剛杵桃木劍黃紙符,趁著夜幕出了門。老林道法高深,將黃紙符疊成紙鶴模樣,左手捏訣,右手把那紙鶴挑在桃木劍尖。在月色之下,紙鶴隱隱泛出流光,老林輕噓出聲,口含銀杏露水,一口噴上。

“三界三境,真靈臨軒,朱雀昭昭,道我必生。”

須臾片刻,那紙鶴翅尖輕輕一顫,尾翼振動三下,竟似活了過來一般展翅而飛。老林點點頭,淡定跟在紙鶴身後。紙鶴先還顫顫巍巍,沒過幾分鐘便越飛越快。

老林腳步也跟著加快,慢慢跟著小跑起來。紙鶴飛了一炷香左右便體力不支,搖搖晃晃堅持不住一頭栽下,老林毫不在意一把接過,在手中一捻,那舊紙鶴便騰起一簇淡藍火苗,兩下化作灰燼,被晚風輕輕吹散不見蹤跡。

老林又新拿出一張黃紙,再重新折過。

如此往復幾次,換了三四只紙鶴,老林已走在臨近縣城一處田埂之間。夜色漸濃,周遭一片寂靜,只偶爾聽聞老鴰呱呱鬼叫。老林眯著眼睛望向前方,一個灰色的人影越來越清晰。老林加快腳步,疾步趕上。

那人聽到腳步聲,像受了驚嚇,猛然一回頭,赫然便是早上出現在家中的“統計局”的調查員。那人轉身,見只老林一個孤身老頭,神色一鬆,大聲質問老林何事,右手卻縮在後背,不知做什麼動作。

老林冷冷一笑,也不說話,只傲然秀了秀手中金光燦燦的金剛杵。

那人眼角精光一閃,語氣卻鬆軟下來:“原是同道中人,失敬失敬。”

老林擺擺手,又拿起金剛杵:“我有法器,借你一觀。不知你挎包中何物,可願與我看上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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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臉色微變,分明有些猶豫。老林卻不待他多說,一把抓過挎包。那人口中哎哎叫著,趕忙伸手來攔,老林卻已經將包中冰袋開啟,一陣凜然寒氣撲面而來,裡面赫然裝了一枚冰錐。

冰錐一尺來長,一端做成玉如意樣子,極為漂亮,另外一端卻尖利如斷刃一般,在月光下錚錚發光,冰稜之中隱隱透出血色,駭人至極。

老林伸手,摸了摸那冰錐,冷冷道:“你收十人枉死冤魂,製成冰花如意,魅人心神,索人性命,是為了製成屍油花露?”

那人還想嘴硬,目光渙散,顧左右而言他。老林再不多言,上前兩步,一把從那人腰間抽出一個玻璃罐頭。

“李村上吊的媳婦二十四歲,白村上吊的婆娘四十八歲,陳村上吊的女娃十二歲,身下還有一灘水。”

“菁絲花露此物,菁絲易得,難就難在花露。所謂花露,又叫屍油花露。這幾個女人,柳堤邊生,官殺弱水,癸水坐巳,八字屬水。你送她們冰花如意,魅惑她們心神,教唆她們手握冰花如意上吊自殺。夏日天暖,冰花如意在她們手中融化成水,混著屍油被你收入玻璃罐中。”

老林凜然問道:“說罷,城中是誰在養鰲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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