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愫四歲那年的夏夜,七月中元,老林跟著社火社去了鄰村,晚歸。

臨近傍晚,她吃過老林留在桌上的半個棗花饃,一碗苞谷粥,小小一個人踱到村口石磨邊。夏夜漫長,那裡常有十幾個小孩子,大的八九歲,小的剛剛能走穩,慢慢悠悠跟在兄姐身後,捉著他們的衣角。

小孩子聚在一起做遊戲,在穀場平地上畫出方格跳格子。雞毛毽子也有的,孩子們常在一起比誰的雞毛最長最亮,色彩最鮮豔。

林愫年紀小,又沒有兄弟姐妹。家中只她與老林兩人,她在這孩童堆中顯得格外突兀,只咬了手指站在一邊看著他們玩。

那晚孩子們恰好在玩捉迷藏,為首的女孩七八歲年紀,家中老么兒,乳名花花兒,見小林愫像小尾巴異樣跟在他們身後,十分渴望的樣子,眼珠子滴溜溜轉一圈,對林愫說:“你去拿你爺爺的帽子來借我們耍一耍,我們就帶你一起玩。”

老林那頂帽子,一貫被孩子們當作笑談。油光水滑一頂黑皮帽,半點裝飾都沒有,戴在頭上寬寬大大,像是罩了個黑色垃圾袋,遠遠望去又像是黑色的禿頭。

他也不總是天冷時戴,一年四季,每隔幾個月總要戴上一回。他戴上那帽子,村口小兒就編了歌謠笑他:“滿天天那個星星呀一顆顆,滿村村那個老林頭帽一個,一對對那個烏鴉繞天飛,比不過老林那個腦瓜黑。”

林愫懵懵懂懂點點頭,她知道老林的牛皮帽,爬上炕頭取下來,再拿來給這些小朋友一起玩。帽子本就寬大,孩子們只把它當躲貓貓遮臉的罩布,兜頭蓋下扮個“瞎子”,再四下去捉那些尖叫著逃開的小夥伴們。

這一次,輪到花花兒扮瞎子。她頭上扎著小揪揪,皮筋上還綴了朵小紅花,俏皮又可愛。那頂黑帽子沉沉壓下,壓塌了她的小揪揪,她也絲毫不在意,嬌笑著數數兒,好讓小夥伴們都藏起來。

小林愫喜歡花花,一直跟著她,看她數了六十下。許是嫌帽子拿在手裡礙事,她沒有像別的小朋友一樣摘下,而是歪歪斜斜架在頭上,帽簷挨著她肩膀,露出圓圓兩隻眼睛。她咯咯笑著跑開,跑過一個谷堆。

林愫人小腿短,遠遠跟在她身後,待轉過谷堆,卻見花花兒在谷堆的陰影中嘻嘻笑著,周圍一片冷寂,只餘她突兀的笑聲在黑暗中,竟隱隱有絲寒意。

林愫喊她:“花花兒。”

花花不答,仍在笑。林愫走近兩步,才看到她在那陰影中蹦跳,像一隻青蛙一樣,一上一下,一跳一跳,臉上帶著甜美無雙的笑意。

周遭如此的安靜,可卻隱隱約約似有流水叮咚作響,林愫懵懂看著花花,也咯咯笑起來,上前想與她一同跳。她還沒走近,花花卻似被驚醒一般,不再跳了,也不再笑,冷冷看了林愫一眼,將帽子摘下遞給她,轉身離開了。

夜漸漸深了,小林愫帶著老林的黑色帽子回家。老林也回家了,帶了一小塊沾著桂花蜜的甑糕給她,她小口小口嘬著。老林問她玩得好麼,林愫點點頭,又搖搖頭,說:“花花掉水裡了。”

老林一愣:“哪裡有水?”

她卻只是搖頭不再多說。

那年暑假過去,花花回城裡上學。九月裡有天落大雨,她穿著黃色的小雨靴,打著帶小碎花的天堂傘,沿著馬路邊的積水,蹦蹦跳跳濺起一路的水花。她笑著鬧著踩著積水,掉進丟失了井蓋的汙水井中。

將近二十年的歲月,那個扎著小揪揪戴著小花皮筋的花花姑娘,早已經一點一點模糊在她的記憶之中。

林愫靠在返程的高鐵座位上,閉著眼睛,這次恰好經歷了胎牛皮衣,她才逐漸記起,老林似乎也曾有這樣一頂胎牛皮的帽子,而她幼時也曾經歷過類似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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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林說過,誰穿上胎牛皮,騙過了守著生死門的牛頭馬面,就可以看到他的死路。而五感之中,聽覺最靈秀,林愫耳力極佳,未必能見他所見,卻能或多或少聽到聲音。

那晚的花花看到自己不久之後死於蹦蹦跳跳的雨水中,小林愫在她身邊聽到了水聲。而司機老邢,在穿上胎牛皮衣後,看到了即將死於車禍的他自己。

許是因為辨認不清,又或驚訝於視線之中突然出現的另外一輛米黃色計程車,邢司機猛打了一把方向盤,就這樣,撞上了路邊的綠化帶。

林愫與宋書明探路當晚,恰逢五七回魂,老邢去而復返,林愫睡意朦朧間看到。

生死門開,次次都是她恰好經過,怨靈不散,回回又是她無心感知。是真是假,是幻景還是現實,是過去還是未來,又有誰能一直那麼清醒?

林愫盯著窗外,突然間就有些灰心喪氣。這個世界這麼大,未知的世界卻還要大出千萬倍,又有什麼時候,她能夠把他們身上所有的謎題都揭開呢。

宋書明許是看出她心緒不佳,拍了拍她的手背:“林愫,打起精神來。我們回去,還得一起忙一件案子。”

林愫坐起身:“什麼案子?跟書晴有關係嗎?”

宋書明猶豫一下,搖搖頭:“老李昨天打電話來說了一單案子,報酬豐厚。”,

林愫問:“什麼案子?

宋書明說:“一件自殺案。”

林愫好奇:“你什麼時候還管自殺案?”

宋書明答她:“當這個自殺,不可能是自殺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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