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林烈火焚身, 多年來一直是林愫心中大慟。

當日宋書明和林愫在甘肅與詹臺初遇,詹臺自己由師父撫養長大, 聽到林愫家中往事, 心有慼慼。

詹臺的師父陸汨老道, 為人雖陰險狠毒,殺人謀財作惡多端, 但對他兄弟二人卻極為疼寵,詹臺自幼在他身邊長大,直到被哥哥帶去戈壁瞭解到陸家背後真相之前,都對師父孺慕之情甚重。

詹臺知曉老林死得慘烈,跟著林愫一道沉默低落許久,才拍拍她的手說:“人固有一死。”

“金木水火土, 五種不同的死法。算上與你有關聯的人, 老林烈火焚身而亡, 其實該算作第一位。”詹臺說。

林愫臉色驟沉, 剛想說話, 卻被宋書明抬手一攔,攬住肩膀,輕聲說:“林愫別急, 聽我說一句。”

“其實我也一直多多少少對老林去世的真相有所懷疑。”宋書明輕輕說,“我記得你在遇上人皮羅剎的時候曾經跟我講過, 你和老林為了替被滅門的朱家討回公道,親自去搗毀了渡鴉精築巢的麻將館。”

“老林拿著一面八卦鏡,不慎暴露了身份, 情急之下吩咐你放火燒死圍困住他的渡鴉精。你那時年幼,記掛他的安危,並不敢冒然點火。”

“老林脫險出來安慰你的時候,曾說過一句話,不知你還記得不記得?”宋書明定定看著她,說,“他說,普通火焰,又豈能傷我?”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林愫與宋書明描述這段往事的時候,宋書明心中咯噔一下,霎時就起了疑心。

老林在林愫的描述之中,法力高強,正直善良,能人所不能。他說出一句“普通火焰無法傷我”,宋書明必定是高舉雙手相信的。

可是老林當日遇害,卻是一場火焰引燃的意外。

林愫這些年來,一是傷痛太深不願回憶當夜之事,二是過於信任老林,被他所說的“天命”理論矇蔽了雙眼,反而不如他旁觀在外看得清楚。

林愫心亂如麻,強自鎮定,說:“你是懷疑,老林去世並非一場意外?而是如阿卡和敬阿姨一樣,是為人所害?”

詹臺點頭,說:“不錯。金木水火,已齊全了四個。你若是說老林死於意外,我第一個就不信。”

林愫仍是很難相信,說:“可是當晚出事之前,他曾經提醒過我,他劫難將近命數已定,今晚一去再難歸來。他分明已經意識到這是天命反噬,如果是有人害他,他為什麼不逃?不反抗呢?”

宋書明輕輕嘆氣,說:“有可能,他正是因為提前意識到了危險,才告訴你他是劫難將近。用天命這個理由搪塞你,正是因為,對手太過強大,他自知不敵,又怕你去尋仇。倒不如找個理由,讓你安心生活。”

資訊紛亂而至,轟炸一般,林愫被震得發懵,深吸一口氣,說:“待我想想。”

平心而論,宋書明所言並非沒有道理,林愫也並不是從來都不曾懷疑過。

事情發生的最初,她曾經無數次否認和懷疑過,為什麼,為什麼捏慣了火訣的她的老林,會死於兩人最熟悉的火焰?

林愫也曾託人打聽過,可得來的結論卻都那樣斬釘截鐵。

是一場意外。明明白白的,一場意外。

老林所制獸首,在社火戲的最後,壓軸出場,火焰沖天。燃燒的秘訣,就是由硫磺、硝粉、木炭和□□配成粉劑,掛在腰間的麻布小袋裡。在舞動獸首的時候,老林一手點燃黃紙引,一手丟擲□□粉,火焰迎風而燃,霎時沖天,將獸首適時燃成一團噴出火焰的巨獸。

可那天晚上,老林拋灑粉劑的時候,卻不知為何,原該迎風丟擲的□□粉卻逆風兜灑了他滿滿一身,火焰順著藥粉的方向將他霎時燃成了一個火人,在喧囂的社火戲中無聲掙扎,直到最終蜷縮在地,焦炭一般。

所有人都說是意外,久而久之,便是心中再大的懷疑,也都慢慢動搖。

何況她本也相信是天譴反噬,便只能將所有苦痛嚥下,像背負著山一般重的軀殼前行。

人的記憶總喜歡將苦痛遮蔽,林愫此時回憶當夜情形,卻越想越記得不是很分明。她伸手撫住額角,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轉身問詹臺:“金木水火土,這五種不同的死法,有什麼特殊的講究嗎?”

詹臺卻有些猶豫,停頓片刻這才開口,說:“你記不記得我曾經說過,西南有人,收冰花如意飼餵鰲蟒。”

宋書明和林愫雙雙對視一眼,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此次之事,竟然又與鰲蟒有關!

詹臺繼續說:“鰲蟒此物,能延年益壽養傷治病,這些好處,同道之人,人盡皆知。”

“可另外一件好處,卻與我陰山十方的陰山血玉有些關聯。”

“陰山血玉,放入死人口中,死屍千年不朽,詛咒血脈斷絕。”

“而鰲蟒,若是被放入死人口中,也可與陰山血玉一樣,保死屍面容栩栩如生,屍身千年不朽。”

宋書明瞭然點頭,說:“這我知道,與渡鴉精打過幾次交道,曾聽林愫提起過鰲蟒的這般功效。”

詹臺十分詫異,目光轉向林愫說:“渡鴉精?”

“這麼說,你們也知道元皿?”

鰲蟒儲屍,元皿築魂。元皿,就是一隻儲魂的容器,像碗一樣。

林愫冷哼一聲:“何止是知道,前一陣子京城四條無辜人命,就是因為渡鴉精要煉化靈獸花面靈狸為元皿。”

“為了煉化靈獸,渡鴉精原本打算在東南西北中五個方位,炮製男女老少幼,連續五隻怨靈。害第四條人命的時候,被我們撞破了老巢,好一番惡鬥,還差一點葬命在渡鴉精的老巢裡。”提起當日情形,宋書明仍有些憤憤。

詹臺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長嘆一口氣,說:“這就對了。”

“你們救下了花面靈狸,毀掉了渡鴉精煉制一半的元皿,無論那渡鴉精背後是誰,想必咽不下這口氣,必是要報復你們的。”

“若以靈獸為元皿,取五隻怨靈,便可淨化靈獸陽氣,將魂魄留存在陰氣極盛的元皿之中,避過牛頭馬面黑白無常來勾魂。”

“可是,若是邪教作法,以活人煉製元皿,便是要將那活人身上的陽氣生生剝離,用金木水火土五隻生魂活祭,鑄入極陰之身,煉去周身陽氣。”

詹臺看著林愫,說:“林愫姐,你明白了嗎?”

“這是在用你身邊的活人生祭取魂,為的就是,把你煉化成一枚元皿啊!”

當日花面靈狸被煉製成元皿,渡鴉精先將靈狸折磨至盲,再在城中四處選定受害人,讓花面靈狸誤會自己被這四人所害,因此出手傷人。

而被害的四人,好心不得好報,臨死之前怨靈纏身,被渡鴉精收入囊中,用以煉化元皿。

原本計劃中,最後一個受害者,不是旁人,正是花面靈狸的孩子,幼狸。幼狸在花面靈狸面前慘遭折磨而死,渡鴉精就在花面靈狸恨意滔天的時候取它性命,將最後一隻怨靈集齊,合在一起,煉化花面靈狸為一隻元皿。

而此次阿卡和敬阿姨被害的“金木水火土”五種不同的死法,正是特意針對林愫佈下的一個死局。

阿卡死於金,敬阿姨死於水,詹臺死於木,老林死於火,而最後被害的宋書明,就會死於土。

“如果我沒猜錯,佈局之人用心狠辣,最後殺書明哥的時候,會像對付花面靈狸一樣,在林愫姐的面前,將書明哥折磨致死。”詹臺說。

“五種死法,集五枚生魂。在你怒恨交加理智全失的時候,將你煉製成一枚儲魂的元皿。”

“林愫姐,你有沒有試過對阿卡和敬阿姨問米?”詹臺問。

宋書明說:“不僅僅試過問米,還曾經試過用引魂鈴,都一無所獲。”

詹臺瞭然說:“對,就是因為阿卡和敬阿姨被害的同時,生魂已從體內抽走,儲存在瓦罐所制的小元皿當中。生魂不在,那問米和招靈,自然毫無用處。”

林愫所知所學雖廣泛,但是老林自幼教導都是正統正道,她對元皿鰲蟒之流自來只知皮毛,不比詹臺是陰山十方傳人,對這類陰毒邪祟瞭解甚濃。

按照詹臺所說,阿卡和敬阿姨的被害,和詹臺這次的險些被害,都是因為他們是她身邊的人,生魂活祭的時候能令她喪失理智。

說,倒是能說得通。可是老林遭烈火焚身而亡,是在六年前,難道渡鴉精六年前就盯上了她,特意設下這樣一個局嗎?

如果是這樣,為什麼當初不直接來找她,反而要先用花面靈狸煉製元皿呢?

這樣,不是打草驚蛇了嗎?

每一種推論,都像是有幾分道理。可是每一種推論,又都有它說不通的地方。

事情的真相越發撲朔迷離,三人面面相對,沉默良久,都不知說些什麼。

還是宋書明最先打破沉默,說:“老林的事情姑且放在一旁。無論老林身亡的真相如何,阿卡死於金、敬阿姨死於水、詹臺險些被草繩勒死,這些,倒都與詹臺所說的金木水火土五種死法,對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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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些天來,一直在思索一件事情。”

“敬阿姨的手機通訊記錄被恢復後,老李告訴我,她在去世之前的一段時間,和阿卡的聯絡非常緊密。”宋書明說。

“我一直在想,阿卡和敬阿姨,到底是怎麼認識的?到底是什麼原因,能讓阿卡和敬阿姨走到一起?”

“有一件小細節,剛才聽到詹臺說出鰲蟒和元皿,我才慢慢回憶起來。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宋書明衝林愫努努嘴,說。

“我們第一次端掉渡鴉精城南自來水廠邊上的老巢的時候,曾經捉住一隻活口詢問,它提到過一句,每隔幾個月,就會有一位住在城西的,姓沈的婦人,上門送水牛淚。”

“這位姓沈的婦人,應該就是渡鴉精背後的人派來的。”

“渡鴉精捉花面靈狸害人,是為煉製元皿。元皿的作用是儲魂,可是離開了屍體,魂魄明明一點用的沒有。”

“元皿和鰲蟒,一個為了儲魂,一個為了存屍,若是離了鰲蟒,元皿壓根就沒有存在的必要。就好像茶杯和茶壺,炒鍋和鍋蓋一樣,是相輔相成的一對法器。”

“那渡鴉精背後的人,必定不僅僅煉化元皿,想必,也會飼餵鰲蟒。”

“鰲蟒蛻皮之時,以菁絲花露為食。而菁絲花露,正是敬阿姨的女兒敬喆死去的原因!”

宋書明轉過身問林愫:“林愫,你還記得嗎?敬阿姨的女兒自殺,是因為被冰花如意迷惑失去了心神,上吊自殺。屍油混合著冰花如意落入紅漆桶,被潛伏在警隊的輔警收在瓶中,拿回家中飼餵鰲蟒。”

“那位輔警,姓沈,叫沈群。”

“煉化元皿,有一位婦人姓沈。而鰲蟒案中的兇手沈群,也姓沈。”宋書明說,“是巧合,還是兩人之間有一些千絲萬縷的關係?”

林愫垂下眼睛,細細思考片刻,說:“不僅僅是如此,還有一點。”

“阿卡當日來找我問米,我幫他查到了姐姐劉阿採,死於情蠱反噬。”

“阿採和阿卡在福建農村長大,從來沒有聽說過這些三教九流,又是從誰那裡學到的情蠱?阿採去東莞打工,一開始在玩具廠做女工,後來去夜總會上班,混的不是很好。”

“阿卡最後一次問到,是聽說阿採和一位退休了的媽媽桑,來了西安。”

“如果,如果那位所謂的媽媽桑,也姓沈呢?如果阿卡口中的這個婆子,就是元皿案中,姓沈的婦人呢?”林愫說。

宋書明一拍大腿,幾近跳起,說:“這樣說來,阿卡的案子,和鰲蟒的案子之間,並不僅僅這一點關聯!”

“你和阿卡找到阿採附身的佛牌,是在一位玉石商人老周身上對不對?”宋書明問林愫,“老周收玉,缺錢,找到瑞麗城中的高利貸。”

“那位老闆答應了老周借錢的要求,不僅如此,還送了他一塊翡翠佛牌,正是阿採附身的那塊。老周帶著佛牌去開玉料,開回了一塊水色極好的翡翠。”

“高利貸老闆拿走了原玉,老周獲得了一百萬的辛苦費。”

“鎮魂金,玉養靈,那位老闆,你還記得他姓什麼嗎?”宋書明問。

“姓董。”宋書明不待林愫答話,已自己說出,“而敬喆自殺的十二年前,老林曾經與你說過,城中養鰲蟒的老闆,姓董。”

“十二年前,城中開酒莊的董老闆便四處收集菁絲花露飼餵鰲蟒。十二年後,鰲蟒再度蛻皮,需要以菁絲花露為食,你猜,這次收集菁絲花露的老闆,姓什麼?”宋書明徐徐問道,“鰲蟒這種東西,能有幾隻?又能有幾個董老闆,養得起鰲蟒?”

這樣說來,阿卡的姐姐劉阿採,被製成了佛牌,被董老闆送給了老周。而敬阿姨的女兒敬喆,被沈群所騙製成菁絲花露,送給了飼餵鰲蟒的董老闆。

倔強的阿卡尋找姐姐自殺的真相,而執拗的敬阿姨不放棄探尋女兒自殺的謎底。

這才是阿卡和敬阿姨最終能夠相識的原因!

“不錯,”詹臺輕輕說,“西南有人,飼餵鰲蟒。”

“董老闆連殺數人,就是為了讓你,做那只被煉化的元皿。”

三人交談幾近整晚,漸漸將以前數件經歷過的案子聯絡在一起,早上天快亮時,才睡去,直到中午方才醒來。

案情的隱情雖已有了些許眉目,但是林愫頭髮緣何出現在案發現場,宋書明仍難解釋。保險起見,他還是沒有聯絡老李,和林愫龜縮在小木屋中,出行皆只靠詹臺買飯回來。

可寶剛那邊,宋書明借了詹臺的電話打給他,已經提前吩咐過,請他暗中小心留意,一有訊息再暗中通知他。

等到第三天裡,宋書明果然接到了寶剛的訊息。

“老李帶隊查了多天,昨天晚上才有些眉目。”

“阿卡回到北京之前,曾經在雲南徘徊數月,從昆明到德宏,最遠還去過邊境瑞麗。”

“你猜猜他在瑞麗的時候,遇見了誰?”

宋書明半點也不遲疑,說:“敬阿姨。”

作者有話要說:  最終階段,慢慢收起我以前佈下的伏筆網。

一次更了兩章內容,就是雙更了哈。免得中間斷一次,大家等的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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