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淮顫顫地伸出手,他的手卻徑直穿過了長明的身體。

男人眼眶通紅地注視著眼前的長明,而雙眸裡是不可置信與未泯去的錐心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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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淮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冰冷得毫無生息的屍體被長明緊抱在懷裡。

可他卻還站在這裡,眼睜睜地望著長明為他悲痛欲絕。

“長明……”元淮顫聲說道。

然而並長明看不見他,也聽不見他。

元淮不知為何他竟還能看到眼前的情景,他分明已然死了,但的魂卻還停駐在這只遺痛苦悲涼的人世間。元淮雙膝跪了下來,伸出顫抖的雙手想從背後抱住長明,然而除了冰冷和絕望,他仍舊什麼都觸碰不到。

人妖殊途,生死相隔。

元淮的雙眼通紅地死死盯著長明蒼白如紙的面容,而長明卻不知他還在這裡。

這就彷彿是蒼天對想要逆天命而行的兩人給予的最殘忍的刑罰。

長明空洞黯然的眼神終於有了幾分神智,他艱難地背起了元淮,拖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離開此處,暴雨中的泥濘上留下血色的腳印,而元淮就跟在長明的身後。

滴落的暗血,一直拖延到了靈犀泉邊。

長明停下了腳步,將揹著的渾身是血的冰冷軀體小心翼翼地放在河岸邊。

長明的面容冰冷,像是徹底失了情感的殘破木偶,只是目光死寂地注視著元淮的屍體。

可他卻渾然不知,元淮也在他的身邊沉痛地看著他。

過了許久,長明才伸出手,他發顫的手很輕地將元淮頸脖口染滿了血的長命鎖解了下來。

長命鎖上[福壽康寧]四字卻都已然被凝固的暗血遮掩。

僅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對於元淮和長明而言,卻彷彿又經歷了一次生離死別的絕境。

長明雙手顫抖著將那長命鎖握緊,然後放在胸口,霎然又一次淚流滿面,痛得撕心裂肺。他的身體痙攣著,蜷縮著弓起身體,將頭靠在元淮僵冷的屍體上,哽咽聲越來越低,像是疼到了極致。而他的雙手依舊將那長命鎖抓緊地貼緊在心口,似是還能感覺到長命鎖上元淮的餘溫。

元淮怔然地望著,但他什麼都做不了。

他怎能不疼?

元淮所承受的疼痛,猶如靈魂的凌遲煉獄,而他彷彿永遠都無法從此處解脫。

他並不在乎自己多疼,只當是他該受的,但他怎能忍心看著他的長明如此痛不欲生?

若是當初……沒有留下長明便好了。

元淮心中不禁如此想道,人妖本殊途,都是他一廂強求,卻枉害了長明一世。

“柳生……”

元淮的身體一震,他終於聽到了長明出聲了,乾啞的嗓音喚著的是他的名字。

無盡碎著木丹花清芬的美好回憶瞬間浮現上了元淮的腦海,這樣的過往,這樣的長明,元淮怎麼可能就一句若是當初沒有留下長明,便可以徹底割捨得下的。

白w是痴妖,而長明亦是元淮心中唯一的痴。

而後元淮看到長明將他的身體沉入河中,他疼痛麻木的思緒還無法思考長明的舉止是為何意,眼前瞬閃了耀目豔紅的血光。元淮瞪大雙眼看到長明虛浮在靈犀泉上的手指下在泛著漣漪的河面上畫出了紋路,那陣法般的圖紋如同在吸食長明的鮮血般,極妖極豔的血咒在水面上映著愈來愈耀目,元淮的視野中充溢著怵目的血色。

下一刻,元淮看到了令他心膽俱裂的一幕。

跪在河岸邊的長明竟然親手挖出了自己的一雙金瞳,暗紅的血從凹陷的眼窩裡流出。

元淮瞳仁驟然縮緊,他猛地衝到長明眼前,卻只能看到長明滿是血汙的臉。

為何,到底是為何……

元淮的心揪緊到了極致,他瘋狂顫抖的雙手依舊無法觸碰到長明的臉。

而長明真的再也看不見他,也再也看不見這個世間。

那雙看不出澄金色的血瞳,被長明發顫的手扔入了河中。

長明的口中不知在低聲念些什麼,但元淮卻可以看到靈犀泉的血咒之上有熾烈的火光霎然閃現,而後熊熊烈焰騰空肆起將長明與他圍在其間,元淮的雙眸滿目烈火之色。

“求仙人,求仙人……為柳生開一道生門。”

長明頭一次如此卑微地跪伏在地,將他的頭緊緊地叩在血土上。

仙人。

元淮一怔,他的目光終於從長明的身上移開,而後望向那火炎間朦朧的身影。即便根本無法看清仙人的面目,元淮都能感受到一種無形而又磅礴的壓力和氣勢,如此倨傲冷漠而又居高在上,不容絲毫的輕視與褻瀆之意,讓人不由自主地低下頭虔誠之敬油然而生。

天命已定,而如今元淮卻看到長明在求天為他開一道生門。

而這又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開啟生門的代價你擔不起。]

漠然至極的聲音從火光中縹緲傳來,毫無憫人的冰冷語調,讓長明的身體顫抖得更加厲害,他單薄的背影似是再也無法承受即將破溢血肉體膚而出的疼痛。

長明沾滿了元淮的血的雙手扣入泥土緊緊握拳,他叩下的頭依舊沒有抬起。

[抬起頭來。]

長明緩緩抬起頭來,面容上已然失了過往的寡淡之淨,從凹陷的眼窩裡流出的暗血宛如血淚。

[生死劫數,輪迴轉世,都乃世間定數。]

[三千凡世,我可為你留住他的魂歸於此地的輪迴之道。你若等得,千百年後你與他的轉世終會相見。不過你可想好,人妖本就殊途,即便轉世一遭,你與他終究結不成善果。]

元淮一怔,他的頭僵硬地轉向長明,他看到赤火下長明半暗半明的面容上怔然的神色。

不要應他,不值得,不值得的。

元淮在心中焦慮地喊著,他的眼神近乎於是懇求地注視著長明。

柳生與長明不過死別,而在九百年後元淮與長明卻是經歷了更為痛然的生離之殤。

他們之間從未真正在一起過,他也沒有一天,一個時辰,甚至一秒,是真正洞悉長明心意的。

即便是如今,元淮也不知他與長明之間究竟被什麼所阻隔了。

然而就是無可改變的,他與長明之間最終只剩下一句罷了,和那柄刺透胸口的長劍而已。

九百年……整整九百年。

不要等我,不要等我。

我明明告予你的,即便輪迴轉世,也勿要再候著我。

即便元淮在心頭是如此拼命吶喊,然而命數都早已註定,他只能注目著長明堅定的開口。

“我等得。”

長明的頭又一次緩緩低下,脊背低伏,頭重重地叩在泥濘上,面容虔誠至極。

“求仙人成全。”

元淮的雙目通紅地望著長明,面容黯然沉痛。

一切依舊並無改變,依舊走向他與他註定痛心入骨的定數。

[這雙眼倒是不錯,染了血色倒著實可惜了。]

如纏如綿的火炎從熊熊烈火間竄出,而後覆上了長明的雙眼。長明似是感覺到了什麼,他的頭微微抬起,面容上慘烈的血汙瞬間消逝彷彿被烈火燃淨了般。

灼灼火色中,長明緩緩睜開了眼,映著赤炎的金瞳。

[這樣著實漂亮得多。]

下一刻,長明周身的火炎驟然盛燃,整片天穹都彷彿染上了耀目的豔紅之色。

[我便應你此求,千百年後,願你不生悔念。]

而與此同時,元淮感覺到了渾身滾燙,那燃燒的盛火好像蔓延到了他的全身上。如同受到酷火殘刑,元淮聽不見長明還說了什麼話,目光之中也唯剩下火焰而望不見長明的身影,而他的全身煎熬著被烈火焚燒的徹骨之痛,那赤火彷彿要將他的魂魄徹底燃燒殆盡。

在軀體瀕臨毀滅的那一刻,疼痛卻乍然而止,整個世界也陷入了一片死寂。

但元淮的眼前視野卻突然明亮開闊起來,他卻不知為何突兀地站在了一張石桌前,而石桌旁還傍著一棵高大的木丹樹,他甚至還能夠嗅到熟悉的木丹花的清香。

元淮不知自己究竟在何處,他怔怔地望著四周,是一處陌生的寺廟間。

而這時,元淮身後的木門被推開了。

元淮轉身望去的霎然瞳仁縮緊。

長明……不,是玄生。

穿著一身青灰色僧袍的和尚便是元淮記憶中玄生的模樣,而和尚的面容依舊與不久前才與元淮經歷死別的長明無二。只不過長明此時的眼眸是黑色的,他的面容也並無悲傷,反而有幾分急切與激動。他匆匆快步踏出了門檻,目光中緊盯著那在空中燃著火焰正在飄遠的木丹花追去。

元淮驀然意識到了什麼,一路追著跟去。

當衝出寺廟的時候,元淮回過頭看向寺廟的牌匾——果然是擎蒼寺。

元淮已經分不清楚這到底是一場夢還是幻境,為何他可以重回柳生的前世與長明相遇而後死別,而如今他卻又轉瞬到了九百年之後……元淮什麼都想不明白,但他的目光卻緊緊盯著奔跑的長明的背影,唯有這個身影,他永生永世都捨棄不下。

直到那木丹花的最後一瓣花瓣燃盡為風中的灰燼,元淮和長明都望見了那個河岸邊的身影。

與長明一般,元淮的步伐也驟然頓住,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元淮他不可置信地望著河岸邊那對於他來說再熟悉不過的身影,那分明就是年輕時的他。

但在元淮的記憶中,他從未記得他有來到過這裡。

河岸邊的青年也意識到有人過來了,從皇城中偷跑出來的青年這些天來都風餐露宿,不修邊幅,根本看不出還是個皇子。青年一身破爛衣裳地隨意躺在河岸邊,顯得恣意得很。他的嘴裡還咬著一片木丹樹的葉子,憋紅了臉,吹出了奇怪的調子來。

“喲,哪裡來的小和尚?”

青年餘光瞥到了站定在一旁的長明,挑了挑眉,笑著問道。

元淮已經徹底懵住了,他怔然地望著長明,又望向年輕時的自己,腦海中全無這一幕的記憶。

九百年靜候才得的再次重逢,長明的激動可想而知。

長明就那麼靜靜地注視著青年,兀得落了淚。

“你,怎麼了?哎,怎得哭了?”青年被嚇到了,連忙從河岸邊猛地翻身跳了起來,匆匆地跑到了長明的身邊。他看著那和尚紅著的眼眶,也不知怎的格外心顫,“別哭啊,你倒是說話啊,我是做錯了什麼?我是沾了你們佛家淨地了,還是吃了你們佛家的葉子了?”

“無事。”長明垂下眼簾,用袍袖抹了抹眼淚沉聲說了一句。

青年的眉頭微蹙,顯然是覺得這和尚落淚得頗為莫名其妙,但也有可能是在寺廟裡受了欺負或者挨了罵。青年想了想這附近的寺廟,倒是記了起來,“你是擎蒼寺的小和尚?”

長明點了點頭。

“那你們廟裡缺雜役嗎?”青年笑著問道。

長明一愣,他抬眼看向青年的面容,感覺青年是期望他回答是的。

“缺的。”長明自然應著青年的意說道。

青年果然展顏笑了,似是終於尋著了一個落腳的好地方,他又問道,“你叫何名?”

長明沉默了一會兒,而後輕聲而又鄭重地說道,“長明。”

元淮聽到“長明”二字的時候,胸口的疼痛又開始蝕心般地氾濫開來。

“長明?”青年低聲念了遍,倒真是個奇怪的名字,還有法號是長字輩的和尚嗎。

當聽到青年喚出長明這個名字的時候,元淮看到長明的身體微微發顫著,他的心底似是拼命壓抑著太多年的翻湧的情緒。長明的眼眶依舊是紅的,似是又快要落淚了般,儘管如此他還是抬頭認真地注視著青年,哽聲道,“你喚何名?”

青年沒有立刻回答,臉上反而露出了幾分漫不經心的思索。

元淮恍然意識到了什麼,他的雙目緊緊盯著青年的臉。

但他心中的裂口卻被撕扯地愈來愈大,他一直無法理解的缺憾,在此刻終於有了指向。

“阿福。”

在聽到這個名字後,元淮的身體彷彿被驚雷劈中一樣。

元淮覺得在此刻頭疼到極致,那已被他近乎於忘卻的高居於皇帝之位的記憶又再一次在他的腦海中翻湧而起,卻如同尖針銳刺一般地在他的腦子裡猛刺著牽引出劇烈到無法忍受的疼痛。

[回朕的話,阿福是誰。]

[皇上既然心中已有論斷,何必再問,阿福便是貧僧心念之人。]

[朕不知阿福是何人,但即便你心裡裝著別人,這些年來朕對你的情意,你為何可以做到如此無動於衷!既然你對朕如此無情,又為何對朕疏近疏離,知朕受傷後那般大驚失色,對朕悉心照料!既然你明知朕對你的情意之深,又為何能對朕輕而易舉說出按律當斬四字!]

[玄生,你究竟有心嗎。]……

元淮的身體都在痙攣地疼痛著,他雙目赤紅,痛苦得甚至都喘息不過來。

那人就是他。

那個喚作阿福的竟然是他……

玄生心裡的人,至始至終也只有他一個而已。

但元淮的心口此刻好像瞬間被挖空了一樣,只剩下一個血淋淋的空洞。

元淮徹底脫力地雙膝跪在了地上,眉目絕望地注視著眼前終於重逢的長明與轉世的他。

“叫我阿福便好。”靈犀泉邊的青年笑著說道,“福壽康寧的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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