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名叫伊胥,垂拱三年生人, 出生於潤州金陵, 昔年的帝王之都。

我自幼就知道, 我的家族,以及家族所侍奉的主家, 是有著上千年古老傳承的家族。先祖從南梁時期入世,自我出生時的則天皇帝時期為止, 不過在這世道上生活了百年的時間。我們雖然很努力地想要融入世間, 但在家族的內部,依舊保留著從前的很多習慣,對於外界依舊有著強烈的戒心。而在這個家族中, 子承父業幾乎是天條一般的規則, 這條規則沉重地束縛在我的身上。

我的父親伊達夫,是侍奉了兩代主家人的伊家家主。由於上一代主家夫妻二人壽命短淺,很早就過世了, 因而他輔佐的主心骨轉移到了他們唯一的女兒尹域的身上。

尹域比我大十二歲,我已記不清自己第一次見她時, 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場景了。但是記憶最深刻的是, 幼年時貪玩,曾爬樹摔了下來, 摔斷了腿。是主人最先發現的我,也是她抱著我急匆匆去找了父親。之後父親給我接骨,疼得我大哭大叫,主人就站在我身邊, 笑呵呵地抱著我腦袋,掐著我後脖頸的麻穴,嘴裡還哼著小調子。後來,還真就不疼了。

那時,我約摸六歲的光景,主人那時已然十八歲了。

後來,私下裡我便喚她域姐姐。有一次被父親撞破了,父親斥責我對主人不敬,也是域姐姐笑呵呵地幫我躲過了父親的責罵。那個時候的域姐姐,已經穿上了男裝,在外交遊闖蕩了。偌大的千羽門家業,在她手中被管理得井井有條,蒸蒸日上。她有著一身絕強的武功,強到匪夷所思,讓我無比敬仰。

域姐姐總是很忙,一天之內,我幾乎很少會見到她在府中,很多時候她還會出遠門,一去就是好些天才會回來。她知道我喜歡練功,最初挑了族內最強的一位拳師教我基礎拳法。後來我功力上來了,她也會親自指點我。我最為羨慕的莫過於她那把承襲自祖先的赤紅大刀。刀名鴻鳴,在她手中舞起來時,彷彿被賦予了生命一般,赤芒閃耀,好似鯤鵬展翅;刀鋒破空之聲,好似鳳鳴九天。

大約在我八歲的時候,也就是域姐姐二十歲的時候,她決定離開金陵,南下湖州。聽父親說,域姐姐此番去,可能歸期不定。她是要去做一件大事的,我後來才知道是與吳興沈氏有關。她似乎要去吳興沈氏找一件什麼物什,還要去和吳興沈氏談一談此後的供奉問題。我們的主家尹氏,對外的姓氏為沈,全因早年間剛出山時,無依無靠,曾在吳興沈氏的庇護下生存了很長一段時間。雖然後來脫離了沈氏,但後遺症仍然存在。直到現在,我們延陵沈氏(尹氏)還要每年給吳興沈氏支出供奉,這就好比街頭巷尾的潑皮無賴收保護費一般,我們掛著沈氏的名號,分享他們的榮耀與地位,就得給與他們相應的錢財作為交換。

我對此一直覺得憤憤不平,不過好在,後來聽說域姐姐與吳興沈氏談判成功,將供奉的費用減半了,她真的好厲害。在我的心目中,她是我少年時期最為崇拜的偶像,也是我最想成為的人。

不過,域姐姐這一去湖州,就在湖州待了整整五年的時間。其間,也就回金陵兩三次,大多是在過年時期回來的。她最後一次回金陵過年時,領了一對父女回來。這對父女真的好奇怪,父親是個四十來歲的落魄書生,雖鬱郁不得志,可容貌與氣魄均是不凡。而女兒……那時年少的我真的從未見到過那樣一個美好的人,她好似不像是這人間的人。是下凡的仙子?還是天庭仙境內的瓊華玉樹?原諒我自幼不好讀書,說不出漂亮的詞語句子去形容她。

父親名叫秦臻,字至秦。女兒名喚秦憐,年方二八,正是最最美好的年華。而當年的我才剛滿十三歲,還是個毛頭小子,第一次見到秦憐時的窘迫,讓我無所適從,也記憶猶新。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卻讓我更加迷惑了。域姐姐說,她是帶秦憐回來完婚的。雖然她們已經在湖州成婚了,但她還是希望能在本家舉行一次婚禮,正式迎娶秦憐入門。十三歲的我,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只是覺得一瞬有些難過。我們被下了命令,要求以尹、伊兩姓示人,並不提我們是延陵沈氏。好在我們府宅之上從不掛“沈府”之類的牌匾,不然早就暴露了。而這父女倆自從進了門,也未曾出去過,也沒機會從外人口中得知我們對外的姓氏。至於為何要掩蓋延陵沈氏的姓氏,最開始的我並不知曉。

後來一直到婚禮結束後,我都還有些發懵,終於在某天傍晚找到了父親。我問父親:“兩個女子也可以成婚嗎?”

父親嘆息一聲,撫了撫我的腦袋,道:“阿胥,以後你就懂了,現在還不是時候。記住,主人的身份是天大的秘密,哪怕丟了你的小命,你也絕不許透露分毫。”

域姐姐與秦憐完婚後沒多久,他們就再度出發,一道北上了。域姐姐此番是要進京參加會試,她立志進入官場,這一步遲早要走。如今家已成,也該立業了。一道入京的,還有秦憐的父親,我的父親和我。此番進京,恐怕很久都不能歸來,父親帶上我,是為了培養我,好讓我繼承他的位子。可是我,對醫術完全不感興趣,他教的很多東西我都學不進去。我不是很情願跟著一起去,可還是拗不過父親,只得順從。

父親將母親和妹妹留在了金陵本家,那時妹妹才八歲。因為家族中有一條奇怪的規定,伊家的女性成員不得靠近家主所在的院子,所以母親和妹妹一直住在距離本家十里地的伊家別院之中,我和父親經常要來回奔波地去看望她們。我們跟隨域姐姐離開後,母親和妹妹搬進了本家居住,母親也成為了管家,負責照管整個尹氏大宅。只是,母親的身子一直不好,我和父親很擔心她。事實證明,我們的擔心不是多餘的,我們走後沒幾年,母親很快就過世了。

跟我們一起入京的,除卻一些千羽門的高層之外,還有兩個特殊的人物。一個是咱們伊家的族婆婆,一個是域姐姐年輕的貼身護衛陸義封。陸義封這位刀道高手,比我大不了兩歲,功夫卻比我高出不知幾許,真是令人嫉妒。他是域姐姐在湖州時收入千羽門的高手,孤兒,將他養大、教他功夫的師父被人暗算死了,他自此孤身一人在湖州山林間落草,倒也不害人,就是幫山民驅趕一些真正的強盜,討幾口飯吃。這傢伙一身正氣,總是一板一眼的,我看他不爽,只要一尋到空閒,就會找他切磋。

族婆婆是我們伊家的老一輩了,是父親的小姑姑,她繼承了伊家祖傳的萬化術。這萬化術只有伊家的女性成員才能學習,包含了易容術、縮骨術、仿聲術等等,千變萬化,由於縮骨術只適合女性習練,男性習練不了,且家族中的男性大多不屑於學習這類的旁門左道,因而到族婆婆這裡,這門絕技幾乎要失傳了。族婆婆是個很調皮的老太太,經常會假扮成別人騙我玩兒,我很喜歡她。她身子骨特別好,雖然現在已經有五十多歲了,可完全看不出來。我估摸著,她或許活到八、九十歲都不是問題。她一生未嫁,一直鑽研易容術,幾乎足不出戶,即便是族內,也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存在。

域姐姐女扮男裝能夠如此逼真,也都是族婆婆幫的忙。此番進京,域姐姐必須一直維持她男性的喬裝,因而也少不了族婆婆在身邊幫襯。

至於我……我是真的不情願前去長安。不僅僅是因為父親逼迫我學習醫術,繼承他的位子。更是因為……我實在沒有辦法在秦憐身邊多留片刻時間。我怕我的窘迫,落在她眼中,會令她生厭,害怕我小心翼翼隱藏的情感,會被域姐姐發現。

但我終究還是跟著他們一起去了長安。尹家在長安有宅子,我們一行人到的時候,長安宅邸的下人們已經將府內打掃乾淨了。我們從前一年秋出發,第二年春才到,距離春闈,也沒有多久的時間了。我抵達長安後,很少會在府中,每日很早就出去鬼混,一直到夜半也不一定歸宿,及至後來乾脆住到了朋友家中去,避開了尹府內的人。彼時我也已經十四、五歲了,是個半大小子了,跟著我在長安新結交的那些狐朋狗友,學會了很多事情,也早已不是從前那個單純的小子了。

不久之後,某一日我被父親叫回家。無意中在府內與秦憐相遇,才忽然發現,秦憐竟然有了身孕,且腹部早已高高隆起,看起來時間很久了。

我真是五雷轟頂,即便我接受了兩個女子結婚的事實,可我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何秦憐會懷孕。我可以用我的性命擔保,秦憐絕不可能與其他男人偷情,唯一有可能讓她懷孕的人也就只有域姐姐了。可是域姐姐……她是女孩子呀!

之後,我父親主動將一切都告訴我了。他說他知道我內心有很多疑惑,他會為我解答。繼而,便與我訴說了尹氏鸞凰血脈的秘密,並將一本手札給我翻閱。這本手札他當時並未交給我,只是讓我當場看,看完後他又收了回去。告訴我這個驚人的秘密後,父親還是那句話:嚴格保密,哪怕丟了性命,也不得洩露。

我自然不會洩露,可是我真的花費了很久的時間才接受了這個事實。

那段時間,尹家真是多喜臨門。繼秦憐懷孕臨盆,誕下女兒之後,域姐姐高中狀元的訊息傳遍了整個長安。不僅僅是域姐姐高中了狀元,秦憐的父親秦臻,也終於高中探花,一雪前恥,終於能夠踏入仕途。

至於榜眼,則是曲江張家的張九齡,這個年輕的書生和域姐姐年紀差不多大,也是才華橫溢,不過我對他倒不是很清楚。進士第前三甲,在那時有著無限的風光。鮮衣怒馬遊長安,慈恩塔下掛詩牌,曲江流觴花宴飲。此三件,乃是登進士第的才子們展露自己名聲的絕佳機會。

而域姐姐的風采,則幾乎完全蓋過了張九齡與秦臻,那時的她是全長安最耀眼的人。她的美貌,她的才華,她的氣度與風采,無一不讓人折服傾倒。樹大招風,域姐姐也因此招惹到了一個絕對不該招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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