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映雪解除文具效果, 落回地面時, 先一步落到地上的、被拍爛了的附生花, 忽然化作一截燒焦的樹枝。

五人都看清楚了這神奇的變化, 面面相覷,離得最近的池映雪, 索性上前兩步, 彎腰去撿。

半透明的手指穿過樹枝,什麼都沒撈到。

他們,之於這個世界,似乎成了虛體。

但聲音還能傳遞, 因為四夥伴很快聽見況金鑫弱弱的提醒:“隊長,花在那邊……”

所有人一起轉頭,柯妮娜不知什麼時候昏過去了,靠坐在廚房一角,身旁地上,靜靜躺著那簇附生花。

它彷彿從不曾參與過戰鬥,甚至像剛從樹上摘下來那般,通體完好無損, 芬芳花瓣上,還沾著露珠。

徐望看看那花,又回頭看看牆根下的燒焦樹枝, 似有什麼在腦中閃過,可又捕捉不到。

就在這時,附生花發出淡藍色的光。

那光不再幽微, 而是愈來愈強,轉瞬便將整個廚房映亮。

迷幻般的色彩裡,附生花慢慢地,化作人形。

他,或者她,看起來只有十六、七歲,五官精緻,目光清澈,膚色白得近乎透明,輕盈的布料隨意遮著身體,介於少年與少女間的一張臉,恍若森林中走出的精靈。

俯下身,它在柯妮娜額頭,輕輕落下一個吻。

眼中滿滿的情感,恣意傾瀉。

靜謐的淡藍色裡,所有人都聽見了,呢喃般的愛語——

“我記得那美妙的一瞬,

在我的面前出現了你,

有如曇花一現的幻影,

有如純潔之美的精靈,

……

如今靈魂已開始覺醒,

於是在我的面前又出現了你,

……

我的心狂喜地跳躍,

為了它一切又重新甦醒,

有了神往,有了靈感,

有了生命,有了眼淚,也有了愛情。”

低語散去的那一刻,所有人離開油畫中的幻境,重回1310。

房間裡很安靜,安靜到,讓人生出耳畔仍有呢喃迴盪的錯覺。

牆上的密道口仍在,但再無聲響,魏老師隊應該早進了逃生線的下一環節,正在古堡酒店的旁處,奮力拼搏。

走廊也沒了韓步庭隊的聲音,屋內連打鬥痕跡都淡了,只牆壁上,燒焦的烏黑斑駁仍鮮明。

華麗的幔帳床,墨綠色的絲綢床單上,一簇淡藍色的花。

墨綠與淡藍,相應得極美。

“附生花最後說的那些話……”徐望看向吳笙,只抱著試試看的心理,問,“還是情詩嗎?”

吳笙幹淨利落點頭:“還是情詩,還是普希金的,1825年,《致凱恩》。”

徐望:“你也回答得太快了吧……”

碰巧知道一些經典情詩可以,他也相信吳笙有過目不忘的記憶力,但這種連檢索一下都不用的提取速度……

“有段時間專門看過這方面的書,”吳笙說到這裡停下,過了幾秒,目光才從徐望臉上轉回床中央的附生花,淡淡補完後半句,“印象比較深。”

徐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就剛剛靜默對視那幾秒,吳笙好像在等著他說話,或者給一些什麼反應。

但……

他唯一能想到的反應,就是吐槽你好端端的,看什麼情詩。

自家軍師確定想要這個?

“呼啦——”

墨綠色的絲綢床單,忽然起了一層半透明火焰,頃刻,便將附生花困在其中。

那火焰目的明確,不傷床單,不灼幔帳,只燒淡藍色的花朵。

變故發生太快,五人還沒來得及反應,附生花已被燒焦。

火焰一霎消失,像爪牙急著回去給惡魔覆命。

可就在它離開的同時,附生花殘骸,變成一小截焦黑的樹枝,而完好無損的附生花,重又出現在樹枝旁邊。

同不久前畫中的那一幕,一模一樣。

遲鈍如錢艾,都看明白了:“附生花就是替身,1829那個麻花辮,就是柯妮娜。”

況金鑫附和:“附生花用自己欺騙惡靈,沒辦法脫身,只能用寫信表白。”

“它應該沒想到柯妮娜會按照地址找過來。”吳笙冷靜分析,“因為一旦柯妮娜進了古堡酒店,就有被惡靈發現的危險。”

徐望認同錢艾、況金鑫、吳笙勾勒出的愛情線,從畫內的經歷和種種線索,不可能再推導出第二個劇本。但他就是覺得哪裡,還缺點什麼……

池映雪安靜聽著,心裡沒什麼波瀾,相比npc的情深似海,他更關心:“交卷任務是?”

一條任務線,總要有個終點。

“回1829。”徐望放棄追尋那些虛無縹緲的感覺,小心翼翼捧起附生花,看向所有小夥伴,“我們答應要幫她找到寫情書的人,現在有答案了。”

走廊裡空無一人,也不知道同行們都在哪裡奮鬥呢,總之五個小夥伴的歸途很順利,臨到地方之前,還拐了個岔路,去1825房間瞄了一眼。

1825年,附生花唯一親口對柯妮娜吟過的情詩的創作時間——這一關的最初,他們就是跟著《我曾經愛過你》的1829年,找到了麻花辮姑娘,由此才真正開啟愛情線。

不過同樣的套路,鴞並沒有來兩次,1825裡什麼都沒有。

只是在他們準備離開的時候,窗外傳來一聲巨大的“轟隆——”,震得窗戶都跟著顫了一下。

五人嚇一跳,立刻奔赴視窗檢視。

結果就看見古堡酒店的前庭草坪,被炸開了一個巨大的深坑,草皮翻飛,露出深色泥土,而大坑不遠處,三個闖關者正熱火朝天佈置新的□□,他們的側臉在太陽底下,有一閃一閃的反光,那是勤勞的汗水。

另外一邊,一個人開著挖掘機,一個人在外面指揮,嫻熟配合下,草坪東北角也已被挖毀,儼然有和那邊大坑連成一片的趨勢。

況金鑫:“這五個人是一隊?”

吳笙:“從行動目的上看,一隊無誤。”

錢艾:“齊心協力破壞草坪,是個什麼任務線?”

池映雪:“……”

徐望也想不出來,只是很慶幸,自己隊沒選這麼坑爹的體力活。

再不管那些有的沒的,帶著附生花的五人,迅速回到1829。

開門的是柯妮娜,可當他們隨著姑娘進屋,想立刻告訴她真相時,發現還一位老人家,坐在椅子裡,慈眉善目,面容熟悉。

“您這是……主動上門給我們存檔來了?”除此之外,徐望想不出第二個理由。

禮貌性起身的作家老者,驚訝卻不比他們少:“你們認識南希?”

南希,麻花辮姑娘這一世的名字。

“你們認識?”麻花辮看看五個小夥伴,再看看作家老者,也愣了。

三方對視,空氣突然安靜。

徐望他們壓根沒和老者說過愛情線的事,只是就著老者的作家身份,問了找靈感的事,由此引出傳說和存檔,僅憑這些,老者沒理由出現在這裡。

見兩邊都不說話,麻花辮便擔起了溝通橋樑,先和徐望他們解釋:“住進這裡的第一天,我就在宴會廳遇見道肯先生了,我是他的忠實書迷!”

又和老者說:“道肯先生,他們就是我和您說過的,好心幫我尋找寄信者的人。”

老者恍然,立刻重回和藹笑容:“原來幫南希的就是你們,進展如何,有線索了嗎?”

五個小夥伴:“……”

何止線索,答案都有了。

但馬上要到終點,突然多個圍觀群眾,怎麼看,都有陰謀吧!!!

沉靜半晌,徐隊長最後一次和老者確認——

“能存檔嗎?”

“不能。”

“謝謝。”

五夥伴迅速聚到屋角。

錢艾當機立斷:“直接告訴真相吧。”

況金鑫同意:“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吳笙聳肩:“我以前就說過,你儘管往前衝。”

池映雪微笑:“安心,大不了清場。”

徐望:“……”

如果沒有最後這一句,他真的馬上就要安心了!!!

拒絕細思“清場”含義,徐望帶著附生花,來到麻花辮面前。

深吸口氣,他沒做任何鋪墊,簡單明瞭,給了真相:“信,是它寫的。”

麻花辮姑娘愣住,旁邊的老者也困惑起來。

徐望正想道出來龍去脈,姑娘和老者背後的牆壁,忽然映出一片暗紅色的陰影。

徐望心裡一沉,他料到最終要和惡靈決一死戰,卻沒料到,短短幾個字的真相,竟然是開啟惡靈復仇的咒語!

手中的附生花像有了感應,發出濃烈的刺目的藍色光芒。

“我終於……找到你了……”

陰影化作惡靈,呼嘯而出,兇狠撲向麻花辮的後背!

附生花卻化作人形,以更快的速度,從背後抱住麻花辮姑娘!

惡靈撲在了附生花的身上,可那纖細單薄的後背忽然生出一層淡金色的光!

惡靈被重重彈開,發出痛苦的、淒厲的慘叫。

已做好被地獄之火灼燒的附生花,有片刻的茫然。

但圍觀的五個小夥伴卻看得清楚,那金光來自老者的柺杖!

而現在,老者手中的柺杖,已變成了十字架,他向惡靈舉著它,整個人有了奇異的變化,就像兩個身影疊在了一起,既像原本的作家,又像另外一個人。

徐望和吳笙互相看一眼。

錯不了。

就是他們在村莊打探訊息時,說過艾米曾向他懺悔的那個牧師。

“艾米,放手吧,”還是老者的聲音,卻多了一份牧師的沉靜,平和,“柯妮娜不是巫女,但你在生出害人之心的那一刻,就已經成了惡靈。”

“她用巫術操控那些花瓣……我是想救整個村子……”

老者搖搖頭,不再多言,只又說了一遍:“放手吧。”

惡靈“赫赫”地笑起來,邪惡的詭異,讓人頭皮發麻。

下個瞬間,整個房間的牆壁熊熊燃燒起來!

只幾秒,五個小夥伴就要扛不住!

老者幾不可聞嘆息,舉著的十字架忽然迸射出極耀眼的金光。

火焰一下子熄滅。

惡靈痛苦扭曲起來,卻連掙扎的機會都沒幾秒,便在光芒裡,徹底,化為灰燼。

十字架重新變回柺杖,老者卻真正成了牧師模樣,他收回胳膊,柺杖輕輕點地,轉過身來,看看仍護著麻花辮姑娘的附生花,再看看五個小夥伴,慚愧一笑:“抱歉,當年我就該這樣做的。”

吳笙、錢艾、況金鑫、池映雪:“……”

徐望:“咳,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敢情boss在這兒呢。

麻花辮姑娘,終於看見了護在自己身上的人。

疑惑的她,剛要開口,附生花卻用手掌,輕輕覆上她額頭。

麻花辮姑娘安然睡去。

附生花將她抱到床上,輕輕蓋好被子。

徐望看得莫名其妙,這歷盡千辛萬苦,終於到了可以表白的關鍵時刻,忽然按個暫停是什麼路數?

“我只說了信是你寫的,其他還什麼都沒說呢。”作為半個愛情參與者,他趕忙提醒。

附生花輕輕搖頭:“再醒來的時候,她會把你說的話一起忘掉。”

徐望愣了下,才領悟對方的意思,不可置信道:“你消了她的記憶?!”

附生花低頭看向熟睡中的姑娘,目光溫柔:“惡靈已散,她該迴歸自己的生活,不必記得信,也不必記得我。”

徐望:“……你甘心嗎?”

附生花眼底起了一絲迷惘,但很快,便成了通透的坦然:“她連我是誰都不知道,她愛上的不是我,只是那一封封情書編織成的幻影……就像我一樣。”

徐望:“……”

這是什麼領悟?他愛上的也不是柯妮娜,而是心中的幻影?

愛情線的結局,就是告訴他們沒有愛情,童話故事裡都是騙人的?

那真愛是什麼啊!!!

附生花靜靜看著他,良久。

徐望差點以為對方聽見他內心咆哮了。

可最終,對方只留下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話——

“我從來,沒有真正被地獄之火,灼燒過。”

沒等徐望繼續問,附生花已迴歸本體,重又落進徐望掌心。

五人,一花,兩個npc。

世界,清靜了。

沒有讓人欣喜的“叮——”

只有外面草坪上,挖掘機持之以恆的“吭吭吭”。

徐望帶著最後一絲希望,看向牧師:“能交卷嗎?”

牧師:“不能。”

徐望:“謝謝。”

五個小夥伴面面相覷,徹底失去了奮鬥方向。

況金鑫:“還沒到愛情線的結局?”

錢艾:“這就有些尷尬了……”

池映雪:“需要我審問一下這個牧師嗎?”

吳笙:“……”

徐望:“小池,你離老人家的柺杖遠點,我怕他抽你。”

尋了個遠離視窗噪音的角落,徐望坐到地毯上,靜靜思索。

錢艾能看出他在理這兩天的頭緒,便問吳笙:“你不過去幫著一起想?”

後者看了看他,忽然問:“附生花為什麼放棄?”

錢艾撓頭:“不是說了麼,姑娘愛的不是它,只是幻影。”

吳笙:“怎麼判斷出來的?”

錢艾:“……”

吳笙:“附生花是真愛她嗎?”

錢艾:“應該吧,不然能一世又一世當替身,被火燒嗎?”

吳笙:“那又為什麼要說,從來沒有真正被地獄之火灼燒過?”

錢艾:“……”

吳笙:“……”

錢艾明白了吳軍師的心情:“愛情線這麼迷的東西,還是交給隊長自己琢磨吧。”

吳笙:“嗯。”

錢艾:“你當初為什麼要選這條線?”

吳笙:“年輕幼稚不懂事。”

錢艾:“……我代表月亮原諒你了。”

幾分鐘之後,牧師變回作家老者,雖對現狀茫然,但仍果斷告辭,同上次一樣,簡單粗暴得像急著回去領工資。

角落裡,徐隊長翻出了一封信。

不是麻花辮姑娘後來給他們的那幾封,是愛情線最開始時,給他們引路的那封信,信上就一首詩——《我曾經愛過你》。

情詩不長,卻從頭到尾瀰漫著悲傷。

尤其最後兩句“但願上帝保佑你,另一個人也會像我一樣地愛你”,讀著都心酸。

一度,徐望以為這就是愛情線的基調,他們即將經歷一個愛而不得、只能絕望放棄的故事。

可現在再回頭看,附生花的確放棄了,卻並沒有心碎,反而,比愛時更豁達,更通透。

即便是愛時,它給麻花辮姑娘寫的那幾封信,也是洋溢著熱烈的情感,從沒有半分氣餒和灰心!

徐望霍地抬頭,幾步之外,況金鑫和池映雪靜靜坐著,不知道圍觀他多久了。

“有發現?”況金鑫從自家隊長的眼神裡,讀出了“頓悟”,立刻期待地問。

徐望篤定道:“還有一個人。”

況金鑫錯愕。

池映雪託著腮,本是可聽可不聽,長久的安逸讓他幾乎犯困,徐望這結論一出,他愣是精神了。

“還有一個?”他輕揚的尾音裡,帶著微妙期待,“比惡靈更難對付?”

徐望:“……還有一個愛而不得的傷心人!”

池映雪頓了頓,才給了徐望一個微笑:“哦,挺好。”

“……”徐望發誓,自己收到了“呵呵”的表情包。

見他好像真琢磨出眉目了,遠離愛情的吳軍師和錢同學,立刻聚過來。

吳笙就問最實際的:“依據。”

徐望拎起手中的信:“這首詩說的不是附生花,它是默默喜歡柯妮娜,但這樣的喜歡讓它幸福,而不是悲傷。”

吳笙:“……”

徐望:“你想想油畫裡,附生花親口向柯妮娜傾訴的那首詩,它說‘我的心狂喜地跳躍’,能默默喜歡著,已經足夠讓它快樂了。”

吳笙:“……嗯。”

錢艾:“隊長,其實軍師沒懂,我也沒懂,但沒關係,你繼續。”

“從來沒有真正被地獄之火灼燒過……”況金鑫喃喃自語,忽然,醒悟似的瞪大眼睛,看徐望,“還有一個人在護著附生花,那個人才是真正的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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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望已經快在錢艾、吳笙、池映雪那一個比一個茫然的眼神裡絕望了,現在簡直想摟過來吧唧況同學臉蛋一口:“就是這樣!只有會難過,會傷心,會嫉妒,會絕望,才是真正的愛情!”

況金鑫:“所以附生花才沒表白,而且消掉了姑娘的記憶!”

徐望:“這一關走的就不是他倆的愛情線!”

況金鑫:“……”

徐望:“……”

兩人一起醍醐灌頂:“是樹枝!!!”

默默圍聽的吳笙、錢艾、池映雪:“……”

他們可能更適合去窗外草坪上,炸坑刨地。

作者有話要說:  愛情啊,磨人的小妖精~~(~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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