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下的茅七平在漂浮球裡耐心等待客戶下單, 船上的四人則聚到稍遠一點的甲板上, 研究自己的購買力。

這年頭, 一個手機就能走天下, 沒幾個人會隨身帶太多現金了,徐望身上一共六百塊, 還是拜昨天二刷機場的福, 發現現金可以在“鴞”內流通,特意從新建立的公共賬戶裡取出來放身上,以備不時之需的。

哪成想“消費”來得這麼快。

“我這還有一百五。”錢艾把全部家當——一張一百,一張五十——交到隊長手裡, 五十元那張還是昨天機場裡被找的零。

“我只帶了一百。”況金鑫同樣將私人財產給組織交公。

“行,”徐望把錢收到一起,“先記賬,算公共賬戶欠你們的。”

捏著八百五十元的徐隊長,很自然望向唯一沒出聲的吳軍師。

吳笙幹淨利落搖頭:“分文沒帶。”

徐望無語:“經過昨天了,你進來還不帶錢?!”

吳笙被質問得十分茫然:“我帶著你啊。”

一絲微風從濃霧裡鑽出來,吹得人臉上挺舒服的。

錢艾看看突然就開始專心低頭數錢的隊長,再看看仍滿眼無辜的軍師, 總覺得哪裡怪怪的。他理解吳笙的言外之意是,既然有你這個隊長拿著公共錢包了,那我還帶什麼錢。但怎麼換到“言內”, 一省略成五個字,聽起來就點……情意綿綿?

選徐望當隊長是對的,錢艾忽然後怕起來, 這要真選了吳笙,溝通起來要麼一水的“邏輯”“架構”完全聽不懂,要麼就冷不丁給你一句“土味情話”,作為隊員壓力太大了。

徐望把重數了一遍的錢放進口袋,又將三張清單擺開來:“一共八百五,咱們研究一下買哪些情報吧。”

“一個第三關內容就四百。”錢艾對於自己小隊的購買力實在沒啥信心,“還有這個日常刷關經驗,時價?這是賣海鮮嗎?!”

“第三關是肯定要問的,”徐望拍拍錢艾,安撫一下夥伴激動的情緒,然後問另外兩位夥伴,“剩下的呢?”

“無盡海吧,”況金鑫說,“總要把眼前的事情弄清楚。”

徐望斟酌一下,伸手輕點無盡海清單上的幾條問題:“那就……2,4,7?”

“還有這個。”吳笙把規則清單往前推了推,指尖叩了叩第二條。

眾夥伴的意見總結到一起——

【規則類】

2.受傷、死亡相關。(100元)

【關卡類】

3.第三關內容及通關攻略。(400元)

【無盡海類】

2.四座燈塔是什麼?(100元)

4.四條航線的最優攻略。(200元/條,打包價700元)

7.四座燈塔的最優攻略。(200元/條,打包價700元)

徐望剛要開始心算,吳笙已經準確給出打包價:“一千,還是在航線和燈塔的攻略都只選擇一條的情況下。”

“錢不夠啊……”況金鑫有點苦惱地咕噥。

“嗯,”吳笙點頭,“至少還要砍掉一項。”

“那就只能砍這個了,”錢艾指指無盡海里“四座燈塔是什麼”這一項,“反正還要問攻略的,說不定能用攻略反推最後的獎勵?”

“砍什麼砍!”徐望衝著這幫“不思進取”的隊友翻個白眼,攏起三頁紙就走到了欄杆邊,探頭衝下面喊,“茅七平——”

霧已經把船下的海面遮得徹底看不見了,幸而茫茫白色裡很快傳出熱情回應:“在呢在呢——”

隨著應答,伸縮杆自迷霧中緩緩探到欄杆外。

徐望很配合地把三頁紙重新掛上去:“我們選好了,要規則類2、5,關卡類3、4,無盡海類2、4、7。”

三夥伴愣住,他們好像沒選這麼多吧?

“好嘞——”茅七平的聲音立刻上揚,透出“即將數錢”的喜悅。

疑惑間,伸縮杆已被主人收回。

一秒。

兩秒。

三秒。

迷霧裡的茅七平終於確認,他只收到了紙,還是自己列印的那三張。

“要規則類2、5,關卡類3、4,無盡海類2、4、7——”短暫安靜裡,徐望又大聲說了一遍。

下面終於傳來茅七平強忍著抓狂的聲音:“我知道,但你得給錢啊!”

“我們錢不夠。”徐望說。

茅七平崩潰:“那你有的沒的問這麼多——”

“相見就是有緣,你給個友情價唄。”徐望不急不躁。

迷霧裡半天沒動靜,估計是在算金額,不一會兒,茅七平再度開口:“一共一千六,我給你打個九折,一千四百四,四十零頭我也給你抹了,一千四,夠意思吧?”

徐望:“五折唄,八百,都不用抹零頭了。”

茅七平:“……再見!!!”

“哎哎,還價還價,有砍有加,你別激動啊。”

“你一刀給我攔腰斬,還談什麼!”

“不是我想攔腰斬,我們身上就八百,不信你上來搜,但凡搜出八百零一,我十倍給你!”

“那也不行,有多少錢,就拿多少情報,我這風裡來浪裡去的,賺的也是辛苦錢,不可能半賣半送。”

口風是一點沒松,但語氣倒比先前和緩了,是個掏心窩子聊的意思。

徐望沉默半晌,狠下了決心似的:“這麼的吧,成績單相關和第四關內容我不要了,一千四扣一百,再扣六百,還剩七百。七百元,我買23247,我們窮是我們的事兒,不能讓你吃虧!”

茅七平總覺得哪裡不對,算來算去,算明白了:“你在我打完九折的錢上扣沒打折的原價?!”

“旁聽”的三夥伴不出聲,但心裡都算了這筆賬,1600元打到1400元,其實等於裡面的每一項都打了折,要把成績單和第四關兩項從1400裡摘出,也該扣700元的折後價,結果徐望直扣700元,裡外裡又多抹掉了幾十塊錢。

隊長,你可以的。

備受隊員肯定的徐隊長,這會兒正瞪大眼睛捂胸口,也不管底下看不看得見,反正從動作到聲音都是痛心疾首:“我直接讓兩項這麼有誠意,你和我計較那塊八毛的?!”

砍價這種事,該軟的時候要軟,該硬的時候要硬,雙管齊下,方為王道。

“行吧行吧,”茅七平終是松了口,“誰讓我今天沒遇見別人,就遇見你們了呢。”

徐望露出舒心微笑:“這就是了,千里一線牽,我們都得珍惜這段緣。”

伸縮杆又上來了:“拿錢吧,一問一結,大家都放心。”

“哦對,我們剛才還討論呢,”徐望扶住伸縮杆,“你這個日常刷關經驗分享的‘時價’是什麼意思啊?”

“意思就是看我心情,”茅七平顯然正處於心情不大好的階段,“你們不是只有七百塊嗎,問這麼多有啥用?”

“我剛剛在駕駛艙裡又撿到一百塊,換你這個問題唄。”

“但凡搜出八百零一,我十倍給你……是我幻聽了嗎!!!”

“那你也沒上來搜呀。”

“……”

“我保證,這真是我們全部家當了,”徐望說著把錢疊成長條,一張張系到伸縮杆上,“也別一問一結了,你給我們友情價,我們也信你這個朋友,八百塊都在這裡,收好!”

系完最後一張五十元,徐望輕輕搖了搖伸縮杆。

伸縮杆緩緩收回,安靜良久,久到讓人不得不懷疑他是不是拿錢跑路了,茅七平的聲音穿透迷霧,緩緩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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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裡,受傷是真的,死亡……”

交易,達成。

800元買了1000元的情報,又附贈一條“時價”資訊,最後預算還剩50元沒花光。

吳笙、況金鑫、錢艾彼此看一眼,感慨萬千。

上來就說要買的多,先賺個折扣價,然後攔腰斬,崩塌對方的心理價位,再抽掉兩個問題讓一步,顯得還是有商有量的,最後貼一百加個問題,完全不給對方思考和喘息,就一舉用付全款的誠意和大氣俘獲了對方的心。

他們的隊長,人中龍鳳。

“死亡也是真的?”徐望還沒來得及體味砍價的喜悅,就被茅七平的情報攪沉了心。

“應該這麼說,死亡那一刻的感覺是真實的,真實到你不會想要體驗第二次。”

“但死亡還是不存在的,但凡有死亡危險,‘鴞’就會把人彈回現實,對吧?”

“對,”茅七平預設了“鴞”的命名,顯然這種叫法是主流,“不只是死亡,重傷也算,只要被判定有受到嚴重傷害甚至死亡的危險,‘鴞’就會將人送回現實,我把這個叫‘啟動保護機制’。”

吳笙插話:“什麼樣的傷可以保留,什麼樣的傷會觸發保護機制,有明確界限嗎?”

茅七平說:“沒有,但根據我蒐集來的情報,皮外傷和普通的骨折好像都會保留,再嚴重的傷還沒有見過,所以我的理解應該是不太影響行動的傷,都會被認可。”

“都骨折了還不影響行動?”錢艾懷疑“鴞”在傷情鑑定的認知上和人類社會存在偏差。

“還好啦,”茅七平說,“骨折無非就是打個石膏柱個拐,我還見過隊友幫著推輪椅的呢,那跑起來嗖嗖的,風馳電掣!”

“……”錢艾不關心受傷的,就想採訪一下推輪椅那位隊友的心情。

“自殺呢?”吳笙忽然問,“自殺也會被彈回現實嗎?”

茅七平沉默半晌,答:“會。”

吳笙皺眉,神情就像在除錯中發現了bug:“如果是這樣的話,不想在這裡待的人,每天進來投一次海,轉眼不就回家了。”

“你能想到的,早有人想到了。”迷霧遮著,看不見茅七平的臉,卻聽得清他話裡的苦澀,“死也是需要勇氣的,像在這裡,你落了海並不會立刻彈回現實,而是在海水裡一點一點的失溫,下沉,窒息,當從頭到尾嘗過了瀕臨死亡的滋味,才會被送回現實。這種體驗,一次就夠了,沒有幾個人願意嘗試第二次。”

茅七平的描述,帶著身臨其境的絕望,就像他也曾這樣死過一次,且再不想重溫。

徐望想起了自己被熊撲的那次。

那是他進入“鴞”的第一天,連東南西北都沒鬧清楚,從始至終當這是個夢,所以被熊撲的時候其實沒多害怕,可能也是因為發生得太快,以至於現在再想起來,還是沒太多心有餘悸。但那一刻的疼他記著了,這輩子都忘不了疼,單是想想,肩膀的傷口就隱隱作痛起來。

“總有‘回家執念’超過‘死亡恐懼’的人,”吳笙理解茅七平的感性陳述,但他更願意從理性出發,“痛苦效應都是邊際遞減的,一個人死一次會害怕,死十次就不一樣了,哪怕受到的傷害在客觀上是等量的,在主觀上的痛苦也會逐次遞減。”

“俗稱,麻木了。”徐望趕忙給下面人解釋,免得其被隊友繞暈。

“這樣的人當然有,我在闖第二關的時候就遇見一個,上來就把□□引爆了,弄得我們一起彈了出去,他說他就是想試試自殺行不行,如果行,以後就可以徹底告別這鬼地方了……”

“後來呢?”徐望總覺得還有下文。

“後來我在這片無盡海里又遇見他們隊了,但隊裡沒有他,我以為是散夥重組了,結果另外三個人說,自殺到第十次的時候,彈回現實的只有他們仨。”

“那個人留在‘鴞’裡了?”

“不,消失了,無論是這裡還是現實裡,都再沒出現過這個人。”

“……”

“另外三個人為什麼沒消失?”吳笙問,“嚴格意義上講,他們也同樣自殺了十次。”

“沒有,”茅七平說,“那人第一次自殺的時候,是和其他人組隊,後來被踢了,才和他們仨搭檔,所以算起來,另外三人只自殺了九次。”

況金鑫聽著都替那三個人捏把汗:“他們肯定再也不敢試第十回了……”

“我先前一直弄不明白,都是死,這鬼地方怎麼就能分清楚意外還是自殺?後來待的時間長了,就懂了,”茅七平淡淡的嘆息裡,帶著一絲戲謔,“‘鴞’啊,在咱們腦袋裡盯著呢。”

一縷海風,毫無預警吹散了船上和船下之間的一小團霧,似乎這風就是衝著這霧來的,為了讓船上船下的人能有片刻的相望。

視線相撞的徐望和茅七平同時愣住,後者眼裡還存著沒來得及收斂的心酸和苦楚。

船下的“奸商”,並沒有他表現出的那樣豁達不在乎,所謂的隨遇而安,更像是無奈認命。

“第三關呢,”徐望假裝沒看見對方的異樣,特自然地問,“受傷和死亡我們都清楚了,第三關到底什麼內容,我已經等不及了!”

茅七平怔了怔,立刻借坡下驢:“殭屍,第三關是打殭屍。”

這回輪到徐望愣了。

一旁的錢艾趁著還能看見船下,趕忙伸平胳膊原地蹦了兩下:“這種穿著清朝服的殭屍?”

茅七平無語,抬手一上一下比出兩個“黑爪掏心”,同時上下牙“咔咔”咬兩下:“植物大戰殭屍的這種殭屍!”

“哦,”錢艾很失望,自覺看過的所有八十年代香港殭屍片都派不上用場了,“你直接說喪屍不就完了。”

“行,那就喪屍,”客戶永遠最大,“進去之後會得到疫苗和隨機武器,將疫苗順利送到市中心醫院,即為交卷通關。”

“進去之後的環境是城市?”錢艾問。

茅七平說:“一半城市,一半廢墟。”

況金鑫被錢艾鎮定自若、條理清晰的提問驚著了,這還是那個缺乏安全感的錢哥嗎?

喪屍哎,單是想想那畫面,他都覺得頭皮發麻:“錢哥,你不害怕嗎?”

“怕啥啊,”錢艾說,“這玩意兒不像鬼,從外表到技能都千變萬化的,怎麼恐怖怎麼來。對付喪屍,只要注意別被咬著,剩下的就和打架一樣。”

“而且它們的動作很遲緩,”吳笙比錢艾還冷靜,“但凡我們跑起來,衝出一條血路,只要體力夠,它們就永遠別想追上我們。”

“對對!”錢艾一臉“我正要說這個”的用力點頭。

迷霧又起,茅七平的臉漸漸模糊。

但聲音清晰:“呃,你們可能對第三關的喪屍有點誤解,它們的速度可不慢……”

吳笙皺眉:“它們會跑?”

“每一個都是喪屍界的博爾特。”茅七平說。

作者有話要說:  (づ ̄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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