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宅東院, 天界。

亭臺樓閣, 花香水榭, 屋宇美輪美奐, 清風拂面宜人。要不是繚繞的黑氣,和黑壓壓的低雲, 徐望還真以為這裡是神仙居所了。

餓死鬼說這裡鬼氣足, 徐望無從判斷,又有點好奇,於是刻意含糊地問餓死鬼:“感覺怎麼樣?”

此時的他們,正跟著天界管事的, 去見老大。

餓死鬼偷偷瞟一眼走在前面的管事的,見沒有回頭呵斥不許交頭接耳的意思,才小心翼翼地露出個笑,幸福裡透著傻乎乎:“好。”

徐望莫名地也跟著心情好:“還餓嗎?”

“餓是一直餓的,我就是這麼死的,改不了。但是……”餓死鬼一拍肚皮,“吸足了鬼氣,這裡不叫喚了, 你聽見沒?”

徐望噗嗤樂了:“都不叫喚了,我怎麼聽見。”

餓死鬼還真想了半天,才一點頭:“也對。”

徐望就沒見過這麼傻的, 連默默聽的吳笙,都莞爾。

不過從餓死鬼肚子不再咕嚕嚕叫喚來看,釋放鬼氣的鬼泉在這裡沒錯了, 只是不知道具體位置。

徐望正思忖著,無天閣到了。

這是一座三層閣樓,位於東院最深、也是地勢最高處。

天界管事的讓他們在門口等,自己進去通報。

待對方進了閣樓,徐望才和吳笙、餓死鬼發表感想:“這個老大挺逗,把地盤分了地府、人間、天界,到頭來自己住的地方,卻叫無天閣。”

吳笙還以為他要謀劃什麼重要戰術,聞言無語,抬手把他腦袋轉回正對著閣樓:“有時間想這些亂七八糟的,還不如想想wherethe ghost spring。”

徐望:“……”

雖然知道自家軍師是為了不暴露任務,但吃定人家不懂英文,就來這種中英結合,也太欺負人,不對,太欺負鬼了!

果然,餓死鬼一臉懵逼:“你們說什麼呢?”

徐望腦子剛一動,瞎話還沒成型,吳笙竟然先一步給了說法:“家鄉話。”

餓死鬼更好奇了:“那你剛剛說的是什麼意思?有時間想這些亂七八糟的,還不如想想什麼?”

吳笙說:“我。”

餓死鬼:“啊?”

吳笙:“不如想想我。”

餓死鬼:“一個字要說那麼長?”

吳笙:“對。”

徐望:“……”

不想再理自由發揮的吳軍師,徐隊長默默抬頭看黑雲,然後,那黑雲就慢慢變成了錢艾和況金鑫的臉。

不知道那兩個小夥伴現在怎麼樣了……

鬼宅東院,地府,夢鬼住處。

屋內,一個披頭散髮的清瘦男人,蜷縮在床榻之上,瑟瑟發抖。他雙目緊閉,口中喃喃著胡言亂語,冷汗和淚水一起浸溼了枕頭。

明明那樣痛苦,可他就是不醒來,彷彿被人拘禁在了床榻之上,永世在噩夢中輪迴。

窗外牆根,兩個人影正在暗中觀察。

發抖著的鬼,明明只見痛苦,不見可怖,但就是有陰惻惻的寒意順著窗縫出來,打透衣服,鑽進毛孔,讓人打從心底發冷。

那是人對恐懼最本能的直覺。

況金鑫:“錢哥,你別怕。”

錢艾:“我沒怕。”

況金鑫:“你踩到我的腳了,然後你的腳底一直在我的腳面上抖。”

錢艾:“……”

況金鑫:“我小的時候一直覺得世上有鬼,每天晚上睡覺都害怕,我奶奶就給我講,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你怕它,其實它更怕你。”

錢艾:“我奶奶和我說,鬼專吃不聽話的小孩兒。”

況金鑫:“……”

錢艾:“你想樂就樂出來,別憋著。”

奶奶都是親奶奶,孫子是不是親的,這就不好說了。

忽然,夢鬼身下,隱隱閃了一下光!

錢艾和況金鑫一震,立刻目不轉睛緊緊盯住。

很快,那閃光又亮了一下,不過被夢鬼身體壓著,只能隱隱看見一點,還不太真切。

是徽章無誤了。

但要想取,就必須掀開夢鬼。

兩個小夥伴下意識握拳,隔空替夢鬼發力,希望他能來個大幅度翻身,把那亮光讓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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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夢鬼並不配合。

二人等了半天,夢鬼還在老地方蜷縮著,床榻對於他,好像只有這麼一小塊面積可用似的,明明周圍還很寬敞,但就是沒有換個姿勢或者挪一挪的意思。

“實在不行,只能弄醒他。”錢艾說,“最好是能讓他下床,你的斷手就可以直接上去摸徽章。”

人不能上夢鬼的床,但斷手總可以吧。

況金鑫也是這麼想的:“錢哥,等下我去引開夢鬼,然後我讓斷手讓床取徽章,你就在暗處接應,萬一出了紕漏,你再補上。”

“行了,我能讓你衝前面麼,”錢艾怕歸怕,但要說讓小孩兒擋自己前面,那他寧可豁出去和鬼搏鬥了,“我去門口引夢鬼,一旦看見他離床,你就負責讓斷手去摸徽章。”

躊躇散盡,錢艾的目光堅定下來。

“記住,只能讓斷手去,”錢艾已經走到門邊了,又不放心地回頭,用口型叮囑,“你絕對不許上他的床。”

“嗯。”況金鑫站在窗邊隱蔽處,鄭重點頭,“錢哥,你也小心。”

天界,無天閣前。

管事的回來了,帶回的卻是:“老大不在,我先帶你們去住的地方吧。”

徐望和吳笙盤算了一路的應對之策,絞盡腦汁想怎麼先蒙過老大,再伺機尋找鬼泉,沒料到幸福來得這麼突然。

管事的把他們領到距離無天閣不遠的一個別院,讓他們暫時安頓下來,說等老大回來了,再帶他們過去,臨走之前,又三令五申,不許亂跑。

原話是:“天界是東院重地,不是你們能亂晃的地方,都給我在房裡好好待著。”

這話說得讓人和鬼聽了都非常不爽,於是管事的前腳走,兩人一鬼就躍躍欲試。

不過徐望和吳笙的躍躍欲試,是有個明確目標的——找鬼泉。餓死鬼的躍躍欲試,純粹是看他倆蠢蠢欲動,故而很自然地跟著湊熱鬧。

徐望餘光裡看見這位夥伴期待的臉,心裡忽然咯噔一下。

一路上被他刻意壓著的愧疚感,又再度強烈起來。

餓死鬼想和兩個朋友一起玩。

兩個朋友卻在謀劃著,怎麼毀了東院,怎麼魂飛魄散了所有東院鬼,包括他。

深吸口氣,徐望收回已經邁出門檻的一條腿,轉身又回到了屋裡,找了張椅子坐下來:“小餓,你想過離開東院嗎?”

上一秒還迫不及待要出去,下一秒就促膝長談的架勢,吳笙看在眼裡,沒作聲。

餓死鬼則直接被徐望的提問,吸引了注意力:“離開東院?為什麼?”

因為留下來會死!

徐望咬緊牙關,又暗暗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才讓聲音聽起來平和自然:“我知道你剛進天界,正展望美好未來呢。但你認真想想,東院有什麼好啊。管事的同意我們進天界,是讓我們給老大衝鋒陷陣的,保不齊明天就灰飛煙滅了,多危險。”

餓死鬼不解地看他:“要這麼說,你們為什麼拼了命也要進天界呢?”

這個突然靈光的逆向反問,倒把徐望問住了。

“我們當然有我們的理由,”吳笙淡淡出聲,“但肯定不是替老大賣命。”

這幾乎就算是實話了,只是沒那麼具體。

徐望驚訝地看向吳笙,不過驚訝他說了實話,而是驚訝,他說的和自己準備說了,幾乎一模一樣。再晚兩秒,這話就會從自己嘴裡出來了。

不想騙餓死鬼——原來他和吳笙心情一樣。

餓死鬼怔在那兒,並不是驚愕或者詫異,就是愣愣看著他們。

過了會兒,他終於開口,聲音低低的,很認真:“我不想離開東院。”

輪到徐望和吳笙愣了。

他沒追問他們的目的,卻跳回了前一個話題。

徐望明白,餓死鬼這話,就等於明確拒絕了“離開東院”的提議。

“我知道你剛進天界,正展望美好未來呢,但我不是打擊你,替老大衝鋒陷陣就是一條不歸路,”徐望擺事實講道理,這輩子沒這麼苦口婆心勸過誰,“你之前說喜歡東院,因為安穩,但等見了老大,你就不可能再有安穩日子了。”

餓死鬼蹲下來,抱著肚子低著頭,像在思考,又像在委屈。

“不是說離開東院就必須得去西院,”徐望以為他猶豫,繼續遊說,“你完全可以離開這座宅子啊,外面天大地大,好玩的、有意思的東西多了,安穩舒坦的好去處也多了。”

“我就是從外面來這裡的。”餓死鬼盯著地面,幽幽道,“我就是死在外面的。外面是廣闊,可我飄到哪兒都被欺負,比活著的時候還餓,還苦……”

“後來到了這裡,才真正不漂泊了,落腳了。”他輕輕抬起頭,看向吳笙和徐望,“我把這兒當家。”

能說會道如徐望,思維敏捷如吳笙,都沒話了。

他們可以勸他出火坑,但憑什麼勸他離開家?

這“好心”起根兒上就站不住腳了。

餓死鬼就那麼蹲著,看著他倆,無言對視半晌後,他忽然問:“你們到底再找什麼?”

徐望和吳笙一驚。

“你們這一路東看西看的,我本來沒多想,”餓死鬼沒好氣地嘟囔,卻並不是真的生氣,“現在你們說來這裡不是為了給老大賣命,那肯定就是找東西了,對吧?”

徐望看向吳笙,後者輕點一下頭。

“鬼泉。”徐望極小聲道,“我們想找鬼泉。”

餓死鬼疑惑歪頭:“順著鬼氣就能找到了啊。”

徐望靜默幾秒,抬眼:“我們聞不出鬼氣。”

“你也不是鬼?”餓死鬼極力壓低聲音,但臉上的詫異再掩不住。

“也?”吳笙聽出不對。

餓死鬼嘆口氣,看他:“你不是鬼,我知道,”說著又轉向徐望,“但你也不是……這怎麼可能呢?地府測鬼氣的時候,你明明有啊?”

“等等,”徐望需要理一下頭緒,“你怎麼知道他不是?”

餓死鬼眨巴下眼睛:“測鬼氣的時候,他一點都沒有啊,要不是我幫他,他早露餡了。”

徐望:“你幫的他?!”

吳笙:“你幫的我?!”

異口同聲的二人,面面相覷——

吳笙:“我以為是你用背後靈弄的,你不是說交給你嗎?”

徐望:“我是說交給我,但我還沒來得及出手,你就過關了,我以為你用了文具。”

吳笙:“……”

徐望:“……”

他倆這種“我以為”、“你以為”恰好呼應成一個圓,然後完美錯過正確答案的病,什麼時候能痊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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