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玉霖當天晚上就光榮下崗了。

臨走時他還挺樂呵,

祝師父師叔百年好合,別再吵架。

他是正兒八經地認為自己立了功。要不是我把容舜找來,驚動了老師,

老師就在書房一直待下去了,

哪裡會有後來的事情?雖然不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左不過就是師叔哭一嗓子撒個嬌服個軟吧,總而言之,

我驚動了老師,

師叔才被解了禁,

皆大歡喜嘛!

安玉霖離開之後,跟在他身邊寸步不離的子午扣和時不時來串門的北斗劍也走了,紙人侍從打掃了待客廳,收起安玉霖的坐墊、抱枕、零食,

屋外又恢復了平靜。

衣飛石吃了面就躺在謝茂懷裡,

本想溫存片刻,

哪曉得枕著謝茂的體溫很快就睡著了。

謝茂看著吃得乾乾淨淨的麵碗,

心想應該怎麼辦?

衣飛石的說辭很能取信於人,在安玉霖的神念鎖定下,他的呼吸變化都無所遁形,許多私密事情都不方便做。安玉霖堂堂聖君之尊,生前死後都沒幹過“貼身監視”的活兒,一心一意只想著要把衣飛石盯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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壓根兒就沒想過在某些時候是需要迴避的。

人有吃喝就有拉撒,

衣飛石倒是去過洗手間一次,

外面的二愣子還拿神念死死鎖住他!

他能怎麼辦?衝出去叫安玉霖識相點,上廁所的時候別盯著?那傻子怕不得以為他要伺機逃走!把他盯得更緊也罷了,萬一腦袋有坑去謝茂跟前告狀,衣飛石怎麼才能解釋清楚我不是想跑?

所幸衣飛石也有金丹修為,用了一次除穢丹,當即就辟穀了。

謝茂接受了這種解釋,自認不夠盡心,表示早幾天就該來探望衣飛石。

如今哄著衣飛石吃了面睡下,外邊守著的安玉霖也撤去了,然後呢?謝茂記性不壞,剛說過的事不至於就忘了。容舜說,老師幾日沒有飲食休息。

——不僅僅是不吃飯,衣飛石連覺都不睡,打坐時也從不入定,只是默默地數息。

這就很讓謝茂想不通了。就算金丹修士不同凡人,衣飛石這麼一日日地熬著,難道是嫌自家精神太旺健,非得磨一磨才能顯得憔悴些麼?

衣飛石順從地交出了法寶,甘心被軟禁,就不會故意絕食失眠折磨自己來威脅謝茂。

可現實又很矛盾。不吃飯可以解釋,為什麼不睡覺呢?

真的是用這種方式逼我放你走麼?謝茂看著衣飛石沉靜的睡顏,心中也很寧靜。

躺在他的懷裡,衣飛石睡得很沉。謝茂將那張臉看了幾十年,怎麼也看不膩。這時候忍不住就會想,不過就是想安安穩穩地,日復一日地,將這個人這張臉永遠看下去,怎麼就這麼難呢?

正感懷時,手心突然有一股灼痛!

謝茂第一個反應是掀開衣飛石的袖子。他這會兒抱著衣飛石,手心正貼著衣飛石的胳膊。

衣飛石也在此時驚醒了,條件反射地捂住了胳膊。

這一切發生在火石電光之間。

謝茂掀開了衣飛石的袖子,衣飛石恰好捂住了自己的胳膊。

一個掀衣一個捂肉,前後分秒不差,配合得□□無縫。

二人相持片刻,謝茂問:“不能看?”

衣飛石猶豫片刻,還是將手撤了下來。胳膊上只有一道淺淺的紅痕,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

謝茂一眼就認了出來:“你給自己下了禁制?”

衣飛石本就躺在他懷裡,聞言側身抱住他,將臉埋了下去:“嗯。”

“你不讓自己睡覺?”謝茂想起四天之前,他推門進來,就看見衣飛石躺在沙發上。衣飛石說他情緒不好,因此不想起身,真的是情緒不好麼?還是許久不能安眠,太過疲憊?

衣飛石不說話,只靜靜地伏在他懷裡。

自從拿到雪凰魂珠,被血河吞沒之後,衣飛石就一直處於恍惚的狀態。

離開九幽之底後,他並未即刻回到地南鬼將紮營之處,而是在星舟上小憩了片刻。

據鎧鎧所說,他只睡了不到十分鐘。

那或許是衣飛石有記憶以來最艱難漫長的十分鐘,他經歷了一個真實又恐怖的夢境。當他從噩夢中驚醒時,甚至有了一種莊生夢蝶的困惑,分不清哪個自己才是真實。

他以為不睡覺就能阻止自己入夢,然而,輪不到他第二次闔眼,這夢境不止在深眠中出現,有時候略一晃神,他也會走進了另一段記憶裡。

這道禁制並非不許衣飛石睡覺,而是不允許他沉入噩夢中。

衣飛石很疲憊。

離開九幽、返回新世界不過短短六日世間,他的經歷卻很漫長。

他以為在謝茂的身邊能睡得安穩些。可是,夢境裡,他又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一直在叫師父,師父,催得他心焦如焚、怒火燒天。禁制就倏地燒穿了胳膊,將他驚醒過來!

唯一意外的是,謝茂恰好就抱著他,灼燒的痛苦不止驚醒了他,也驚動了謝茂。

他側身埋頭在謝茂懷裡時,也不忘輕輕拉著謝茂的手:是不是也燒疼你了?

“夢裡……有什麼?”謝茂問得很小心。

他已經努力控制了,衣飛石還是聽出了他話裡話外的知情與試探。如果謝茂一無所知,他不會問得這麼小心翼翼,他總是理直氣壯要衣飛石分享的。

衣飛石不想談這個話題:“先生今夜留宿麼?”

換了從前,他要搪塞謝茂,總得更婉轉一些。如今彼此心中有數,很不必互相做戲。

謝茂果然沒有追問,輕輕嗯了一聲。

衣飛石便坐起來:“我去刷牙。”

衣飛石胳膊上禁制未除,根本就無法入眠。一旦睡著就會沉入噩夢之中,沉入噩夢就會被禁制燒穿手臂,再次驚醒過來。他詢問謝茂是否留宿,本就是邀歡的直白暗示。不想休息,只想“睡覺”。

二人洗漱之後進了臥房,衣飛石和往常一樣服侍謝茂更衣。

謝茂摟著他親了一下,也和從前一樣親暱:“小衣,你累了。”

衣飛石沉默一秒,點點頭:“嗯。”他將謝茂的睡衣釦子一一扣好,放棄了睡覺的想法。

這種事情,謝茂不能強迫他,他難道可以強迫謝茂?從前關係正常時可以央求一句,現在卻不好糾纏。謝茂說了不行,那就是不行。

謝茂看著他走到床邊,似是想上床,又略有遲疑,轉頭問道:“櫃子裡還有被子。”

誤解頗深。謝茂拉他上床,讓他靠在自己懷裡,二人依舊睡了同一個被窩,柔聲解釋說:“你想得深了。我只是覺得你太累了,好好睡一覺,明天好不好?睡醒的時候。”

衣飛石也不說自己無法入睡的事,枕著謝茂熟悉的體溫就閉上眼,不過才三五秒鐘,就感覺到謝茂在他耳畔輕唸咒文,他下意識地翻身坐起,護著胳膊上的禁制,盯著謝茂:“不。”

“你不可能永遠不睡覺。”謝茂說。

“有些事一旦經歷會比不睡覺更疲憊。”衣飛石從另一邊下床,就這麼靠著床邊坐在地上,聲音就如同他那一側的燈光,無比幽暗,“您休息吧。我就在這裡,不會離開。”

謝茂一時無法,只得妥協:“不睡就不睡吧,你上來,我抱抱你,眯著躺一會兒也好。”

衣飛石似乎在評估他的信用度,可惜翻臉不認人又愛耍無賴的謝茂信用值基本為零。

真正說服衣飛石重新回到床上的原因有兩個,一是他自認為金丹修士,謝茂真要對他的禁制手腳,他肯定能察覺,二則是有些事已經在君上的鞭策下發生了,能與先生同床共枕的時間也不知道還剩下多久,衣飛石終究是捨不得浪費了。

謝茂重新將他擁入懷中,一連親了好幾下,又要接吻。

想起先前謝茂的拒絕,衣飛石連回應都給得小心翼翼……直到謝茂在他耳邊說:“我也睡不著。”身邊躺著個無法入睡、入睡就會被燒穿胳膊的倒黴鬼,誰還能踏踏實實地閉眼深眠?

謝茂不得不承認,衣飛石的提議才是正確的。

這個夜晚根本不適合睡覺,只適合愛侶間彼此安慰地溫存。

衣飛石方才主動親了回去。

說一萬句甜話,不如一場溫存。

不懂事的安玉霖被撤走了,謝茂也沒有另外找一個懂事的“守衛”來繼續盯著衣飛石。

衣飛石如今的情緒狀態都很糟糕,想起衣飛石昨夜的淚水,謝茂只能暗暗心疼。他此時已經不再罵在外邊的君上,君上已經在儘量解開這道死題,問題在於救是不救,不救才是救,他們非但不能將衣飛石拉出來,反而要在懸崖邊把衣飛石往下推一把,抉擇何其艱難?

叫誰來看著衣飛石,謝茂都不能放心,只能把衣飛石放在眼皮底下親自看著。

謝茂在神廟的工作告一段落,接下來的日子都會在書房做最後的測試。書房就佈置在東樓範圍,離著起居室、待客廳都很近,謝茂就直接和衣飛石繫結了,每天都同進同出。

書房是個大套間,除了儲書庫和桌廳,李秦閣和謝茂都有一間單獨的屋子。畢竟有時候需要交流溝通才能進步,有時候就需要獨處才能思考。

謝茂將自己的書室清理出來,讓衣飛石待在裡邊,當著他的面往門上貼了一張護符。

衣飛石認識那是一張知禮符,取“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之意。這張符貼在門上,一旦房門拉上,兩邊音訊斷絕。作為持符者,謝茂可以知道他在屋內做什麼,被鎖在門內的衣飛石卻不能知道門外發生的任何事。

——先生有秘密,不想讓我知道。這也不讓衣飛石很意外。

他如今遭遇的一切,君上是策劃者,歸來一番試探之後,他已確認先生也是知情者。

如果君上和先生都堅持這麼做,那麼一定是有理由的。比如……衣飛石似乎沒有看見那張囚禁他的符紙,在茶臺前沏了一壺茶。比如我真的十惡不赦,確實是該死了。

低頭炊水時,背後噗地一聲,有什麼東西飛了出來。

衣飛石回頭察看,原來是一枚鎖芯。謝茂就站在門邊,手還放在被破壞的門鎖上——

他故意把鎖弄壞了。

這樣一來,門自然關不嚴實,這道符就失去了囚禁的意義,僅作為遮蔽視聽的“簾帳”。

謝茂很自然地走到衣飛石身邊,那放在茶臺邊的毛巾擦了擦手,說:“我在外邊有些事,暫時不能讓你知曉。你要出來之前,先敲門。”說著,他將衣飛石抵在茶臺上,“相信我。”

衣飛石都未細想就點了頭:“我知道。”

夫妻床頭打架床尾和,溫存過後,氣氛總是不一樣的。

謝茂湊近了要親。衣飛石不但給了親親,還另送了一盞茶,七八個剝好的核桃。

謝茂轉身出門之前,又說了一次:“相信我。”

“嗯。”

書室大門剛剛拉上,衣飛石就捂住了胳膊。

他曾以為自己不睡覺,不入眠,有禁制灼燒胳膊,這一切就能阻止自己墮入噩夢,可是,他想得太簡單了。如果這一切是君上的手筆,哪兒會那麼容易抵抗?

就在剛剛和謝茂聊天說話親吻時,衣飛石睜著眼睛、顯著意識,也墮入了夢境!

他就像是清醒地存在於兩個不同的空間,一邊是笑語溫存的先生,一邊是冷漠無情的暴君。藏在衣袖底下的胳膊被燒穿了一次又一次,他明明感覺到觸及靈魂的痛楚,卻根本醒不來!

這讓衣飛石清醒地意識到,不管他用什麼辦法,他根本無法阻止另一種記憶的復甦。

而將另一種記憶審看得越多,經歷得越多,越讓衣飛石困惑於君上的意圖。

那段記憶的終點是什麼?君上為什麼要讓我擁有那段記憶?那段記憶到底是真是假?還是一種只針對我的試煉與考驗?如果我堅持不信,是不是就能獲取君上的信任?可我……

衣飛石的目光落入虛無處,胳膊上的禁制又開始焚燒。

他清醒地站在真實與夢境之間,看著噩夢中的暴君一劍斬落了劉敘恩的頭顱,諸判拉著他往九幽深處逃竄,有個聲音在他耳畔絮叨,快逃,快逃,逃進鬼府就安全了!

他心中升起一股無法抑制地痛恨,切齒發誓:“吾不殺謝茂,生不安枕,死不安魂!”

……

胳膊上的禁制燒了一回又一回,衣飛石從清醒的噩夢中脫出,心中都是茫然。

堅持不信?他很想堅持不信。

可是,他已經相信了。

幻術、魔障能夠虛構場景、人物、發生的一切劇情走向,卻不能虛構他的情緒與感情。當他心中充滿了戾氣痛恨地誓言相殺時,衣飛石很清楚,那就是他當時該有的心情。

他想殺了謝茂。

生不安枕,死不安魂。

衣飛石摸著自己胳膊上的禁制,心想,我這是應誓了麼?

謝茂似乎也很忙碌,午飯時進來陪著衣飛石,吃過飯話都沒說兩句又出去了。

他曾詢問衣飛石是否需要消遣?衣飛石被不時入侵的夢境弄得疲憊不堪,只能靜坐。熬到晚上,謝茂領著衣飛石回去,吃飯洗漱溫存,衣飛石仍舊不肯睡覺,謝茂便只能陪著他,一直哄他。

這樣的日子一連四五天過去了,衣飛石還能扛得住,謝茂的臉色越來越蒼白。

他是凡人之軀,沒有修士的強悍。每天嗑保元丹恢復精神,單單陪著衣飛石還好,但是書房裡還有昇仙譜的工作在最後衝刺。

——早在衣飛石回來之前,昇仙譜就已經出世了。

如今謝茂琢磨的並不是如何冊封天庭神仙,而是更上一層,他要徒手封聖。

隨便指著阿貓阿狗瞬間封聖自然是不可能,謝茂壓根兒也不曾這麼妄想。他的想法是一個限定封聖名額,能夠將已有聖位的普通人強行升回巔峰——準確來說,這是給他自己準備的。

衣飛石在鬼府裡尚有幾日安眠,謝茂自從見到郄谷察以後,再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

他沒有時間。

他曾許諾衣飛石,過幾天就讓衣飛石回上界。

現實是想要弄好直接封聖的昇仙譜並不簡單,謝茂緊趕慢趕弄了快一個星期,仍舊不行。

這部分工作太過消耗心力精血,夜裡還要心疼衣飛石,謝茂透支頗為嚴重。

偏偏衣飛石仍舊固執地不肯入睡。

衣飛石極其牴觸那個不讓他安枕的夢境,不肯入睡就是不願意陷入夢境之中。

哪怕白日墮夢不可阻止,也比睡眠入夢好得多。一旦睡著了,衣飛石就徹底陷入了噩夢裡,徹底變成了夢裡的復仇者,根本想不起現實中的自己。清醒時雖也會墮入夢境,至少還有一半意識在現實中,能讓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何處境。

謝茂只能耐著性子,一夜一夜地陪著,天亮時才能迷糊一會兒,睡醒了帶衣飛石去“上班”。

擱平日衣飛石必然能察覺到他的忙碌與憔悴,可如今衣飛石自顧不暇,抱著謝茂就像是救命稻草,若非謝茂不讓他知道書房裡正在研究可以直接封聖的昇仙譜,他恨不得時時刻刻都抱著謝茂。

饒是如此,十天時間過去了,衣飛石白日墮夢的次數越來越頻繁,那段噩夢般的記憶似乎也要走到終點,衣飛石恍惚的時間越來越長。

這一日清晨,謝茂睜開眼,親了親衣飛石的臉頰,正要哄他下床。

衣飛石突然問:“您還在等什麼呢?”

“等你刷了牙咱們去吃飯。”謝茂看著衣飛石頸上的吻痕,昨夜有些太激動,“小衣,快起來咱們……”

“我累了。”衣飛石說。

他仰面躺在床上,睡衣前襟略開,露出脆弱單薄的頸項,彷彿在暗示,這裡是要害。

半個月前,他還有心勁兒回上界,想去看看雲海神殿是否存在,這渾渾噩噩、恍恍惚惚地半個月過去之後,他已經不需要真相了。他一向不在乎辛勤艱苦,若遇挑戰也能從容應對。可是,他如今遭遇的一切,都是君上給他的。

他是一隻被皮鞭抽打驅趕的迷途小羊,被牧羊人鞭策得太兇太狠,已經放棄了方向。

夢境中的暴君,奴役了他的族群十萬年。

從他有記憶開始,族中的青壯就在外執役,替暴君征伐天下,替暴君充任護衛。

那個世界並不安穩,哪怕落地就是仙族,能移山填海,可是,人類害怕生老病死,仙族同樣有屬於自己的仙災仙劫,失去了青壯戰力的族群過得很艱難,每逢爭鬥都只有老弱婦孺參戰,死去大批族人之後,暴君才會假惺惺地開恩過問,賞賜些資源幫族內度過難關,換取感恩戴德。

他自幼聰慧勇武,很快就嶄露頭角。暴君破格徵他入伍,施以青睞。

他給暴君做了侍衛。

暴君似乎很喜歡他,於是,他很快就過上了白日站班、夜裡侍寢的日子。

仗著這一層親密關係,他偶爾也會替族人爭取一些好處,謀劃未來。若是恰到好處的賞賜,暴君也就准許了。一旦涉及到任何壯大族群勢力、能讓族群脫出暴君掌控的提議,比如給族群自擇生地之權,減少青壯服役比例……暴君就會認真地教他做人。

暴君的教訓可不是罰跪兩個時辰抽兩個嘴巴子的幼兒園水準,他才建議給族群自擇生地的權力,族群就得到了命令,從靈氣不豐的集草谷遷居天年場三百年!天年場是靈氣貧瘠之地!

他試探著詢問是否可以將更多的青壯留在族內,三年之後,絞魔之戰爆發,一直充任奇兵的族內青壯被安排上正面戰場,一次戰損八百人,族內精英十去七八。

從此以後,他再不敢吭聲了。

暴君對他的喜歡,不過是個玩意兒。玩意兒就不該妄想自己能做人。

……

噩夢中,衣飛石親族盡歿,恩友皆死,兩個徒弟先後被暴君斬殺,連他自己也被迫逃入鬼府。

他在鬼府潛修數萬年,意圖找暴君復仇。

可是,時間在他,也在暴君。

當他自認為有足夠的實力殺死暴君時,見面才知道這數萬年來,暴君也從未停下修行。

“小衣,你終究是回來了。”暴君如此說。

他的劍不受控制。

他的身體也不受控制。

不管他如何努力,終究不是暴君的對手。

暴君將他釘死在明月照鑑盤上,看著他的鮮血蜿蜒而下,輕輕挑開了他的衣衫,讚歎道:“還是這麼可愛。”

“我知道你很累,我抱你。”謝茂耐著性子回到床邊,試圖將衣飛石抱起:“書室裡給你鋪了床,去那邊睡好不好?”

衣飛石沒聲息。

謝茂將之視為默許,正要動手,又聽見衣飛石問:“您究竟想要我怎麼樣呢?”

“我只是不放心你……”謝茂解釋。

衣飛石卻看著天花板,彷彿能看見場外監視一切的君上:“君上,殺人不過頭點地。不管是那個我還是這個我,對您都有不馴得罪之處。要殺,要剮,任憑處置,何曾有一絲怨言?臣只是想不明白,您一句話就能讓臣生死,這又是何必呢?”

“小衣?”謝茂強行壓住他的手腕,“你想多了,不是這樣!”

衣飛石連反駁的力氣都沒有,只平靜地問:“那是怎麼樣?”

謝茂不能說。

衣飛石也從未指望過他會回答,只閉上眼:“我不去。我累了。”

真的生氣了。

小衣真的非常非常地生氣。

“你要相信我。”謝茂卻只能無力地重複,“這件事能有解決的辦法,但是你得等一等,我手裡的事情做完了,我就帶你回上界,不管你有什麼選擇,小衣,相信我,我會解決這件事!”

衣飛石又在清醒時墮入了噩夢之中。

暴君的面目近在咫尺,他渾身上下都疼,這卻不是最可怕的。

明明就是自己最心愛的一張臉,夢裡卻成了不得不除之而後快的平生大敵。兩軍對陣彼此刻骨仇恨也罷了,他還那麼地不爭氣,次次被暴君戲耍折騰,玩弄於鼓掌之間。最讓衣飛石難以忍受的是,暴君如何折磨他,他想起的卻都是君上威儀沉默的背影,謝茂充滿了歡喜溺愛的笑容。

衣飛石對君上極盡馴服,無論君上對他做過什麼,他都不會犯顏抗辯。

可他目前面對的這一切太荒謬了。君上到底想幹什麼?衣飛石完全想不透。他還有一種無法排遣的怒意。他服侍了千萬年的君上,為什麼要這麼做?無法理解。

噩夢中。

衣飛石以為這場夢到了終點。

沾滿了鮮血的明月照鑑盤突然化開,被釘在上邊的衣飛石驟然倒下,被照鑑盤吞沒。

照鑑盤彷彿連著一道極其艱澀幽遠地通道,衣飛石往後倒,清楚地看見暴君嘴角綻開一絲冷笑,下一秒就有劍光追入——暴君不會讓他逃走!寧可殺了他,也不會讓他走。

衣飛石竟升起了一種終於解脫的快感。死了,就不會再進入這場夢了吧?

然而,就在劍光追入的同時,一道紫色光暈朝著照鑑盤外飛了出去,恰好擋住了暴君追殺衣飛石的那道劍光。劍光與紫光碰觸的瞬間,衣飛石看見紫光倏地化作人影,被劍光當胸刺穿!

“師父快走!”徐蓮左手捏訣,右手畫符,噴出最後一口精血,照鑑盤開啟的通道轟然關閉!

徐蓮……

衣飛石陷入急墜的失重中。

當他砰地摔落在地面時,白日墮夢的分裂感消失了,他躺在了陰晦溼冷的泥地上。

衣飛石霍地站了起來!

這不是夢境。

他看著自己的身體,聖魂脫體而出,居然直接下了鬼府!

與此同時。

“我去!”謝茂狠狠罵一句髒話。

他眼睜睜地看著衣飛石只剩下一具皮囊,居然不知道魂魄是怎麼消失的!

寸步不離守了這麼久,竟然還是在眼皮底下弄丟了!

怎麼丟的?謝茂一機靈,慌忙翻開衣飛石的上衣,衣飛石的禁制依然在,皮肉完好無損。謝茂咬牙切開衣飛石的臂骨,果然在骨頭上發現了一枚陊印!

“狗日的!”謝茂匆匆忙忙架星舟飛向神宮,無論如何,他不能再丟了郄谷察的皮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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