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茂將衣飛石身上的首飾都看了一遍, 呵呵笑說:“好看。”

嘴上稱讚, 心中則暗暗較勁,朕回宮就給小衣打首飾去!太后送的都是女孩兒用的首飾,小衣能穿戴幾回?朕就專送男子用的簪佩把件,一天三套不重樣的……

唔, 國庫好像有點緊張。三天一套不重樣的也行吧?

隔日再讓小衣把這什麼梅蘭竹菊都送給他妹妹。好好的男子漢,用什麼禁步玉釦子, 娘娘腔!

馬車在四海樓前停下,餘賢從打起車簾, 請示道:“十一爺, 到了。”

這年月的酒樓並不單單只是吃飯的地方, 有說講, 有歌舞, 還有各種各樣賣小東西的小販,焌糟閒漢穿梭其間, 裝扮得美豔的市妓行走攬客, 季節合適時,還有鬥雞鬥蟋蟀的活動, 熱鬧非凡。

四海樓在京城不算太出名, 八大名樓中壓根兒就沒有它的名號。

衣飛石戴上帷帽跟謝茂一起下樓, 好奇地看著這座臨街的二樓小院, 這時候天已經快要黑了, 馬上就要宵禁, 留在酒樓裡的不是本地街坊, 就是拿了牌子要在酒樓過夜的客人。二樓臨窗的桌子都已坐滿,不時有酒客與市妓的說笑聲傳來。

幾個在門外縮著的閒漢眼前一亮,即刻上來奉迎:“小爺,吃酒嘛?可訂上座兒了?”

餘賢從與常清平將手一展,幾個閒漢就被攔在了外邊。謝茂牽著衣飛石的手,將幾人都看了一眼,挑中了兩個笑容不那麼諂媚噁心的,說道:“一時興起。能給佔上座兒嗎?頂好離說書先生近些。”

餘賢從順手就給那二人擲了拇指長短的小銀魚,得了銀子的兩個閒漢越發殷勤,滿口答應:“能能能!爺您放心,保管給您安排得妥妥的。請進,請進!”另外幾個沒撈著活兒的閒漢則重新縮回了門口,繼續等待上門的客人。

這幫閒漢日日都在酒樓中幫著酒客打雜跑腿,掙點賞錢,酒樓也不必另外僱傭樓面伺候的雜工,是一個彼此依存的關係。這閒漢拿了餘賢從給的銀子,一個負責領謝茂等人進門,另一個就先進門找座兒去了。

酒樓多半是個小院兒,門內天井,兩邊或是廊道,或有廂房,頂頭方才是一座二層高的小樓。底層是粗人待的地方,櫃檯也在底下,沿著走廊直上二樓,四面開窗,位置好的酒樓四面都是好景,登高望遠極其風雅。

謝茂與衣飛石都是常往酒樓跑的主兒,直接就上了二樓。

佔座兒的閒漢略尷尬地說:“爺,這可不大好了。這今夜說書的先生,剛才被捉走了……聽說是奸細。”這出手闊綽的小爺要靠近說書先生的座兒,當然是來聽書的。現在說書先生都沒了,這位置還要嗎?

謝茂四下打量,這酒樓不算小,不過臨窗的座兒都被佔了,中間有兩席豎起屏風的圍桌,還不如這個靠著空蕩蕩的說講臺的位置呢。當即點頭道:“沒關係,咱們還坐這兒。”

才剛剛落座,一個青衣少年提著二尺寬的食盒,利落地擠了進來。

他將食盒開啟,麻溜兒地端出十多樣小菜,諸如漬李、漬梨、青棗、水花生、茴香豆、香乾、醃瓜皮、拌木耳……裝小菜的碟子是竹製的,都只有嬰兒巴掌大小。

謝茂問衣飛石:“要麼?”

那青衣少年已從食盒底層摸出一個竹筒,殷勤地放在衣飛石面前,哈腰道:“果子五文,拌食六文,還給您送一筒子香甜解渴的石榴水!”

如今新鮮的雪梨一隻也才七文錢,這少年賣的漬梨經過加工,放在碟子裡頂多只有八分之一,居然也要賣五文。那漬李乾脆就只有兩枚。水花生是鹽水煮的,沒有剝殼,堆在一起看上去滿滿當當,大概也只有三四顆……總而言之,因為那竹製的小碟子小,裝的小食分量更少。

不過,在場這幾個人裡,謝茂不必說了,幾輩子犯愁的都是軍餉,動輒幾百萬兩起跳,從沒花過幾文錢。衣飛石也是壕得在家豎玉璧當箭垛子的主兒,出門吃飯喝酒他就沒問過價錢。餘賢從世家公子出身,打小就沒缺過銀子。

只有常清平知道這小子東西賣得不地道,但他才懶得吱聲,皇帝隨便拔根毛都夠這小子肥滾滾地過一輩子了,都說愛民如子,就當皇帝是爹,這小子是兒子了吧。

衣飛石扮成女裝不能說話,只點點頭。

餘賢從又是一個小銀魚丟了出去,那前來販食的少年喜出望外,忙問道:“大爺,大奶奶!小的鄰家阿嫂做的蒸碗兒可是一絕!這張家巷子就沒有不知道的!一碗肉食……八十文,菜食五十文!小的給您端幾碗來?”

“嗤,陸慶文,你心肝兒也太黑了吧?”閒漢抬手一耳光抽得那少年轉了個圈,回頭衝謝茂躬身賠笑道,“爺,那張嫂子的蒸碗確是本坊一絕。不過,肉食一碗五十文,菜食一碗三十文。您若要吃,小的給您去端——您在酒樓吃漿水小食,酒樓不抽頭,若是從外邊端熱菜大菜回來,一個碟子酒樓抽五文錢。這是規矩。”

見少年捱打,謝茂無動於衷,衣飛石也沒什麼反應,反倒是餘賢從皺眉道:“不許打人!”

閒漢衝餘賢從賠笑,不再打那少年,卻也沒什麼歉意。

酒樓中自有一套生存法則,閒漢就是專給酒客打雜跑腿的,客人想吃什麼外邊的食物,也該由閒漢來跑腿領賞。這青衣少年本是賣小菜兒的,平日也多得閒漢們照顧,給他引薦客人介紹生意,他得了便宜就搶閒漢的生意,所以閒漢打他,酒樓裡所有人都看著也沒人替他說話。

謝茂聽見那少年的名字倒是忍不住笑了,就說這孩子看著面善,原來是他,陸慶文。

陸慶文在前兩世曾被謝茂提拔做過兩任西河布政使,專管西河三郡賦稅,幹掉了不少隱戶逃稅的士紳家族。後來此人膨脹太過,在西河威福不盡、中飽私囊,謝茂瞧著也用得差不多了,一道聖旨就把他殺了。

陸慶文曾說自己少年時在市井謀生,遍嘗艱辛,原來就是在酒樓裡賣高價小菜。

謝茂不願打亂他的人生軌跡,對餘賢從說:“多給他五兩銀子,讓他去吧。”不是謝茂小氣,萬一資助得多了,這少年陸慶文日子過得好了,少了那股子倔強,十多年後考不中進士了怎麼辦?

——謝茂還指著他這個未來的“酷吏”,去西河橫衝直撞收拾那個爛攤子呢。

“去端蒸碗來。”謝茂把兩個閒漢也支了出去。

這時候桌面上都擺得差不多了,酒樓真正的小二才上來報菜名。

謝茂也不是來吃東西的,隨便撿了幾樣招牌菜,讓上了幾壺稠酒,問衣飛石:“你這方不方便,把帷帽摘了?”

衣飛石緩緩搖頭,放下筷子時,一雙尖頭指了個方向。

謝茂低聲笑道:“怕什麼?正是帶你來看好戲的。”

衣飛石在帷帽的遮掩下雙眼低垂,心情略有一分複雜。他以為謝茂是帶他出來看“奸細”的。這一路上,他也確實見到了朝廷清查陳朝奸細的力度。整個京城都被十戶聯保法細細地篦上一遍,幾乎不會再有容身之地。

可是,如今坐在四海樓狎妓醉酒姿態難看的,是他的小舅舅馬萬明。

梨馥長公主少年時父死母喪,獨自帶大兩個弟弟。大弟弟馬萬珍跟著丈夫打仗,年輕輕就賺了個將軍當著,可惜命不好,還沒娶妻就死在了戰場上,小弟弟就是這個馬萬明了。

馬萬明因是梨馥長公主親手抱大的,和兒子也沒什麼兩樣,加上馬萬珍死了,馬家只剩下馬萬明這一根獨苗,長公主更是把馬萬明疼得跟眼珠子似的,連長子衣飛金都得在馬萬明跟前退一射之地。

沒了父母教養,長姐自己又拎不清,只會一味地寵溺,這馬萬明很自然就長歪了。

所有貴公子該有的本事,他一概沒有。所有貴公子才有的毛病,他一應俱全。

諸如欺男霸女之類的事就不提了,常常是他這邊搞完了事,長公主就提著銀子帶著兵上門“慰問”,肯收銀子最好,不肯收銀子就有兵卒堵門,也不打砸,就是守著不許出入。熬上兩天,基本都要哭著把銀子收下。

往日有姐夫衣尚予鎮壓著,馬萬明勉強還算老實,至少搞出來的事他姐梨馥長公主都能擺平,如今衣尚予離京多日,二外甥進了大理寺獄,長姐都沒空搭理自己,馬萬明頓時覺得神清氣爽!

不過,他這人還算“聰明”,一貫只欺負穿戴不怎麼好、沒權沒勢的平民,世家一概不惹。

“兄臺!我看你儀表堂堂風度非凡,甚是仰慕……”

馬萬明趁著酒氣端著一碗酒,醉醺醺地就往鄰桌的少年書生身上倒,含含糊糊地說,“呃,咱們喝一個!”

鄰桌的幾人一老兩少,年長者約摸四十歲許,儒雅溫文,兩個小的一個虎頭虎腦,一個粉臉嬌俏,很顯然一個是真少男,另外一個卻是女扮男裝的少女。這三人叫了吃食和酒,身邊也有閒漢候著,甚至還叫了一個市妓唱曲,可是,總體而言,這桌人很安靜,彼此不交談,靜靜地吃東西。

馬萬明已經注意他們很久了,準確來說,他已經看上那個女扮男裝的小娘子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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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家三口特別愛在酒樓裡泡著,吃飯聽曲看風景,特別是那個小娘子,總是睜著一雙大眼睛,無辜又好奇地望著街面上的行人,那嬌憨的神態真是可愛極了!

這時代對女子的約束不算太大,可是,正經人家未出閣的小娘子想要隨意出門,也不大方便。所以,經常就有疼愛閨女的父兄,在閨女訂婚以後,出閣之前,親自帶著閨女喬裝成男子在街頭走走看看。當然,像這種直接把閨女帶到魚龍混雜的酒樓裡的,基本沒有。

馬萬明已經徹底沉迷在小娘子的美貌之中,腦子完全進了水,轉不過這個彎兒來。

衣飛石這會兒也看出不對來了。

若是要看小舅舅出醜,隔壁那桌也太……不等他多想,那眼看就要被馬萬明佔便宜的少女細掌一翻,利索地揪住了馬萬明的關節。

咔嚓一聲,馬萬明摸過來的手腕就脫臼了。非常漂亮的分筋錯骨手。

“這是……?”衣飛石小聲問謝茂。

謝茂給他斟了一杯茶,示意稍安勿躁。

馬萬明發出痛苦的慘叫聲,驚動了與他同桌的好幾個幫閒。

這些人平日就跟在馬萬明身邊混吃混喝,馬屁拍得山響,倒也不是全無本事。其中就有兩個從衣尚予帳下退伍的老卒,因醉酒狎妓被開革,之後就跟在馬萬明身邊混飯吃,倒也不是全無情意。

這時候見馬萬明吃了虧,二人立刻拍案而起,怒吼道:“放肆!敢對馬王爺無禮!”

餘賢從彷彿覺得自己聽錯了,馬王爺?

衣飛石差點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他這個小舅舅正經上不了檯面,衣尚予平日都懶得搭理,卻被長公主慣得無法無天。

馬萬明的道理很簡單,他姐是公主,那他是什麼?王爺呀!公主的兄弟不都是王爺?

馬萬明自稱馬王爺,幾個幫閒拍馬的也跟著起鬨,居然還真被他唬住了不少市井百姓。前有文帝,後有先帝,都是給足了衣家面子的皇帝,皇帝一笑置之,底下還有誰會去找衣家的不痛快?馬萬明當了好幾年的馬王爺,一直也沒人找他麻煩,他就更得意了。

“主上……”出門在外,衣飛石不敢叫陛下,可這會兒是真的尷尬又惶恐。

馬萬明這樣狂妄犯上,倚仗的是誰的勢?長公主。長公主又是仗了誰的勢?衣尚予。說到底,馬萬明犯下的事,終究還要扣在衣尚予身上。衣飛石怎能不惶恐?

謝茂將手伸進他的帷帽底下,握住他微微發汗的手,說:“看戲,看戲。”

那邊已經打起來了。

兩桌市妓尖叫著退到一邊,閒漢則袖手在一邊看熱鬧,馬萬明這邊兩個退伍老卒當主力,一個逮住中年儒者暴打,一個逮住那虎頭虎腦的少年暴打,剩下幾個幫閒也不是只會捧哏,在馬萬明的咒罵聲中,幾個人居然圍住女扮男裝的少女廝打起來,一時間碗筷齊飛,尖叫聲不斷。

餘賢從與常清平都老老實實地守著謝茂不動,衣飛石看了局勢,皺眉道:“他們想走。”

“再不走,緝事所的人就到了。”謝茂笑道。

“他們是奸細。”衣飛石看著跳腳的小舅舅,拿不準皇帝的想法,“我舅舅不是。”

謝茂依然笑聲輕輕地,彷彿和人開了個玩笑:“他可以是。”

“你阿爹已經快二十天沒有戰報回來了。錦衣衛也已經審出了梁幼娘同夥的供詞。替你翻案也就是這三五天的事了。眼前這三個……”謝茂示意被馬萬明纏住的一老二少,“有條大魚。如今十戶聯保,他們出不去,待不住,一直在聯絡的屬下也進了羽林衛大牢,把他們賣了出來。”

“早就能收網了。特意等到今日,教你親眼看著,高不高興?”

馬萬明身邊的幫閒裡就有常清平聯絡過的人,今日見常清平來了,酒桌上撩撥兩句,一直跟著那三個奸細跑得馬萬明果然按捺不住,立馬選擇了出言調戲。這不就打起來了?

衣飛石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那日他就害怕自己被長公主虐待的事會惹得信王雷霆大怒,長公主再有一萬個不好,她是衣尚予的妻子,與衣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關係是割捨不了的。若信王報復長公主,衣家很難不受牽連。——他作為衣家次子,一樣是被“報復”的物件。儘管信王的初衷是替他出氣。

現在謝茂千挑萬選,挑中了長公主的軟肋馬萬明來下手。這難道就和衣家沒關係了嗎?

不,關係大了去了!

謝茂若是把勾結奸細的罪名栽到馬萬明頭上,就算洗清了衣飛石,長公主也完了。

——弟弟通敵賣國,姐姐還想安安穩穩地做長公主?皇太后一道懿旨,曾經風光無限的長公主就得變成“馬氏”。

這就是謝茂順手為之的報復。

他曾向太後求助,要求太后懲戒長公主,然而,太后只讓他等,他等得不耐煩了。

手握皇權天憲,他不會用什麼陰謀陽謀,一力降十會而已。他要栽贓馬萬明勾結奸細,就有一萬種方法證明馬萬明不乾淨。原本他應該忌憚衣尚予的反應,若衣尚予公然為馬萬明張目,朝廷勢弱的情況下,這個栽贓只能不了了之。

可是,目前的情況,他是可以進行栽贓的。衣家絕不會向朝廷抗爭這個扣馬家頭上的罪名。

為什麼?

因為,功高蓋主,亟需自汙。

陳京,大光明宮。

看著半個宮室裡塞滿的皇妃皇子公主,衣尚予衣飛金父子都有點不敢置信。

這就打進陳朝京城了?這就打進大光明宮了?嘶,這有點讓人……那什麼,對吧?

這短短二十天發生的事情,讓衣家父子回不過神,讓十萬戍邊軍回不過神,估計陳朝那位丟下老婆孩子逃亡西京的天昌帝也沒回過神。

那日衣尚予受到衣飛石的“血淚哭訴”家書之後,就一直“渾渾噩噩”“心不在焉”。本應該在望虎坡紮營,半夜卻一反常態地選擇向襄州進軍,似乎要和長子衣飛金會師。

他這動靜把陳朝幾個駐守邊城的大將都嚇懵了,幹嘛呀?衣老狗這是不想守秦州了,要跟衣小狗合圍襄州把我們都吃啦?這時候諸色府傳來本國奸細陷害衣尚予次子,導致衣尚予最疼愛的二兒子被謝朝剛登基的傻皇帝下獄拷打的訊息。

陳朝除了襄州的何耿龍,原駐潭郡的陳旭,其餘戍邊將領都被衣尚予打哭過,稱得上是未戰先怯。得了諸色府訊息之後,個個歡欣鼓舞,前仆後繼地派人偷偷去和衣尚予接觸,大哥,神仙,反正謝朝不好混了,不如來我們這邊,我們一起打謝朝的傻皇帝啊。

這年月,家主與嫡長子都在外邊,剩下次子老婆在京為質,其實是沒什麼分量的。

衣家之所以信任謝茂,就是因為謝茂放了衣尚予出京,且沒有要求衣飛金回京。——謝茂留的是衣飛石。

文帝對衣尚予有知遇之恩,文帝本身在朝野軍中聲望也足夠,所以他敢放權任憑衣尚予施用。

剛登基的謝茂憑什麼敢呢?他什麼倚仗都沒有,就這麼光棍地把衣尚予與其嫡長子衣飛金一齊放出去領兵,滿朝文武都以為謝茂瘋了。連林相都幾次暗示,把衣飛金召回來。

嫡長子的分量和嫡次子的分量,那是絕對不一樣的!

甚至在陳朝眾人的眼裡,衣飛石被下獄拷問也是個政治事件,代表著謝朝新皇對衣家的態度,重點並不是衣飛石本人是否受苦了,是否被弄死了。——一旦衣尚予叛國,在京中的長公主、衣飛石、衣琉璃與兩個雙胞胎,都必死無疑。衣飛石被拷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被下獄拷問代表著什麼。

所以,陳朝上上下下都在向衣尚予瘋狂示好,特別是陳朝最能打仗的武安王死了,陳朝亟需一個能夠填補絕世帥才位置的名將。本來是為了對付衣尚予,好嘛,現在謝朝自毀長城,咱們把衣尚予哄到手打謝朝去,那得爽哭。

衣尚予假裝考慮了幾天,給陳朝回了信,表示要跟大兒子商量一番。

父子兩個也沒私下溝通,衣尚予就大喇喇地寫信給衣飛金,說要投奔陳朝,人家給封王。

衣飛金立馬回信:可以。但是我也要封王。

陳朝大喜過望,開始跟衣尚予談條件。

衣尚予說,三個王爵,我一個,我大兒一個,二兒肯定要被搞死了,追封一個。我在謝朝娶了個長公主,你陳朝也給我一個公主,不然我覺得不保險,萬一你們鳥盡弓藏呢?我現在帶得兵馬都是我的嫡系,我肯定不得拆散,不然我不安心。你們要給我多少裝備,多少糧草,給我指揮權,我還要召集你們的將領談話,誰不服我,就給我把他調走,不然我要砍人的……

衣尚予想著反正漫天要價就地還錢嘛,也不指望陳朝答應多少。

結果,陳朝居然答應了!

答應了!

全部答應了!

據說,陳朝那位垂垂老矣的天昌帝說:“衣卿真國士也。朕以國士待之,用之不疑。”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陳朝大部分戍邊將領被一鍋端,只有何耿龍與殷辰藉口不聽宣,自請回防逃過一劫。

沒有了領兵的大將,衣家父子帶著十萬精兵在陳朝疆土中縱橫馳騁,一路殺進了陳京。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也太荒謬了,在京中的陳旭護送天昌帝逃到了西京,卻因兵力不足,無法攜帶更多家眷,一批后妃、皇子、公主都被拋棄在了京城。被衣尚予堵了個正著。

“小金子……”

衣尚予有點不切實際地捏著長子肩膀,“為父覺得陳朝那個……是不是有點傻?”

衣飛金帶兵一連跑了七天,終於追著親爹進了城,一路上沒怎麼遇到抵抗,也沒怎麼交手,就是風馳電掣地追著親爹屁股後邊追。這時候也已經累得快不行了,坐在地上搖頭:“若非二弟與陛下行苦肉計,朝裡真欺辱家中,陳朝皇帝待我家一片赤誠,阿爹難道就不會動搖嗎?”

這一番設想,讓衣尚予也陷入了沉思。

如果謝茂真的對衣飛石下手,如果衣家真的走投無路,那麼,天昌帝的信重,是否就能換得他的忠誠呢?這個設想竟然讓衣尚予脊背微微地發寒。

他的目標不過是天下歸一結束戰亂罷了。

替謝朝打陳朝是為了這個目的,替陳朝打謝朝,難道不也是一樣嗎?

謝陳二朝皆出於前朝,同根同種,本是兄弟之邦。兩朝之間的感情,也與面對周邊的蠻夷戎狄都不相同。謝朝與衣家不諧,陳朝就敢來勾搭衣尚予,換了南邊的浮託國,想都不敢想。哪怕謝朝滅了衣家十族,衣尚予也不可能為南蠻效力攻伐中原。

“阿爹,當務之急,想想怎麼收場。”衣飛金苦笑。

他一路飛奔著想把親爹攆回來,可惜陳朝無將潰兵,又有衣尚予殺神之名在前,居然被衣尚予莫名其妙就打進了陳京。哪怕就在京城外邊晃一圈也好啊!打進城了!這下怎麼辦?真的造反嗎?

衣尚予心裡有數,說:“天昌帝還在西京。何耿龍、陳旭也還活著。陳朝國祚還有幾年。”

衣飛金就不吭聲了。

要不是他故意放了何耿龍一條生路,這個陳朝已經完了十之八|九了。

如今朝廷勢弱,西北戍邊軍勢強,衣尚予又殺進了陳京,底下將領都有點想給衣尚予弄個黃袍加身的戲碼玩玩。衣尚予不自立,他們這群老將撐死了就是個將軍,衣尚予自立為帝呢?怎麼也能混個世襲罔替的國公噹噹吧?說不準還能混個異姓王。

不管衣尚予想不想自立,這時候都該有個態度了。

與西北捷報一併傳來的,是一個讓天下譁然的噩耗。

大將軍衣尚予在戰陣中不慎落馬,被踏碎了脛骨,已經再也站不起來了。

皇帝準衣尚予所求,接他回京養傷,另賜一等鎮國公爵位,十世不降。

長公主府。

馬氏聽了訊息,又悲又喜。悲的是丈夫腿斷了,再也無法給她帶來更多的榮耀了,喜的是丈夫得了個十世不降的國公爵位,雖不及世襲罔替那麼好聽,可一個王朝也未必能傳十世呢!

高興完了,想起被關進大理寺獄的弟弟,她又忍不住流淚:“快,打發人去把衣飛石那個孽障找回來!他倒是沒事人了,把他舅舅誣了進去!真是個畜生!快去找來!叫他把他舅舅換出來!”

“梨馥殿下。聲低則貴,容靜則雅,您是金尊玉貴的的公主殿下,凡事安閒淡定才是。”

立在馬氏身邊的是一個打扮得清淨素雅的中年女子,三十歲許,不曾梳起頭,這是當年太后與衣家議婚時,從長信宮裡派出的幾個大宮女之一。

馬氏一心想把衣琉璃嫁入宮中,長信宮派來的教養嬤嬤就被撥到衣琉璃身邊去了。她自己則覺得用長信宮的大宮女十分體面,常常把這個大宮女帶在身邊,又因大宮女說話做事帶了幾分太后的風度,馬氏對她還真有幾分信服,常以半師之禮對待。

被大宮女提醒一句,馬氏立刻變臉收起自己的淚水,露出她習慣性地矜持的微笑。

“正是如此。”大宮女誠懇地施禮稱讚,“殿下儀態萬方,很有幾分太后的風采呢。”

太后還是淑妃時,馬氏就對她十分欽羨。總覺得林家的這位淑女,才是京中最尊貴、最有風度的女子,連真正的皇家公主都是林淑妃教導出來的呢!她以幾十歲的年齡差,穩穩地坐在了統攝六宮的尊位上,得到皇父(文帝)絕對的愛重,若不是年齡小了些,肯定會被立為皇后!

如今太后身邊的大宮女誇她有太后的風采,她就特別得意,只是面上不顯,學著太后淡淡說話的模樣,吩咐下人:“去吧,把衣飛石找回來。就說為娘的要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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