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箭之後, 太后精神倦怠, 很快就歇宴回宮休息了。

謝茂倒是想喝喝酒,聊聊天,衣飛石摸著那本《箭藝九說》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似是恨不得跟太后一起走了, 找個沒人的地方好好把書琢磨一遍。謝茂無奈,只得也帶著衣飛石回太極殿休息, 說:“時候不早了,夜裡看書費眼睛。你早早地睡了, 明兒天亮再看。”

衣飛石現在坦然得很, 他還沒長大, 還不是皇帝喜歡的樣子, 二人肯定不會“睡”。

謝茂倒是不介意讓他跟了御輦一起回, 他自己不肯太過僭越,就跟在御輦旁側步行。看得謝茂心裡很不得勁, 宮中是個極特殊的地方, 出行用什麼車,坐什麼轎, 上下都有規制。而像衣飛石這樣的外臣, 他就只有兩條腿走著的份兒。

御輦不能上, 後宮的車駕他就能用嗎?是給他弄個皇后的車駕呢, 還是貴妃的?

前朝倒是有七十歲以上老大臣才能坐的軟轎, 不說那轎子擱後宮裡多惹眼, 這會兒從前邊抬來也太費工夫了。

謝茂不太痛快地踢了趙從貴一腳, 說:“許侯爺宮中騎馬。以後都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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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從貴忙哎了一聲,回頭看隨著御輦一路走一路藉著宮燈光芒盯手裡書本的衣飛石,心說陛下您盡給老奴出難題,有往後宮裡牽馬的嗎?還讓外男在後宮策馬而行。將軍禍水啊!

謝茂也攀著窗看見了衣飛石的小動作,眼看伸手夠不著,他拿起車裡的白玉如意輕輕勾了衣飛石一下,衣飛石哎了一聲,回頭就看見皇帝瞪他:“不許看了!”

衣飛石立刻將書合上,縮著脖子要往懷裡揣,謝茂伸出手:“拿來!”

“陛下……”衣飛石這會兒不太好意思撒嬌了,只露出討好的笑容。

謝茂絲毫不為所動,“拿來。”

衣飛石無法,只得靠過來小心翼翼地把書交了,不怎麼放心地說:“陛下,此書娘娘所賜,臣若保管不當,娘娘就不喜歡臣了。”

《箭藝九說》剛剛入手,謝茂腦中就被系統刷屏了:

【任務輔助系統-武學模組更新!】

【注意!發現e級武學技能-招法-《箭藝九說》!】

【是否馬上學習本技能?】

【是】【否】

謝茂衝衣飛石揮揮手,道:“天亮才還給你。晚上不許看書,費眼睛。”

謝茂在衣飛石這裡信譽值極好,他所說的每一句話,承諾的每一件事,最後都給衣飛石辦成了。所以,他說天亮就還,衣飛石心裡還有點捨不得,卻也放了心。

不過,衣飛石老實轉頭繼續走了兩步,卻發現御輦中的謝茂居然翻開了那本書。

——你不許我看,說費眼睛,你怎麼自己看啊?合著你那是龍眼,看著就不費了?

【還有武學系統?學了是不是書就沒了?】

謝茂武力值不行,他雖然看得開,可不代表他沒有理想。這要是跟打遊戲一樣,吃一本技能書就漲一截戰鬥力,不是爽呆了?

不過,這書小衣看得這麼重,真讓朕吃沒了,他估計要不開心好幾天。

【是。建議宿主在學習之前,先開啟拓印模式,將本技能書進行拓印。】

【怎麼拓印?還有,我學了這個技能,是不是就能百步穿楊百發百中了?有小衣厲害嗎?】

【宿主需要先開啟任務輔助系統,再開啟拓印模式,就可以進行拓印了。拓印需要消耗成就點。宿主學習該技能後,可以百步穿楊、百發百中。系統開啟之前,宿主與人物衣飛石無法進行具體能力值比較。】

又是開任務輔助系統。

謝茂不想開。

他一開始不想開這個輔助系統,是因為他被系統主導的不斷重生惹怒了。

在先帝的陰影下如履薄冰地過日子,和幾個侄子勾心鬥角,混上皇位之後還要兢兢業業地治理天下,活得真的太累了。他不想陷入這個辛苦的輪迴。

哪曉得他這輩子放飛自我胡整一氣,反而發現了前幾世都沒發現的超級大外掛——親媽。在太后的一手運作之下,他莫名其妙就混了個皇位坐著。什麼憋屈,什麼謹慎,什麼勾心鬥角,全都消失了。

對,辛苦消失了。可他已經和衣飛石走得這麼近了,他更不想開這個系統了。

開了任務輔助系統,就代表他同意繼續做任務。

——他要去尋找心甘情願為自己殉葬的人。

不管他的目標是誰,想要人家心甘情願殉葬,必然會在各方面都有著極度親暱的關係。他和目標人物走得近了,衣飛石會怎麼想呢?那小子也許會有一點兒小失落,然後就會高高興興地繼續做他的臣子,高高興興地娶妻生子,高高興興地子孫萬代吧?

這當然也沒有什麼不好。如果衣飛石的心願就是公侯萬代的話。

謝茂更猶豫的是,如果這一世他尋找到的目標,真的心甘情願地替他殉葬了呢?

任務結束了。

他不會再重生了。

他的人生會回到正軌,他會喝一碗也許系統版的孟婆湯,在一個陌生的世界哇哇哭泣著甦醒,懵懂純淨地開始另一段人生。另一段永遠都沒有衣飛石的人生。

不止不能擁有,不能守護,連記憶中都沒有衣飛石存在的人生。

這一世開始之前,他都可以乾脆利落地離開這個世界。可是,現在他已經做不到了。

從他在大將軍行轅門前,第一次看見那個偽飾著天真笑容,青澀微怯地走向他的少年衣飛石時,他心中那一股急切想要接近的慾望覺醒時,他就做不到了。他摟過衣飛石的腰,撫摸過衣飛石的身體,見過衣飛石在自己懷裡沉睡的安祥睡顏,他還……親過衣飛石。

這一切都是那麼地讓他念念不忘。他想,或許這一世我也無法得到他,但,我可以更接近他,更瞭解他,再一次重生的時候,我會再一次注視他,寵溺他,讓他心甘情願跟隨我。

他需要不能完成任務。他需要漫長的今生,也期待更有把握的來世。

與得到衣飛石的青睞相比,什麼百步穿楊,百發百中,都是渣渣!朕不需要!

【不開。】

謝茂考慮許久之後,居然還是不打算開輔助系統,系統也急了。

【宿主已經登基成為皇帝,為什麼還是不願意繼續做任務呢?】

【本系統提供的任務輔助系統下設治國模組。宿主只要每天開啟虛擬面板,設定好各項數值,就可以託管各種任務!宿主完全可以輕鬆治國,享受瀟灑人生!】

【宿主寄存在本系統的‘再三稱帝’特殊成就大禮包中,還有各種增加文臣武將能力值的素質點,滿朝文武能力值皆與歷代名臣名將齊平,還能增加忠誠度!宿主難道一點兒都不心動嗎?】

【宿主開啟武學模組,系統將無條件為宿主贈送功法一體的c級武學三套!】

【宿主開啟拓印模組,系統再無條件贈送宿主五張拓印券!】

【宿主,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

看得出來,系統已經著急上火到了極致,開給謝茂的條件一次比一次好。

謝茂既不想開任務,也存了點看看這系統下一回再開什麼條件的心思,依然毫不客氣地選擇了拒絕:【不開。】

【宿主……】

【嗶嗶磕死。】

半晌之後,系統才幽幽地刷了一條。

【人物林湛存活,宿主不會磕死。】林湛就是太后。

謝茂啞然無語。系統說得對,這一世和前幾世都不同,前幾世他誤解了太后,對太后極其不恥,剛重生時他都沒把太后放在心上,想搞事就搞事,絲毫不擔心自己死了太后會不會傷心,他心中的太后就是個出軌且不顧親兒子的婊|子,根本不值得他尊重。

現在的情形已經完全不同了。他知道自己誤解了,他知道太后一片聖母慈心,他怎麼還捨得讓母親見到兒子的死亡?子送母終,方是常道,是孝道。

就在他以為又要被系統腦內瘋狂刷屏嗶嗶的時候,系統卻再度選擇了沉寂。

謝茂松了好大一口氣,幸好系統沒有耍流氓。

系統是個程式,只要它的能量足夠,一分鐘刷他六十次,一天刷二十四小時,把他日夜不停地刷上六十年都有可能。他一個肉體凡胎,哪裡招架得住這樣的疲勞轟炸?真要被系統日夜不停地騷擾,謝茂也不知道自己何時會妥協。

和系統交涉的時間裡,御輦已停在了太極殿前。

衣飛石跟謝茂一起進了正殿,二人洗漱之後,就研究夜寢的問題。

正殿最尊貴的那一張龍床,衣飛石當然是不肯去睡,謝茂又忍不住想和他挨在一起,於是大半夜的又讓宮人風急火燎地佈置憩室臥榻。

和當年在信王府謝茂故意捉弄的情況不同,這回憩室裡的臥榻邊上抬來三面屏風,圍成了一個相對私密的環境。宮人在角落裡點上一盞落地舞鶴燈,悄悄地退了下去。

聽見外邊輕輕關上門的動靜,偌大的宮殿,就只剩下屏風外邊裝鵪鶉的趙從貴守著。

這也是和信王府不同的地方了。在信王府,謝茂想要和衣飛石獨處,滿屋子奴婢下人就散得乾乾淨淨,一個不留。如今當了皇帝,哪怕是臨幸后妃都必須得有人跟著。謝茂也是脾氣大,連御史都敢杖斃的人,宮中奴婢都不敢跟他太犟著,這才只留了趙從貴隔屏守著。

謝茂不敢太撩撥衣飛石,都是血氣方剛的少年,不止他火大,衣飛石也一樣火大。真鬧起來了就怕剎不住車。

可是,一直到二人都上床躺下,蓋好了薄被,衣飛石也沒有什麼表示。

這讓謝茂覺得奇怪極了。往日同寢,衣飛石都會明示可以為他侍寢,多半還會主動寬衣。這回許久不見,終於同床共枕一次,小衣居然這麼安靜?——莫不是那日在大理寺獄和小衣說得太生硬,惹小衣生氣了?

這個揣測讓謝茂有點睡不安穩。

他既不希望衣飛石在未定情之前撩撥自己,又不希望真和衣飛石說僵了。

那日衣飛石主動說自己不小了,他卻硬邦邦地撂出一句“朕說你小,你就是小”。當時不覺得什麼,這幾日相處也覺漸入佳境,他都沒想過,萬一那天拒絕得太生硬,可能傷了小衣的自尊心呢?

第一次這麼舉棋不定的謝茂睜著眼睛想了很久,才試探著問:“被子是不是薄了些?”

守在屏風外的趙從貴剛想詢問是否需要添被,就聽見自家主子裝大尾巴狼的下一句話,“不如小衣睡到朕這被窩裡來。”

咳咳。趙從貴都替自家主子著急。這都好幾個月了,人還沒弄到手!

衣飛石不覺得冷。不過,皇帝說冷,不管是真冷還是假冷,他都決定聽話。悄無聲息地掀開皇帝薄被一角,衣飛石身姿很靈巧地鑽了進去。他自幼習武,輕功又好,這動作做得宛如天成,就像是一切都上天註定好的一樣。

連謝茂都給他靈巧契合的身姿驚住了,心想,這就是沒生氣。若是使小性子,肯定就不肯睡過來了。

謝茂一邊安下心,習慣地伸手想把衣飛石攬在懷裡。

——他意外地發現,衣飛石居然還伸手想抱住他。這可讓謝茂太驚喜了,不過,他習慣把衣飛石整個攬住,佔據大部分主動權。衣飛石手才伸出來,就被他往下挪了挪。

衣飛石正反省自己鑽被窩的動作是不是太“靈巧”了一點,並沒有丈夫氣概,所以才想伸手學謝茂的樣子,把謝茂整個摟在懷裡。

哪曉得才伸手就被撥到了下邊,只能抱住謝茂的腰身。

然後,他自己就被謝茂攬住了肩膀,謝茂輕輕一攬,他的臉就往謝茂肩上貼了貼。

……算了,我現在還小。等我長大一點,他就讓我抱了。衣飛石隱隱覺得有點不對,可是謝茂一直以來都是這麼對他,又確實嫌他太小不肯臨幸,他也想不出更合理的解釋了。

次日清晨,天剛矇矇亮,餘賢從就親自護送衣飛石回了大理寺獄。

謝茂多睡了半個時辰,今日十六,小朝會。

他起床洗漱穿戴之後,吃了點清淡的蔬食,這才想起《箭術九說》還在自己手裡。

唔,說好今早就還給小衣,居然忘記了。這會兒大概在屋子裡抓心撓肝吧?腦補了一個衣飛石坐立不安的樣子,謝茂居然忍不住笑了笑,問道:“今日可有什麼緊要安排?”

這會兒在殿前回事的,乃是司禮監秉筆李從榮。他是謝茂從太后所給的心腹中挑選的大太監之一,放在司禮監中佐掌政事,平日裡也負責和內閣六部溝通。——論親近,他不如趙從貴。可他前世也是謝茂用慣的大太監,曾在司禮監掌印。

這輩子司禮監沒有掌印太監,謝茂並沒有完全照著前世的印象用人。早了近十年登基,很多人的經歷都和前世不同了。連林相都蹦達出來搞事,何況其他人?他還要再看看。

李從榮弓著背聲音清晰恭敬地回答:“回陛下,今日吳閣老請議黎州華林縣令滅門一案,陳閣老請議薄州興安府黃河改道事,紀閣老請議清溪侯涉間案。”

謝茂哼了一聲,道:“同閣老們說,朕昨夜多喝了幾杯,今日精神不濟,有事在朝會上一併說了,散朝之後不議事。”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事,還要開小會說。急著去給衣飛石送武功秘籍的謝茂很不滿。

“是。”李從榮即刻領命離去。

不等謝茂吩咐,趙從貴就把那本《箭術九說》放在錦盒裡,諂媚笑道:“奴婢一定收好!”

謝茂方才春風滿面地走出殿門,低聲道:“今日散朝就出宮。預備著。”

想起昨天才被太后訓斥過,他登上御輦之後,又忍不住吩咐,“去問問御醫,這回帶些侯爺喜歡吃、又不妨礙養傷調理的吃食。”

趙從貴滿口答應,心中充滿了無奈。

就侯爺那嘴,喜歡吃的全是妨礙養傷調理的東西!趙醫官都跳腳幾次了,侯爺那邊還是想吃啥就吃啥,拉都拉不住!——還不都是您給慣的。

自從中秋那日,奉太后懿旨把衣飛石從大理寺獄偷渡出來之後,謝茂就經常趁著下午時候溜達出宮,若是那一日衣飛石不用過堂,他就把衣飛石喬裝改扮帶出大理寺,二人皆微服出遊遛彎去。

衣飛石涉間案發之後,京城街面上到處都是羽林衛、錦衣衛、衛戍軍,衛戍軍負責街頭治安,錦衣衛負責清查可疑人等,羽林衛負責捉人。街面上到處都是兵,謝茂身邊又有衣飛石這樣的高手跟著,再有餘賢從、常清平等心腹貼身護衛,太后叮囑了一句注意安全之後,也沒有怎麼干涉。

這日衣飛石又妝扮好,跟著謝茂坐車到張家巷子的四海樓吃飯聽曲。

才到巷口就看見羽林衛抓人,幾個街坊激動得手舞足蹈,拼命向圍觀的路人表功:“就是我們家那小子機靈!我原想那半掩門裡進進出出有些髒漢子也不奇怪,我小子就說了,那等腌臢的婊|子,豈有出手如此闊綽的恩客?看看!果然就是個奸細!”

“那還是我們家大郎的功勞更大些!不是我們大郎撞見了那個奸細,他豈會給一千錢封口?一千錢吶!說給小子買糖吃。哈哈,我們大郎立時就知道這人不好了。果然是個奸細!”

“哼,若不是我家五郎跑得快,你們大郎三郎都被那奸細宰了!”

……

幾個街坊說得激動,居然互相爭執吵鬧起來。

一個羽林衛兵頭安撫道:“幾位不要爭吵。朝廷在京城各坊市皆實行‘十戶聯保法’,有奸細藏匿不報者,十戶皆罰,舉報奸細成功,也是十戶皆賞。不單是你們幾位,與你們聯保的所有門戶,都有賞錢可領。每戶賞銀十兩!”

“憑什麼他們沒出力也放賞?賞錢合該我們三戶平分!”

正在吵架的幾個街坊立馬不吵了,站在一團警惕地盯著這兵頭。

那兵頭不耐煩地翻個白眼:“就憑這是朝廷的法令!待會就有兵馬司來放賞,不想領的可以不領,想多領的一文也沒有!散了散了!”

“等等!先不要散!”

這兵頭想起不對,又找了個板凳站上去,大聲道:“各位街坊們!十戶聯保法,有奸細藏匿不報者……”

不等他說完,圍觀群眾就跟著大聲回答:“十戶皆罰!舉報奸細成功者,十戶皆賞!”

兵頭一口氣沒出完,圍觀群眾就幫他說完了。他咳嗽一聲,說:“看來大家都知道了。一個奸細十兩銀子!多抓幾個,三年都不用開張了!凡戶籍不明者……”

“舉報兵馬司!”

“凡形跡可疑者……”

“舉報緝事所!”

“凡……好吧,都知道了,舉報也有五個錢!甭看錢少,捉到奸細追加二兩銀子!”

羽林衛兵頭做完了這一次宣傳,他的同僚也已經把奸細捆好了,正要帶隊離開,突然看見謝茂的車駕。

餘賢從與常清平都打扮成隨從守在車外,常清平還好,幹乾瘦瘦不起眼,藏在人群中都沒什麼存在感,餘賢從則不然。

這位出身世家的公子哥身高八尺,形容威儀,穿上常服也自有一番堂皇氣象。

捆著奸細的羽林衛看見頭兒的眼神,頓時激動了:“頭兒,又是奸細?”自從他這個頭兒從御前下來帶隊清查奸細之後,他已經跟著混了快八十兩賞銀了,現在看誰都像銀子。

“閉嘴。”這羽林衛兵頭正是被張姿坑慘的黎順。

想他好好兒一個三品御前侍衛,還是皇帝最喜歡帶身邊的那種心腹,就這麼被削了八級!八級啊!三級一品,他直接從三品御前侍衛削成了六品兵頭兒。就這還是託了先帝的福——先帝愛重羽林衛,所以羽林衛的兵頭比尋常兵衙高三級。

皇帝微服出門,黎順自己從御前下來的身份也不是秘密,他有心上前請安,又怕被人從自己身上摸到了皇帝的行蹤,只得遠遠地衝餘賢從微微點頭,以示恭敬。

謝茂將一切都看在眼裡,笑道:“好歹沒把自家的前程看得比朕的安危重要。”

衣飛石才知道黎順被貶職了。

謝茂興沖沖地跟他說把林相的小兒子揍了一頓,卻沒有跟他說杖打張姿和貶謫黎順的事。他想起那日受杖之後,黎順臉色蒼白地進來向他磕頭賠罪,直說打他不是皇帝的意思,求他千萬饒恕,心裡就有點難受。

前有權相鎮壓,後有親兄脅迫,黎順在那種情況下能做什麼?

錢彬都已發話說要施杖,公堂之外那麼多百姓聽審,黎順在那時候敢衝出來阻止嗎?

一旦阻止了,這個冤獄的計劃失敗了,誰又能保證皇帝不殺他洩憤?

衣飛石自己在軍營長大,對做侍衛的,當兵的,都會多幾分物傷其類的悲憫。

不過,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可以和皇帝討論自家的事,討論份內之事,皇帝如何用人,如何差遣屬下,這就不是他可以僭越置喙的話題了。

他想,如果皇帝當真惡了黎順,三五年都不許他升職出頭,倒是可以把黎順引薦到父兄帳下。——跟著他家打仗,只要肯拼命,發財肯定沒問題。就像他老叔徐屈那樣,也是被文帝厭惡了,朝中查無此人,照樣帶兵打仗發財。就是沒正經官兒當麼。

“走吧。”謝茂吩咐繼續往四海樓去。

他不知道衣飛石在憐憫黎順,見他若有所思,以為他還在為十戶聯保法震動。

如今在京中施行的十戶聯保法,其實就是連坐制的補充。所不同的是,歷代連坐制只有懲罰措施,即一戶犯過,九戶連坐。如今謝朝在街面上清查奸細所用的十戶聯保法,則是一戶捉到奸細,九戶皆賞。賞罰並舉,效率大大提升。

“這幾日差不多都把陳朝的奸細捉乾淨了,那日在週記客棧引燃火藥的奸細與其同黨,也都已經落網,錦衣衛已經拿到供詞,日後給你翻案再拿出來。”謝茂輕輕撫摸衣飛石頭上豎起的雙鬟。

京城裡認識衣飛石的人不多,可是,萬一被認出來了呢?

謝茂一心帶衣飛石出門透氣,差點想問常清平你們這群搞陰私事的,有沒有易容術、人|皮|面|具什麼的,衣飛石就很自然地說,我可以扮女裝啊。

可以扮女裝啊。

扮女裝啊。

……

要不說兵者詭道呢?衣飛石跟著他爹他哥打仗,那是什麼不要臉的招數都用得出來。斥候探聽軍情時,經常深入敵軍城池,喬裝改扮弄個女裝什麼的,完全沒有心理壓力。

謝茂被他一句話炸得還沒醒過神,衣飛石已經開開心心地吩咐曲昭找來胭脂水粉。

衛烈幫他梳了個少女常見的雙鬟髻,他沒有女孩兒用的頭飾,就去小天井揪了幾朵玉簪花插在髮間。天生細膩的膚色因常年在演武場奔跑略有些小麥色,這會兒塗上白|粉,越發顯小,就有了幾分雌雄莫辨的味道。

唯一不太像的是,他太高了。

不過,今天已經不是衣飛石第一次女裝出門了。第一次是沒準備,現在衣飛石出門都穿著罩身長裙,帶著帷帽,本來就瘦,他行走時稍微屈膝,裹在裙子裡沒人能察覺到不對,整個人倏地就矮了一截。

——旁人當然沒法兒像他這麼玩兒。老屈膝站不直多累啊?架不住人家衣飛石馬步穩,身盤正,蹲著走路根本不當回事,行走間的體態還特別自然優雅。

帶著衣飛石扮女裝出門幾次,謝茂已經從歎為觀止到習以為常了。

在馬車裡,衣飛石沒有戴帷帽。他在臉上敷著纖細的白|粉,腮邊還塗著薄薄的胭脂,嘴唇本就不怎麼厚,抿了一點兒嫣色。他這時候臉上還帶了幾分青澀的稚氣,裝扮好了也不是極度淑慎的女氣,而是還未長成的天真清純。

他今日在雙鬟上戴著兩枚玉扣,墜著一個蠶豆長短的青竹玉節,動作時就晃來晃去,看上去有些俏皮可愛,又不是全然的女氣。更似孩子氣。

謝茂摸他頭上的包包,他就小心翼翼地躲了一下,說:“昨兒娘娘賜我的,弄壞了。”

女孩兒用的玉扣多半都是個花鳥蟲魚,看上去嬌滴滴的。謝茂才說今天這玉扣好看呢,他也不是不喜歡小衣女裝,就是覺得小衣還是男人臉比較好看,跟女孩子一樣戴著珠花流蘇什麼的,他老覺得這個小衣不真實。

他都沒想過可以給衣飛石打點更中性的首飾,太后先想到了,還打好了,賜下去了。

謝茂也不知道該感到慚愧呢,還是高興。自中秋步蓮臺賞月宴後,太后常有秘密賞賜直送大理寺獄,在衣飛石身邊的醫官、廚娘、僕婦,全都是長信宮的人,太后送了什麼東西,謝茂沒注意就真不知道。

“娘娘還賞你什麼了?”謝茂壓著自己的情緒,朕才不和阿孃吃醋,不吃醋。

衣飛石指著身上的梅花禁步,再舉起雙手,手腕上的雛菊玉鐲,手指上的蘭花戒指,說:“梅蘭竹菊,都是娘娘所賜。”他見謝茂有點繃著臉,壞了,娘娘沒給陛下準備,陛下不會是覺得我搶了他孃親,生氣了吧?

他對太后戒心絲毫不減。他從不相信一個母親會善待勾引自己兒子的男人。

可是,太后的“面子功夫”實在做得太好了。衣飛石極度缺乏母愛,太后常常賜衣賜食,每天都要關心他的起居,聽說他不聽醫官趙雲霞的勸告,非要亂吃東西,鬧得杖傷反覆,還專門寫了手諭告誡他,罰他抄了一遍孝經。

他第一次發現自己居然被訓得很高興,連被罰時都不覺得憋悶,老老實實地給太后寫了請罪摺子,附上自己端端正正抄寫的孝經,祈求太后寬恕。

有了這次責罰事件之後,二人的關係似乎更好了。太后捎信來問他箭術練得如何了,可有不解之處?若不懂,就寫信去宮中請教。衣飛石一半是真有點晦澀不解之處,一半是隱隱約約地期盼著太后“虛偽”的關愛,便腆著臉給長信宮寫信求教。

一來二去,在謝茂不知道的時候,他和太后的關係越來越好。

這種揹著謝茂搶人家孃親的事,衣飛石做得毫不客氣,又很不好意思。他甚至一次一次告訴自己,太后又不是真的對你好,她只是做面子,暫時不想和皇帝爭執罷了。一旦皇帝不喜歡你了,太后哪裡知道你是誰?所以,你不是搶皇帝的阿孃,你根本搶不走。

可是,這會兒被謝茂發現了太后賜予他的首飾,他還是忍不住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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