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那雙金色的獸瞳裡不帶一絲情緒, 彷彿與生俱來的矜貴傲然。

也許是被黑霧所包裹的原因,他幻化的身軀遠超出百米,只有費力仰望才能窺視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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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心裡發虛,一切的盤算和計劃都在此刻收斂了起來, 再也生不出對照陽山不利的想法來。

“照陽山的少主呢?我們要見他!”

話音剛落,一根銀針裹著藍色的靈氣閃過,直擊了他的膝蓋,令他瞬間跪倒在地。

施虞從暗處走出, 手裡捏著泛著淡淡藍光的絲線:“你們使了鎖夢砂,現今照陽山上下的人都已陷入沉睡, 還談什麼?”

那人還跪在地上, 憤怒的抬頭望向了那邊,一臉受辱的模樣。

施虞毫不示弱的說:“怎麼,只許你們放鎖夢砂, 就不許我說說了?”

“現在你們照陽山是何人做主?莫不成殷牧悠已經受了鎖夢砂的影響,要你一區區無名之輩來和我談?”

施虞臉色更冷, 她是個火爆脾氣, 只是長得冷若冰霜的模樣。

施虞抬起頭,朝那龐然大物喊道:“不用跟他們客氣, 就算要和玄陽大陸的修士撕破臉皮, 照陽山也容不得旁人欺負。”

蘇衍朝前走了一步,利爪落下之處, 頓時屍橫遍野。

方才態度囂張的人瞬間就愣了眼, 還被一旁的領頭人痛罵道:“你這個蠢貨, 這可是宗門生死存亡之際,還敢這樣的態度!”

他被罵醒了,這才漸漸接受了眼前的事實。

厲靖言再也不是當初那個任由他們討伐之人,力量的絕對差異,清楚明白的擺在了眼前,可他們總是沉浸在拿捏對方的過往之中。

他知道師兄是罵給照陽山的人看的,然而對方完全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冷眼注視著這一切。

看著同門全都躺在了地上,受傷頗重的樣子,他大哭了起來,不停的喊:“為什麼,為什麼鎖夢砂沒用!”

“別說了,先撤退!”

領頭那人欲帶他離開,而此時去救葉微明的隊伍也回到了此處。

四周屍橫遍野,怎一個慘字了得。

葉微明睜大了眼:“怎麼會這個樣子?”

在看到葉微明後,領頭那人不由的升起一絲渴望:“你是紫光宗葉宗主的兒子,快想辦法讓那只兇獸停下來啊!我們的弟子已經死傷了太多!”

葉微明還沒來得及高興自己獲救,便看到了這樣的場景。

他白著臉問:“殷牧悠呢?”

“這……”他只得灰溜溜的說,“我們用了鎖夢砂,殷牧悠恐怕已經陷入沉睡了。”

葉微明臉色鐵青,頓時跳起來大罵:“你們這幫老不死的,總曉得出餿主意,這世上唯有那人制得住厲靖言,你們竟然眼睜睜看著他被鎖夢砂所害?”

“什、什麼?”明明是自己一行人救了他,竟還被痛罵了一番。

葉微明臉都綠了,本以為自己能跟著這群人逃掉,現在看來根本沒了機會。

厲靖言不會允許他們走掉的。

“有什麼辦法解開鎖夢砂的影響?”

那人臉色陰沉:“鎖夢砂是神物,哪有什麼方法!?”

葉微明徹底陷入了絕望,他在照陽山的這些日子,漸漸歇了和厲靖言對抗的心。

那絕對強大的力量,超出了他的認知,曾一度令葉微明陷入混亂。對如今的葉微明來說,求生欲遠遠大於對厲靖言的憎恨。

正當蘇衍對準他們,快要下手時,葉微明瞬間跪在了地上。

他身體發虛,雙腿顫抖得不像話,冷汗沾溼了後頸,令衣服上也溼了一塊。這些天,已經形成條件反射那樣。

“兄……兄長,我什麼也不知道,不是我叫他們來的。”

對於葉微明這種反叛行為,他們瞬間睜大了眼瞪著他,幾乎呲目欲裂:“你可是紫光宗的少主,怎麼能給他跪下!”

“你,你們懂什麼?”葉微明笑得勉強,強烈的求生欲令他丟棄了自尊,“我還想活下去的。”

“可惡!”

方才還有所隱忍的人,見此場面,瞬間就發了怒。

他們御劍而起,要和蘇衍拼個你死我活,總歸受這樣的氣好。

然而蘇衍的攻擊瞬間就變了個方向,眨眼的功夫就把那些人全都給滅了。

四處已無人敢喘大氣,全都震驚的望向了那邊。

葉微明低下了頭,早料到這種結局,勸他們求饒偏偏聽不懂。

他都犯過一次錯了,還會對殷牧悠下手嗎?

就算聯合拼死一擊,也無異於以卵擊石。

施虞走了過來,將葉微明和領頭那人捆好。

周圍的屍山遍野,似乎同她沒有任何關係,她臉上連表情都沒變一下:“算你有些小聰明,否則我不會讓你們有機會出手。”

葉微明身體略僵,被施虞帶走前,只見縈繞在山間的那團黑霧散去,蘇衍漸漸恢復了原來的模樣。

他從黑霧而出,猶如抽絲剝繭,肉眼可見那些黑霧還不捨離開他身邊一般。

而蘇衍到底是清醒過來了,手心揚起一團黑火,地上的屍體連灰也不剩了。

葉微明立馬低下了頭,施虞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被那東西燒過以後,連神魂都不會留下,你以為這些日子是誰攔住了厲靖言?”

葉微明嘴唇蠕動了兩下,最終一個字也沒說出口。

“葉戚霜想做什麼,少主已經猜出來了。縛天網豈是這麼容易拿到的?他對厲靖言下手好說,可卻不能針對照陽山。葉戚霜故意把你送來,無非是想要個能燃燒一切的火引子罷了。”

“我爹不是這樣的人!”

施虞重重的哼了聲:“那你拿縛天網的時候,可遇到什麼禁制?出來的時候,有什麼人給攔住嗎?你來照陽山,不覺得這件事情未免太順利了嗎?”

一連三個問題,直把葉微明問得懵住。

葉微明呼吸大亂,彷彿給人扼住了喉嚨。

莫非,真是爹……?

不可能的,他活的這上百年,竟成了別人的棋子?

葉微明瞪大了眼,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手也不自覺的垂了下去。

施虞的話點到即止,很快就將葉微明關了進去。

她朝山巔望去,眸子裡不由閃過一絲擔心。

“別出什麼事才好……”

殷牧悠喚醒蘇衍後,自己終於支撐不住身體,繼而中了招。

鎖夢砂是神物,非一般人能掙脫得了。還好這東西在玄陽大陸所剩不多,朝整個照陽山撒的也僅有指甲蓋的量,其中撒得最多的還是山巔處。

照陽山那些修為弱的,最遲也就一兩個月自然便會甦醒過來。

夜色逐漸瀰漫,殘月懸於碧樹枝椏間,清冷的月光逐漸朝下傾瀉而下。

愈微從暗處走出,山巔的梨樹被風吹得搖曳。霏蕤流香,如一地殘雪。

月光映照著他的側臉,那原本的溫潤消失,只剩下刺骨的冰冷。他一半身體沒入了陰影之中,冷漠的注視著昏迷過去的殷牧悠。

他的身體靠著巨石,周圍草木清脆。這一身煙雨般的雲青,彷彿隨時都會散去。

“花了那麼大的功夫,還是騙到了他們。”

愈微伸出了手,緩緩撫過他的臉頰,感受到了如玉的觸感。

愈微心中更是複雜:“若不是厲靖言重視你,我們也不必成為敵人。”

乘著這段時間,愈微帶走了殷牧悠。

他看著那只兇獸發狂,以為自己會很開心快活,可他的心裡卻泛不起一絲漣漪。

算計到這一步,誰也沒他狠,帶走了這個可以稱為那只兇獸軟肋的人。

愈微攏緊了身上的黑袍,只露出白皙的下巴,很快便來到了紫光宗附近。

夜風裡行走,竟寒冷成這樣。

離了照陽山,愈微才到了他和葉戚霜約好的地方。今日的鎖夢砂,乃是葉戚霜一手傑作,還煽動了那些宗門,為的便是挾持殷牧悠。

“你果然守信。”

月色之下,葉戚霜手裡握著寒玉蕭看向了他。葉戚霜的手上也沾滿了寒玉蕭上的冰霜,月光灑在他身上,彷彿眉目間都染上了寒霜。

愈微冷淡的說:“你讓我去引誘你兒子,讓他上了照陽山,自己又去找到了穿雲劍派,為的就是謀劃今日不是麼?”

葉戚霜笑了起來:“你是個聰明人,沒你跟我合作,我也抓不住殷牧悠。”

愈微不由的摟緊了殷牧悠,他還在自己懷裡,久久的沉睡著。

鎖夢砂這種東西果然霸道,竟令他這樣毫無防備。

愈微垂下眼眸,他即將事成,不應該受這丁點兒的溫暖所欺騙。

把殷牧悠給葉戚霜也是計劃裡的一環,厲靖言的仇恨全都會傾盆湧向葉戚霜。屆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葉戚霜和厲靖言兩敗俱傷,他才有了可乘之機。

愈微將殷牧悠抱了過去,心裡空了一截。

葉戚霜如願的捉住了殷牧悠,嘴角綴起一抹笑容。

很快,他便從儲物袋中拿出一根鎖鏈,碰撞時發出清脆的聲響。

愈微表情一變:“你這是打算做什麼?”

“穿透他的靈骨,光是那一點鎖夢砂我可不放心。”

愈微心裡發緊:“靈骨受損,很有可能一輩子無法繼續修行。”

葉戚霜手裡的動作卻完全沒停,在鎖鏈裡注入了靈氣,瞬間便穿透了他的兩片肩胛骨。

人在鎖夢砂裡,痛感也會變得遲鈍。

若是殷牧悠清醒時這麼做,怕是會讓他痛不欲生。

可鎖夢砂令他的五感變得遲鈍,都穿過了他的靈骨,殷牧悠也沒有甦醒過來。

葉戚霜終於放下了心,這才朝愈微道:“愈微,你不該是這樣心慈手軟的人。”

一句心慈手軟,令愈微沉默。

寂靜的夜裡,只剩下他極力掩飾的紊亂呼吸。

“既然這麼捨不得,一開始就不應該把他交給我。”

葉戚霜語調變冷,周圍的樹縫為他灑下大片陰影,“既然做了,還裝什麼好人?”

這句話,猶如數萬條荊棘,瞬間扎入了愈微的心。

疼痛感令他驟然甦醒了過來,看殷牧悠的眼神也逐漸冷淡了下去。

“你說得沒錯。”

“人我帶走了。”

葉戚霜轉身離開了這個地方。

他修為上又無法突破了,自從他的乖兒子離開的幾十年,自己的修為竟然沒有進步一丁點兒。

現在厲靖言強大了,正好!

只要重新用丹藥餵養,憑著厲靖言那一身的修為,自己成仙指日可待!

葉微明算什麼?

兒子這種東西,他從來都是利用的份兒。

雨逐漸下了起來,愈微站在原地,任由雨絲將他淋溼。

他的眼神發狠,雨水將他的髮絲都淋溼,緊貼在兩頰,失了原本的溫潤,而多了幾分可怖。

愈微一步步的離開了此地,步子走得極慢。

他並沒有錯,只是比起別人,他選擇了自己。

當殷牧悠醒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過去了多久。

四周的一切都令他無比陌生,一滴冰冷的水珠從頭上的稜石滴在了他的眼角,殷牧悠的臉上感受到了一片涼意。

意識無法集中,因為這滴水珠的緣故,他才清醒了些許。

五感並沒有隨著清醒過來而變得敏銳,兩根鎖鏈困住了他,深深扎於他的兩片肩胛骨裡。

疼痛令他一根手指也無法挪動,只能躺在冰冷的石床上。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殷牧悠努力了半天,這才睜開了眼。

葉戚霜從外面走了進來,語調裡帶著幾分讚揚:“中了鎖夢砂,不僅破除了夢境,還在五日之內就醒過來了,照陽山的少主果然有幾分能耐。”

殷牧悠眼神空洞的望向了他,完全是一片虛影,根本看不清他的模樣。

“你這是取笑還是誇讚?”

他的聲音極輕,猶如鴉羽落地一般。

偏生這裡面只有他們二人,葉戚霜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自然是誇讚。”葉戚霜低下頭,態度溫和的說道,“我鎖了你的靈骨,你的五感如今比凡人還差,別想逃了。”

殷牧悠卻知道,葉戚霜的溫和全是些假象,他原該是個心狠手辣之人,後來成了紫光宗的宗主,便要做出一副正派的模樣,戴這張假臉不知多少時日。

他的溫和,乃是習慣。

一旦撕破臉皮,便會露出猙獰的內裡。

“紫光宗……”

“哼,紫光宗算什麼東西?只要我飛昇,他們都會變成沒用的棋子。”

殷牧悠心臟發寒,緊緊盯著他,眸子裡迸發出怒火來。

“你恨的人不該是我,而是我那好兒子。那麼多人盯著他,可他絲毫不掩飾的露出自己的軟肋,任誰都會把心思打到你的身上。”

“他……”

“放心,你丟了五日,以他的本事也該查到了,他很快就要來了。”

葉戚霜轉身離開了此地,他並未把殷牧悠困在紫光宗,而是帶到了這個荊棘密佈的地方。

那些荊棘可都是靈物,除了不會傷害煉化它的主人外,其餘皆逃不過它的攻擊。

葉戚霜早早的備好了陷阱,就等厲靖言入甕了。

暴雨傾盆而下,雨水從山頂湍急而下,在山腳匯聚成溪流。

葉戚霜以靈氣為屏障,完全沒有被淋溼。

他站在外面,看著暴雨把花瓣吹撒在地上,雨水夾著泥濘,將白色的花瓣深埋。

葉戚霜不免想起了一些往事,他一直都是散修,自幼受了太多的苦,自從變得心狠的那一日起,葉戚霜就發誓要爬到最高的地方去。

犧牲了自己心愛的女人,又籌謀了百年。

由於暴雨,一旁的蓮花花瓣也有許多落入了池子裡,被雨水無情的拍打。葉戚霜的眼前忽然間浮現一張巧笑嫣然的臉,他頓時捏緊了手。

……厲臻兒。

他明明上百年都沒想起過她了。

葉戚霜拔出了本命長劍,劍氣狂亂的飛散在四周,他橫眉怒目:“別來糾纏不清,滾!”

蓮花池很快就殘破不堪,花枝倒在了水面上。

什麼愛,什麼恨,都於他無關。

比起飛昇,這些又算得了什麼!

囚於這個地方的日子,不知過去了多久。

殷牧悠被鎖住了靈骨,五感又受鎖夢砂的影響,拼了命,也才做到蜷縮手指的地步。

他緊咬著牙關,冰冷的山洞之中,只能聽到他急促的呼吸。

不,他決不能成為葉戚霜威脅厲靖言的籌碼!

殷牧悠咬得太重,舌尖也冒出了血珠。可這樣的疼痛,才逐漸讓他有了些許感覺。

對於現在的殷牧悠而言,不管是疼也好,冰冷也好,但凡能刺激他的五官,殷牧悠都願意嘗試。

身體漸漸能動彈了,不再如傀儡一般。

想要逃離的想法,瞬間充斥在大腦之中。

可殷牧悠好不容易站起身,又無力的跌倒在地。

葉戚霜站在洞口,身體遮擋住了大部分傾斜而入的光。洞內潮溼而昏晦,青苔肆意瘋長,只聽得見水珠滴落的聲響。

他冷眼看著這一幕:“想逃?切莫說你沒受傷的時候逃不逃得了,有鎖夢砂和穿骨鏈,你能逃到哪裡去?”

“混蛋。”

殷牧悠狠狠的緊盯著他,嘶啞著聲音,吐出一口血來。

葉戚霜嗤笑:“口齒不清,還要罵人?”

他一步步的走到了殷牧悠身邊,為他擦去唇間的殷紅,低聲說道:“紫光宗的弟子看到厲靖言了,他很快便要來這裡。”

殷牧悠眼瞳縮緊,瞬間掙扎了起來。

可這樣多無力,他自己也知道。

“你說,怎麼樣才能讓他心神大亂?”葉戚霜沉思了起來,“畢竟那小子大難不死還得了前世的身體,怕是我拼上全力,都不一定能擒獲他。”

擒獲……

他對自己的兒子,竟然用上了這樣的詞?

殷牧悠滿是恨意,他從未如此噁心一個人:“你不會得逞。”

葉戚霜笑了:“你在我手心裡,怎麼做都能威脅得到他。”

殷牧悠的心沉到了谷底:“你……想做什麼?”

葉戚霜將一把寒刃遞到了他的手心裡,輕聲呢喃:“親手刺向他,我那兒子最信任你了,見你這麼做,一定會方寸大亂。”

“休想!”

殷牧悠掙扎得更加厲害,背後兩根穿骨鏈互相拍打。

他後背滲出了血,很快便將衣衫侵染。

“都這麼疼了,還掙扎什麼呢?”葉戚霜將一粒丹藥塞到了他的嘴裡,“就知道你不願意,這可是我親手為你準備的。”

殷牧悠緊緊閉上了眼,更加絕望。

他身體抽搐了起來,心卻泛起了疼。

明明,他死也不想傷害他的。

葉戚霜原以為會等一段時日,卻沒想到這麼快,便感受到有人觸發了禁制。

烏雲壓頂,天色尤為昏晦,深谷附近的雲霧漸漸泅染,遮住了大部分的視線。

葉戚霜負手而立,狂風吹得他袍裾飛揚。

沒過多久,厲靖言便從荊棘林中走來。

他手裡一團黑火,竟將周圍的一切全都燒了個乾淨。

葉戚霜目光放在那團黑火上許久,繼而笑了起來:“沒想到那些東西竟半點兒沒有攔住你,這是什麼?”

“你不會想知道的。”

葉戚霜聽出了他語氣裡的威脅,反倒問他:“你想拿這東西來對付我?”

自上次蘇衍爆發後,厲靖言又收回了一片人格。

他虛弱了幾日,但也得到了比任何一片人格更多的記憶。

那十年,沒有殷牧悠的十年,痛不欲生的十年。

以及,沒有殷牧悠的世界。

知道了這些過後,他才明白自己過的究竟是什麼日子,他再也不想嚐到那種滋味。

“牧悠呢?”

葉戚霜笑容漸斂,從懷裡拿出了一顆丹藥:“吃了它我就帶你去見人。”

第二次了,他經歷這種事情已經是第二次了。

厲靖言最恨被人脅迫,尤其是從前害過自己的人。

可他如今的表情卻十分平靜,沒有半點的發怒,只是將目光對準了那顆丹藥。

“葉戚霜,你又想精進修為了嗎?”

葉戚霜的眼底沾滿了欲/望:“還是你瞭解我。”

“你吸取我的靈氣修煉了幾十年,我嘗了幾十年這樣的痛苦,自然明白你是什麼樣的人。”

他不再乖戾,不再憤怒,不再不可一世。

厲靖言收斂了一切,打算同葉戚霜魚死網破。

“就算我吃了丹藥,你也不一定會帶我去見他。”

葉戚霜笑出了聲,這世上論誰最瞭解他,怕是他這個兒子了吧。

殷牧悠是他手上的籌碼,怎麼可能這樣輕易的讓厲靖言見到。

見葉戚霜已經預設,厲靖言便打算強攻,繼而救出殷牧悠。

可黑火剛縈繞在手心的那一剎那,葉戚霜卻完全不懼的喊了句:“出來吧。”

什麼意思?

厲靖言十分戒備,才看到從葉戚霜身後的洞口,一個人影緩緩朝他走進。

在看到殷牧悠受了什麼苦之後,厲靖言捏白了手,幾乎控制不住自己暴戾的情緒。

他竟然被葉戚霜穿了靈骨!

“葉!戚!霜!”

厲靖言從喉嚨深處喊出這三個字來,方才的沉穩已消失殆盡,怒火和恨意被瞬間點燃。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嘴裡的獠牙在不斷變長,眼瞳也成了金色的獸瞳。

葉戚霜十分滿意厲靖言的反應,他這兒子擁有絕對的實力,可他卻極度在意一個人,到底是比不過他的。

原本在厲靖言成為極北的魔主之後,葉戚霜便知曉了厲靖言的狀況。

他等待了那麼久,沒有先下手為強,便是等待著他擁有軟肋的那一天!

“好兒子,你這樣他又聽不到了。”

葉戚霜餘光瞥向了殷牧悠,“便只有貫.穿了靈骨,他身體裡無法存下靈氣,那些術法和丹藥才能生效。你都不知道讓他變得這般聽話,我花了多大的代價。”

代價?

厲靖言的牙齒咬得作響,恨不得一口將葉戚霜撕得粉碎。

他到底受了多少的苦!

“按著我吩咐的去做。”葉戚霜低聲呢喃,盛怒之下的厲靖言根本沒能聽見。

殷牧悠眼神空洞,像是失了魂魄,一步步的朝前走去。

厲靖言分明知道有蹊蹺,可看到他心心念念的人這樣走來,還是朝他張開了懷抱:“悠悠……”

兩人的距離僅在數步之間,眼看便要接近了。

月色下,一道尖銳的寒刃從他袖袍中伸出,刀刃一閃,便看到了厲靖言震驚的神色。

葉戚霜尤為滿意,從他這個角度望去,便只能看到厲靖言那無比痛心和難以置信的表情。

“為什麼……”

“他被我下了傀儡咒,強行餵養了數日的丹藥,自然得聽我的。”

厲靖言低下了頭,抱緊了殷牧悠,用手一下下的撫摸著他的臉頰。

是淚水。

他在哭。

葉戚霜以為事已經辦好,便朝厲靖言走去。

哪知道剛靠近,四周便燃起了黑色的火焰,將他重重圍困。

怎麼回事?

葉戚霜行動極快,身影如風,那一團團在空中炸開的黑火,完全追不上他。

經過幾番移動,葉戚霜才看到了那邊的真實狀況。

他原以為,自己下了命令,讓殷牧悠刺向厲靖言,使他方寸大亂。

可殷牧悠分明已經失去意識,沉沉的睡了過去,匕首的確出了刀鞘。可那一刀……卻是劃傷的自己。

饒是葉戚霜,此刻也心神震動。

他所研究的傀儡術不會出問題,也曾在無數個活人身上做過實驗。

可,為什麼?

他便這樣不想傷害厲靖言,就連昏死了過去,手上的寒刃都是刺向的自己?

厲靖言已經奪走了他手中的匕首,用手捂住他的肚子,那個地方鮮血在不斷的滲出。他刺得太狠,還能看到裡面慘不忍睹的血肉。

厲靖言一直在輸入靈氣,為他療傷。

正因為無法集中全力對戰,才給了葉戚霜一線生機。

葉戚霜手中一道驚雷朝黑火劈去,彷彿要破開空間。可黑火能焚燒一切,連那道驚雷都要燒得乾淨。

葉戚霜的手段卻遠遠不止,鋸齒形的驚雷從天空落下,朝厲靖言的方向擊打。

厲靖言抬頭,冰冷的註釋著天空,一甩袖,如潮湧般的黑火噴濺而出。

他如今的實力,已不能小覷。

葉戚霜眯起眼,是他失算了,想得過於簡單。

大戰一觸即發,連空氣都帶上了焦灼。

葉戚霜拿起手中的寒玉蕭,吹響了一首陰煞之曲。四周捲起了狂風,那聲音格外刺耳,同驚雷結合,竟是真的劈開了空間。

黑火被吞噬了進去,葉戚霜飛快的移動。

他用寒玉蕭抵在了厲靖言的後背,低聲喊了句:“你明明有機會贏,卻偏要為他療傷。”

此刻厲靖言已經為殷牧悠止住了血,愛憐的看著他。

“他靈骨被傷,若不為他止血,他會死。”

“哼,他會死,可你會贏。”

厲靖言早就料到了這結局,方才那些過招,不過是為了拖延時間。

“贏了你,卻失了他,有什麼意思?”

厲靖言微垂著眸,方才已經用靈氣強行驅散了他體內的沉冗,那種丹藥……能控制迷惑人心。

久而久之,活人也能被他煉製成傀儡。

這一場戰鬥,卻是以厲靖言輸為代價。葉戚霜見大勢已定,大約是發了善心,沒有把兩人關在不同的地方。

當殷牧悠醒來時,才發現自己身上的傷已經完全好了。

明明疼成這樣,連意識也不清醒了,可殷牧悠卻從石床上醒來,不顧後方鎖鏈的拉扯,後背的衣衫全都滲滿了血。

厲靖言……

他明明就在外面,卻像是遠在天邊一般。

僅僅是這樣短的距離,便讓他無法過去。

“你命可真大,竟是醒了?”

葉戚霜眯起眼,喂下了厲靖言丹藥。

他就眼睜睜的看著厲靖言吃下了那顆丹藥,他已有過一次這樣的經歷,卻為了他再次經歷。

葉戚霜笑了起來,眼中滿是興奮。

他這個兒子,能助他修到化神期,竟然還能助他修成仙人!

“好兒子,為父沒白養你一場。”

他都已經吃下丹藥,葉戚霜也再無懼怕。

“為父得先看看,這顆新煉的丹藥如何,是否如以前那樣……”說著,葉戚霜的手放到了他的丹田處,無比滿足的攝取著靈氣。

厲靖言痛得悶哼一聲,靈氣被奪走的滋味並不好受。

深入骨髓的疼痛,若是尋常人被這樣對待,只怕會被折磨瘋。

然而厲靖言的臉上卻半點不露,只是臉色變得蒼白了幾分。

葉戚霜緩緩收回了手,一顆丹藥不足以讓他恢復成原來的體質,得長期服用才行。

他將兩人一同關在了這裡,一個五感衰弱,一個靈氣被封,能成什麼大事?

裡面無比黑暗,厲靖言撐起身體,朝深處望去。

“牧悠……”

他的聲音十分虛弱,洞中迴盪起了這聲音來。

許久之後,他聽到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啜泣。

厲靖言輕嘆般的笑道:“我原以為,葉戚霜會趁我虛弱,而不履行諾言。”

殷牧悠死死壓著哭音:“那你為什麼要吃那顆丹藥?”

“有一絲機會,我都不想放過。”

殷牧悠的心臟酸脹,感動和疼痛比起來,儼然是心疼更甚。

“你的修為……”

厲靖言表情柔和,終於一點點的靠近了他。

沒力氣,也要用爬的。

五天了,他終於能將他抱在自己的懷裡。

厲靖言用手輕輕的撫摸著他的臉:“被他奪走些修為算什麼……你沒事便好。”

他深深的凝視著自己,彷彿是最後一眼那般。

下一秒,臉上的手便無力的滑落下去。

殷牧悠臉上露出慌亂:“厲靖言,你醒醒!”

可對方根本就聽不到,已經徹底的昏迷了過去。

他的五感衰弱,觸控處卻能感受到一片冰冷。殷牧悠甚至不明白究竟是自己的手冰冷,還是他的身體已經徹底的冷了下去。

“我不怪你了。”

“我不該怪你的。”

縱使厲靖言沒恢復記憶時,曾對他那樣,殷牧悠也不怪他了。

眼淚一顆顆的砸到了他的臉上,他將厲靖言抱緊,想要給予他溫暖。

可接下來的日子裡,情況卻根本沒有好轉。

葉戚霜第二天就把他帶走,每日都會喂他吃些丹藥,在洞中日月更迭,已經不知過去了多久。

殷牧悠陷入了慌亂之中,卻在不久之後,見到了一個意外來客。

他全身上下都籠罩了一層黑袍,那袍子顯然是隱蔽容貌的法器,不湊到極近的距離看,是看不清他的臉的。

殷牧悠搖搖晃晃的站起了身,隨著他的動彈,後面的鎖鏈也跟著動彈,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面對這個人,他不想坐在地上。

他佈下的局並沒有問題,只是算掉了一個人。

“是你幫了葉戚霜,才讓他到了這般地步的!”

愈微低著頭,並未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對殷牧悠說:“外面過去了三個月,已經天翻地覆了。”

“你來就是想告訴我這個?”

“自然不是。”愈微看向了他,內心無比掙扎,“你想不想知道厲靖言此刻在何處?”

“你會告訴我?”

愈微緩緩吐出兩個字:“去仙盟的路上。”

殷牧悠一怔,臉色繼而難看了起來,為什麼他現在還在這種地方?

“不過他還活著。”

“活?那樣算活著嗎?”殷牧悠笑得悽慘。

“……你說得沒錯,誰都不願活成他那個樣子。”愈微想起了自己的事,語氣一點點沉了下去。

厲靖言已經被逼到了懸崖,只待將這根絲線徹底弄斷。

放殷牧悠出去,是計劃中的最後一環。

在他分神的片刻,殷牧悠卻捏緊了鎖鏈,背後的骨頭已經滲出了鮮血。他的表情滿是痛苦,唯有緊咬著牙關,害怕自己會痛到休克。

愈微看到了這一幕,無比震驚的問:“你想做什麼?住手!”

殷牧悠扯著鎖鏈,喉嚨深處發出痛苦之音。

“唔……!”

“別動了,那鎖鏈深深插入你的靈骨,若是強行拉扯,你還想不想繼續修煉了?”

殷牧悠的額頭青筋凸起,冷汗打溼了他的髮絲,嘴唇也蒼白至極,可他的眼卻極亮。

“我……不管。”

一根鎖鏈終於扯了出來,他已痛到休克,身體在地上抽搐了兩下。

洞口外面驚雷閃起,愈微感受到了風從外面吹了進來,讓他後背發涼。

他以為殷牧悠會就此為止,可沒多久,殷牧悠竟又醒過來了。

愈微低下了頭,走到了他的身邊:“別這麼做了。”

殷牧悠微微抬起頭,終於見到了黑袍之下的臉:“愈……微?”

他眼底的信任在一點點破滅,這只是自己奪舍的身體,他是景丞,又並非愈微,可看到這一幕的時候,愈微的心裡卻仍舊觸動。

信任這種東西,竟如此彌足珍貴。

他從前不覺得,可失去的時候卻痛苦極了。

“你為什麼背叛他?難道他待你不好?”

“我要藉助他的力量。”

“就僅僅為了這個?”殷牧悠覺得可笑。

愈微低下了頭,沙啞著嗓音:“我要……報仇。”

殷牧悠靜靜的看著他,他這樣執著,甚至不惜費盡心血也要報仇,想必不是什麼簡單的事。

可殷牧悠隨後又瞥開了眼,滿是失望:“我極感激你在極北時如此幫我,若你早些說你有那樣的血海深仇,我或許會幫你,然而現在……你是我的敵人了。”

愈微喃喃的念著:“……感激?”

他所做的一切,無非是為了打消殷牧悠的懷疑,然而他竟然對他說感激?

太可笑了。

自己來之前,都想讓失了理智的厲靖言親手殺死他。

而現在,他竟然告訴他,說他曾感激過自己?

“那是紀永嚴查出奸細,所有人都在懷疑,只有你……想帶我離開極北。”

“極北那麼冰冷的地方,也被你開闢出了一處暖和的靈田,我那時覺得,你是個內心溫柔的人,原來……一切都是我的誤會。”

他說的每一個字,都讓愈微的血液慢慢冰冷了下去。

以前在記憶世界裡的時候,雖然同他交手過,但從未這樣隱藏身份同他相處。

“只是奪舍了一個猞猁的身體,我卻無法對你如往日那樣了。”愈微低啞著聲音,自嘲的說道,“你就有這麼大的吸引力?”

愈微一點點伸出去,用自己的手覆蓋住了鎖鏈。

殷牧悠原以為他要對付自己,可下一秒,愈微捏住的部分便融化殆盡。

直到鎖鏈完全消� ��,愈微才收回了自己的手。

殷牧悠格外詫異的看向了他:“你費了那麼大的功夫,為什麼還要放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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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道驚雷閃起,大雨傾盆而下,幾乎要淹沒殷牧悠的話。

愈微低下了頭,緊抿著唇:“你走吧。”

傀儡術,他也曾深受其害。

明明尚未徹底死去,卻被人煉成傀儡,受人驅使。

這些日子,愈微一直在遠處觀望。當看到葉戚霜對殷牧悠使這方法後,他全身的肌肉都緊繃了起來,回憶起了最不願意回憶起的事。

該死的!

只有經歷過同樣的事,才能明白那其中的痛苦。

他原本只打算放五感衰弱的殷牧悠出去,可此時還把裝著白禹的靈獸袋給了他,順道還有紫光宗的鎮宗之寶縛天網。

和其他人比起來,他總是選擇自己。

這次,是他第一次選擇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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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怕,下一章就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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