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仙靈宮長老陸百川跟多寶閣主百里歡歌頭湊頭,嘰嘰咕咕了好一會兒。百里歡歌忽然回過頭來,看向魔道祖師韓漸離。

半晌才道:

“韓道尊,我有個疑惑,您這麼多年尋求陰陽生子之法,難道就沒有遇見一個化形為雌性的魔?”

百里歡歌頓了頓,道:“是真魔在化形一事上,有什麼特殊的講究和愛好麼?”

韓漸離看著他:

“也遇到一些,但是境界都太低,遭不住我的魔氣。”

百里歡歌微微試探:“您?”

韓漸離道:

“五六個化形後是女人,一個是母獅,還有一個是母羊。還有個好像分雌雄的花,我最後也沒搞明白是什麼花。”

百里歡歌微愕:“您……”

韓漸離若無其事地點頭:

“我都試過了,不下崽。連生孩子的第一步都過不去。”

百里歡歌整個人有點蒙圈加不好,閉上了眼,琢磨了半天,再睜開眼看韓漸離。小小少年面無表情的樣子,十分自然有點酷。

他穿過來的時候就已經是個老人家了,他在這世界也一直離修士圈兒比較遠,但他自認為還是能與時俱進的。

聽說另一位魔祖孟淺幽化形是個長毛的黑球,黑球內部包裹著半個老頭。

所以關於魔修化形不一定是正常的人,百里老爺子其實早有心理準備……

但那特麼是母獅子,母羊啊!

還有連植物都下得去diao嗎????????

經世門天璣星君駱斯文忽然輕聲細語的插嘴:

“敢問韓道尊,這生孩子的第一步,是指交合吧。怎麼個過不去?”

韓漸離無甚喜怒地看他一眼:

“身子骨不結實,不禁搞,隨便搞兩下就半死不活打回原形了。我對著一團魔氣還能怎樣?指望它下崽麼?”

離幻天長老夏千紫,聽得一愣一愣的,忽聽背後女弟子發出吞口水的聲音。

夏千紫驚愕地回頭望向自己的嫡傳弟子:“你不是吧?”

弟子連忙擺擺手:“師父,我是嚇得,嚇得……”

經世門的駱星君身材雖然清瘦,卻是生了好大一顆心臟,神情不變地問:“當場死了麼?”

韓漸離道:“沒,但基本傷得慘重,不瘋也是傻。”

有仙靈宮弟子默默吐槽,真魔不傷也是在瘋和傻的邊緣徘徊的。

誰知韓漸離卻忽然回頭,目光如電地看了他一眼。

眉心一道紅晶流光閃過。

那名弟子忽然就一口鮮血噴出三尺遠,猩紅血沫夾雜著臟器的碎片,把前面的弟子整個人噴成了紅人。

前面連續三個弟子,一身雪白的仙靈法衣被噴得好像刷了一層紅漆。

最前方的方沉魚後背上也被濺了鮮紅的一道血線,筆直得像是誰用刀砍出來的!

方沉魚整個人肩膀一振。

那被韓漸離引動心魔,幾乎快把體內的血全部吐出來的弟子頓時慌了。他真的只是心裡默默吐槽一下,並沒有宣之於口!韓漸離到底是如何感應到?

年輕弟子驚恐地抬頭望向那個纖細卻使人極有安全感的背影:

“掌門!!”

方沉魚頭也沒回,聲音極沉著:“跪下,道歉!”

小弟子眼前發黑,已經模糊的視線裡,不敢置信地望向仙靈弟子一直信任跟從的那道背影。

道歉?

他也知道掌門人是不可能命令魔尊道歉的,所以她這是在讓那被打傷的自己道歉。

可為什麼是我道歉呢?

我明明什麼都沒有做錯,是那個異類欺負我呀!

方沉魚依舊頭也沒回,卻再下了一遍命令,極其嚴厲:

“道歉!”

仙靈宮的年輕人悲憤極了,倔勁兒上來寧死都不肯低這個頭。

卻有身邊的師兄弟,一把按住他的肩膀,鐵鉗一般夾著他,按倒在地上,磕了個頭。

“韓道尊,我師弟多有冒犯,他現在傷得說不出話來。我們代他向您道歉,求您,不要計較。”

按住他的師兄這樣說。

韓漸離面無表情,眉間的紅晶亮而不發,半晌,才暗下來,一語不發地轉回了頭。

算是放過了那弟子一條性命。

然後那幾乎噴幹了血的仙靈宮弟子,就被他的幾個師兄弟拖拽著,帶到角落裡去救治了。

那弟子一張口,立刻有他的師兄弟,一把堵住了嘴。

路過地宮中央的平床時,楊夕躺在平床上,在顛倒過來的世界裡看到。

那鮮紅的血,順著堵住嘴的指縫淋淋漓漓滴下來,滴了一路。

而仙靈宮掌門方沉魚,從頭到尾,都沒有回過頭。

“魔尊,可以繼續論道了嗎?”

韓漸離看了看她,曼聲道:

“我可以感應到,一個人對我的惡意有多深。”

這似乎是個解釋,又似乎是個威脅。因為他說話總是沒有任何語氣的,所以讓人難以分辨,顯得高深莫測。

只有這個時候,方沉魚才會忍不住眯眼去看陸百川。

理智上方沉魚知道,那個齙牙醜陋的老男人,跟仙靈宮並無什麼深邃的淵源。

可是記憶裡,她如此清晰,如此深刻的記得那個男人抱著她,給她綁精緻的羊角小辮子,叫她小魚兒。

合道……合道……

曾幾何時,他們仙靈宮也是有自己的合道修士的。

而合道級戰力對一個豪門意味著什麼,沒有人比玄門第一大派的掌門人更加清楚。

那是威信,更是威懾。還是關鍵時刻真拼起命來不要,豁出自己的家當滅人九族的一種可能。

可方沉魚更清楚的是,仙靈宮如今的外強中乾得只剩了一個三巨頭的空架子。

陸百川判門,白鏡離只是掛名的仙靈宮,真出事了未必會給仙靈宮出頭,方沉魚比誰都清楚。

一場南海大戰下來,仙靈宮元氣大傷。

內外交困之際,他們竟然又失去了賴以立門的浮島。

如今的仙靈宮百業荒廢,如履薄冰,冷暖自知。稍不留神,就要步了離幻天的後塵,從頂級豪門跌到泥裡,雖然不至於淪為三流門派,但人心易變,潰如雪崩。

誰知道仙靈宮一旦不再是頂級門派,那些頂慣了修真界第一玄門光環的門人,到底會有多少樹倒猢猻散。

更何況對面就有一個崑崙劍派,收徒限制之寬鬆,簡直就是公然搶人!

前有崑崙虎視眈眈,後有經世門隔岸觀火,甚至臥榻之側還有離幻天夏千紫這頭母狼在舔爪。

夏千紫或許不擅長政治,看不懂戰場,但是在離幻天那種天才匯聚,貴族如雲的門派,一千年就爬到太上長老的位置,這位夏公主她絕不可能靠得是臉。

她甚至不可能靠得是修行天賦。

能在門派內鬥輸了的時候,果斷給把自己嫁給一個行將就木名聲奇差的老頭子的女人,她得是有多狠?她能是什麼善茬?

並且,她得是有多不要臉?

她一定不會在意旁人說離幻天如今依附仙靈,反過來卻吸吮仙靈宮的骨髓是多麼不地道。夏千紫已經帶著離幻天投過一次蓬萊了,還有什麼能更不地道麼?

方沉魚比任何人都明白,如今的仙靈宮根本,就跟韓漸離計較不起。尤其韓漸離明顯行事非人,真鬧起來,如果當場打死了她方沉魚,也根本不會有人給她收屍。

花紹棠?

陸百川?

指望不上。

南海大戰時,她方沉魚是崑崙邢銘的隊友。南海戰事緩和了,她方沉魚就是這世上崑崙邢銘唯一的對手。

詭谷封山把座師殷頌一起封在了裡面,生死不明。蘇不笑年輕太輕,且多年觀察明顯志不在此。經世門這位駱星君看起來是個人物,但畢竟出道太晚,還不成氣候。

只要她方沉魚死了,論起那些兼併傾軋的鬥爭,天下道門三十萬,全都是崑崙邢銘嘴邊的魚肉。

崑崙未必會動手折騰仙靈宮。

因為按倒了仙靈宮,還會有魔靈宮、神靈宮冒出來。

天羽之後,天下道門無人能一家獨大。

大勢如此,人心所向。

但如果仙靈宮自己倒了,花紹棠……蘇蘭舟……

他們未必不高興。

亂局之中,才是渾水摸魚牟利的契機,局勢安定,那些有野心的門派從何謀求發展?

土地就那麼多,人口就那麼多,這世上可分的利益就那麼多。

無法憑空造出來,只能,從旁人手中搶來。

崑崙算不錯了,他們一般不幹那損人利己的吃人勾當,算是個正經的正道門派。但是,他們未必不吃人血饅頭。

這天下,方沉魚還沒見過誰,從來不吃人血饅頭……

方沉魚的脊背挺得直直的,就像她苦心支稱的,多事之秋的仙靈宮的空架子。

雪白法袍的背後,年輕弟子噴出來的那道血線,仍然溼潤著。方沉魚並沒有離席去換衣服的意思,她甚至沒有用一個仙靈人人都會的風法術吹乾它,或者用一個水系清潔術洗掉它。

她就任它那麼晾著,慢慢幹成一道板結發黑的刀疤。

這一刀砍在仙靈弟子的自尊上,又何嘗不是她仙靈掌門的誅心一刀。她知道有些弟子之前或許沒想通,但是事發的一瞬一定能恍然徹悟。

聰慧練達,這是仙靈弟子們的蘭馨美質。

所以他們遲早會懂。

懂得為什麼這幾年仙靈宮的依附門派陸續搬家,懂得為什麼以往出門行走的熱情招待這幾年漫漫不見了,懂得為什麼昔年奴顏卑膝上門跪舔的遠親緊鄰忽然就有了說硬話的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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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崑崙和經世門面前丟人不算什麼,這兩家門派嘴上不說,心裡都知道如今的仙靈是什麼裡子。否則三年前經世門何嘗就敢提出那樣三方有利,唯他們仙靈宮吃暗虧的多邊交易。

但是只要她方沉魚不出昏招,仙靈宮就還能撐下去。

仙靈宮只要撐下去,那麼多優秀而而有抱負的年輕人,仙靈遲早會重新擁有自己的合道修士。

方掌門閉了閉眼,今日之恥,仙靈遲早是要討回來的。

或遲,或早……

她的左前方,陸百川看著她,又看著仙靈宮那些忽然就萎靡下去了的弟子們。露出了一個近乎悲傷的神情。

一閃即沒,無人察覺。

花紹棠這時候站出來主持公道了,眯著眼睛,依稀又是十萬大山走出來最驕狂的大妖:

“韓漸離,你最好收斂點,再有一次,我當場幹得你半死不活、打回原形你信不信?讓你也嚐嚐傷得慘重,進階無望。”

韓漸離看了看花紹棠。

半晌,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花紹棠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有人犯你,也給我憋著。”

其實在場眾人,誰都沒有察覺仙靈宮那位年輕弟子到底怎麼冒犯了韓漸離。但是魔修的屬性,他們多少是知道的,並且韓漸離剛剛也等於給出了解釋。

可是站在人類的立場上,幾句腹誹,一些詛咒,哪怕恨不得你去死的惡意。只要憋在心裡沒發出來,那就不算是真正的冒犯。

可是真魔的世界不是這樣的。

下三道中,強者為尊,真魔之中,下位者對於上位者連一丁點反抗和不從都不能有。上位者說要吃了你,你就該乖巧的迎上去擺好造型,稍有猶豫,就算是冒犯。

各派同來的弟子之中,有一陣無聲的暗流湧動。

在眉梢,在嘴角,甚至不敢在心中多想。生怕自己也成了冒犯。

直到此時,他們才真正有點明白,仙靈宮一直對外宣稱的——六道之間,如隔天塹。

韓漸離看著花紹棠,偏頭想了一想:“你強,聽你的。”

所有人暗暗舒了一口氣。

連生了一顆大心臟的經世門天璣星君駱斯文,也面上不顯的,用指尖輕輕扶了一下頭頂的七星冠。

這才飛快地,把自己剛才想問的問題插|進來:“我有一術,可觀須彌。韓道尊試過的那些女魔,還有活著的嗎?或許我能查明,真魔體內的構造,以及,她們不耐受的原因。”

韓漸離看著他:“早不認識你。”

駱斯文臉上文雅的神態一頓:“都死了?”

韓漸離道:“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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