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師門地宮裡正在發生的論道大會,後世史稱“竊天論道”。

這場對於修真界的歷史進程具有重大轉折意義的論道,真正進行的時候,並不如外人想象的一般,同仇敵愾,眾志成城。

故事總是往最美好的方向去美化,比如各家各派剛碰頭的時候為了各自立場不打不成交,竊天的大旗立起來,便受其感召應天下大義化干戈為玉帛,從此把後背交給了彼此。

然而事實是,各家各派為了各自的利益來到算師門地宮,皮裡陽秋沒有一絲火氣。待論道真正開始,終於漸漸暴露他們笑裡藏刀的險惡。

因為本質上,他們中間大多數,是彼此的敵人。

百里歡歌坐著有點費勁,由陸百川虛虛地扶著,娓娓道來自己的發現。

“陰陽相交,天地和合。繁衍生產是一種需要男女雙方參與的活動,這一點,我原身所處的世界,和這個世界沒有區別。但是在我的世界,女**合受孕一事,有明顯的週期。以月為單位,每月有三到七天左右的時間不宜受孕,或者是不能受孕。具體的情況我記不分明了,因為在我所處的國家,文化極其保守,這些知識沒有列入普及的教育,男人也並不十分被提倡關注和交流這些知識。

“但有一個明顯的徵兆,是我也知道的,就是在我的世界裡,女性是有月經的。在不宜受孕的那段時間裡,會有明顯的流血徵兆。大街小巷,有各種女性用品為這個時期的女性提供服務。並且這是一個相對暴利的行業。”

仙靈宮掌門方沉魚微微挑了下眉毛:“流血?哪裡流血?全身?”

百里歡歌轉臉直面這位仙靈宮的女掌門,眉頭都沒動一下:

“直觀感受,下身。實際上,子宮。”

方沉魚明顯微微一怔,目光在自己的兩條長腿上逡巡了一圈,而後與身旁的離幻天長老夏千紫對視了一眼。

“百里閣主是說……”

百里歡歌掃了一眼崑崙這邊。

劍修們一臉懵逼地望著他,不太待見他百里歡歌的,比如高勝寒之流,乾脆就一直瞪著遠處楊夕那邊,沒有在聽。

苦禪寺的和尚代表,閉著眼睛念著經。

經世門的駱星君倒是眯著眼睛,有幾分認真神色。

百里歡歌於是道:“產道,生孩子的地方。”

這一下所有人都聽明白了。

苦禪寺的大師也都睜開了眼。

崑崙高勝寒猛回頭,一臉震驚地瞪向百里歡歌:“你認真的?”

百里歡歌盤著腿,敲了敲面前的地面。

“我再重申一遍,我在向你們闡述的是關於種族繁衍的重大發現。甚至是這個世界人類存在的基礎,世界存在的基礎。不是什麼桃色軼聞,請各位認真重視起來。”

他頓了一頓:“這個世界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而我不確定如今的多寶閣有人能貫徹這項研究。我才不得不把希望寄託於各位……”

方沉魚眼神微眯:

“百里閣主你繼續講,如果你說的是真的,定不會讓你多年心血白流。”

百里歡歌對著仙靈宮的方向點了點頭:

“我的世界裡,對女性懷孕的研究是這樣解釋月經的。子宮,就是在母體裡孕育時所沉睡的器官,在我的世界裡,稱之為女性的第六臟器……”

崑崙邢首座手指敲了敲身前的地面,插言道:

“子宮我們知道,百里閣主可以往下講。”

邢銘身邊,白允浪用敬畏的眼神看了一眼師弟。

百里歡歌又向邢銘點了點頭,並似乎暗暗松了口氣,自己總算不是對牛彈琴:

“子宮內膜在宜受孕時期,會明顯的增生增厚,在不宜受孕的時期,這些增厚的組織就會壞死脫落,導致流血。

“注意,這個子宮內膜增厚的過程,是母體為下一代胚胎著床發育而做的準備。

“那麼,沒有流血的過程,就意味著孕育後代的子宮沒有增生變化,下一代是如何在母體內著床寄宿?

“最重要的是,我多寶閣解剖過不下三千具生育期的女屍。這個世界的女性,在其他生理方面與我出生的世界沒有明顯的不同。獨獨子宮一處,似乎沒有這個週期。”

百里歡歌抬起眼:

“所以,我覺得這不是不同進化路線可以解釋的。”

苦禪寺的清遠大師忽然開口:

“百里施主,當真只解剖了死屍麼?”

百里歡歌的兩腮忽然繃緊了。

清遠等了一會兒,見百里仍然不說話,便徑自道:“小僧以為,人面尚且有胖瘦。人體內的臟器,自然也每個人有不同的薄厚。三千樣本,不足以得出缺準的平均數。則百里閣主如果解剖的都是死人,何以確信這個週期的不存在?”

清遠雙手合十,默誦了一遍佛號。

才道:“百里閣主總不會是想說,所有女施主的屍體,臟器的薄厚都一模一樣這麼明顯吧?”

百里歡歌被這個不顯山不露水的和尚,突然逼問了個措手不及。咬牙半晌,終於道:

“感謝修真界的靈丹妙藥,多寶閣能夠招募到女性志願者。**開腹手術,一顆丹藥下去,沒有任何後患。”

聽到此處,崑崙邢銘方眯了眯眼。

對百里歡歌的態度瞬間疏離多了一分。

離幻天長老夏千紫凝眉想了想,忽嫣然一笑,道:

“想來這研究當是極機密的,不知這些志願者,事後如何處置?是消去記憶,金錢封口,還是……”

說到消去記憶的時候,一雙眼睛若有若無地瞟向一旁的陸百川。

陸百川卻如有所感地抬了眼,直接道:

“是尹逐夢,開腹我親手做的。前後三十次,她是百里閣主信任的人。”

百里歡歌怒火中燒地一拳砸在地上。

夏千紫卻扔不饒人:

“阿哈,尹逐夢?那個總在你們多寶閣的廣告裡出現的女戲子?”

夏千紫眉目橫掃一週,把所有人的神態盡收眼底。笑道:

“關於這個尹逐夢,我是聽過一點傳聞的。據說這姑娘是百里閣主自幼撿回來的義女,天賦異稟的修真奇才,但是腦子有點不好。所以唯百里閣主的命令是從,這樣的姑娘是否算得上是自願……”

夏千紫露出離幻天老牌的陰毒挑事兒的笑意。一瞬間幾乎讓人以為當年四巨頭的離幻天又回來了。

然令人意外的是,苦禪寺的主持清遠大師,竟然恰到好處地宣了一聲佛號: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而後一排十幾個光頭禿腦,面相慈悲的大和尚一起低頭誦經,算師門地宮裡,念珠轉動聲音響成一片。

百里歡歌目光轉向仙靈宮掌門方沉魚。

方沉魚一根修長手指輕輕蹭過嘴唇,眯著眼微微笑。

百里歡歌目光轉向邢銘,邢銘神色疏離地審視著他,一語不發。

年邁的老百里,用他風箱般的老肺深深吸了一口氣。

猛一拍地面直接跳起來,年邁腐朽的骨頭發出生鏽金屬摩擦般的嘎吱聲。

“茲事體大,我要是個女人,我就自己上!三十刀還是三百刀,活剖還是切片,絕沒有二話!可我是個男人,我能怎麼辦?不用尹逐夢我用誰,夏長老我用你可願意?”

離幻天夏千紫皮裡陽秋一笑:

“百里閣主又沒跟我商量過,怎知我不願意?上刀山,下火海,為了離幻天上下三千弟子,我夏千紫可曾皺過一次眉頭?”

離幻天夏長老卻還不依不饒。

她身後一個女弟子受了長老的眼色示意,輕聲哼了一句:

“一個大男人,沒事兒研究女人生孩子的事兒,噁心不噁心……”

一句話氣得百里歡歌猛咳起來,袖子一掩,再展開上頭都是血絲。

離幻天一方的弟子紛紛露出解恨的神情。

而苦禪寺的出家人,慈悲為懷的大和尚們,面無表情的轉動著念珠。

離幻天針對百里歡歌,自然不會是因為他噁心。甚至也不是質疑他實驗取樣的倫理道德。

臺面上的交鋒,攻擊你的理由,通常並不是攻擊你的原因,而只是攻擊你的藉口。

這一點,政治鬥爭中尤為突出,同門掙利亦十分顯眼。

你擋了人的路,欠了人的錢,礙了人的事兒。

於是你是女人軟弱,是男人跋扈,是年紀小沒經驗,是年紀大沒精力,都會被揪出來成為被攻擊的理由。

攻擊你的人難道不知,這每一對兒詞語組合中,前一個和後一個是碰瓷兒的關係麼?他們當然知道。是你不知道,人家心裡只是想要弄死你。

昔日曾為修真界巨擘的離幻天,蓬萊跳反之前避戰,大陸戰敗之後投降,待蓬萊實際圖謀暴露,內陸修士終於奮起反擊並成功之後。昔年豪門只落得個三流門派的下場。

但是反觀多寶閣,他們在離幻天投降之後參戰,背後有崑崙作推手,接手的是離幻天退出後空出來的勢力空間——雖然以離幻天當年近乎全派滅絕的人口數量,就是地盤給它留著,它也握不住了。

而離幻天在“幡然醒悟,痛改前非”,復又從蓬萊天羽系叛回大陸之後。多寶閣又撤入了天羽為首的新大陸,又一次接手了離幻天在蓬萊天羽系的經營……

並且把舊大陸上,當年離幻天的勢力反手就留給了崑崙。

不錯,這的確跟崑崙結下了善緣,使得內陸沒有下死力追殺多寶閣,不死不休。

但這可把離幻天給得罪慘了!

夏千紫恨不能把百里歡歌,給殺了吃肉。

再說速來與世無爭的苦禪寺,針對多寶閣的原因很簡單,也很佛系。南海戰場上慷慨赴死的那四百八十個大和尚,基本都是今天在座各位的師父、師叔、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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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修不修長生,所以命短。

如今道統淪喪,人數極少,是以彼此之間幾乎都有點頭之交。

四百八十個道統分支的首領,皆為戰蓬萊天羽而赴死。而佛門並未從戰後獲得任何好處,也無意收取好處,是以腰桿極硬。

所以歸順蓬萊天羽者,就是敵人。

百里歡歌不是想不明白其中道理,但他是被恨的那個,不是恨人的那個。所以他當然希望大家能夠冷靜地,理智地,以大事為重!

百里歡歌還想說什麼,忽然一股瀰漫著血腥氣的味道,在現場瀰漫開來。

魔道祖師韓漸離面無表情地坐在蒲團上,強橫暴虐血腥邪惡的威壓從他的身體裡忽然爆發,碾遍全場。

他一語未發,全場所有人卻一瞬間都感覺心魔作亂,隱隱有壓制不住的危機。

這就是真魔在與修士作戰時的可怕之處,他們那充滿欲|望、恐懼、陰暗、憎恨等種種負面情緒的威壓放出來,境界低於他們的人幾乎立刻就要被勾動心魔。毫無反抗的餘地。

韓漸離周身的血色一發,眉心一點紅晶奇異地亮起來。

“有話好好說,吵架不好。”

這種情況下,離幻天和苦禪寺的眾人早已經閉嘴了。尤其是苦禪寺的和尚們,那一身身素色袈裟可都是禪心錦,不犯貪嗔痴怒輕易不會翻動,連狂風都吹不動。

此時卻一個個衣衫翻湧得幾乎要掀翻了人,為首的主持清遠還算好,袈裟只有微微飄動。一雙星眸直視著韓漸離,大有有種你試試,是你魔高一尺,還是貧僧心性堅定的意思。

花紹棠忽然從背後拔出斬龍劍,“噹啷”一聲插在面前兩腿間的地面上。人盤坐在原地不動,斬龍劍卻直接開了一轉,劍刃化作猙獰龍首直撲韓漸離面前。

裹挾的狂風暴雪瞬間吹遍整個地宮,透骨的寒意帶來瞬間清醒,暫時壓住了眾人的心魔。

韓漸離瞳孔微縮,但端坐原地未動。

霜雪龍頭直撲到他眼前半寸,才貼著他的眼皮停下,並且綿長地吹了一口冷氣。

少年的的眼睫上凝了一層白霜。

花紹棠惱怒地喝問:“韓漸離,你什麼意思?”

韓漸離這才眨了一眨眼,眼睫上的霜雪撲簌簌掉下來,落在領子口,融化了。

少年人的面孔上沒什麼表情,看起來有點無辜。

“沒什麼意思,離幻天當年為修神識沒少到我血海魔域霍霍,雖然我不在乎食料多點少點,但耳朵邊上不清淨肯定是會有起床氣的。

“本來麼,我已經忘了。不過剛才這小娘們兒驕橫跋扈的噁心樣,我又想起來了。”

少年韓漸離抬手指了指離幻天長老夏千紫,目光微微在人家的眉心、咽喉、胸口繞了繞。

收回手指,道:“魔道麼,一般都是有點小脾氣的。”

崑崙蘇蘭舟,忽然在瀰漫地宮的狂風暴雪和血色魔氣中,掏出菸袋杆。吧嗒了一口:

“老韓,三千年相識,你算是一般魔道麼?說吧,你想怎麼地?離幻天給你賠命?”

蘇蘭舟說這話的時候,看都沒看一眼夏千紫等人的臉色,他甚至沒看韓漸離。他就眯眯盯著眼前,在風雪和魔氣中嫋嫋升空的菸圈。

那菸圈似有對抗風雪之能,絲毫不受狂暴靈力的影響。比苦禪寺清遠大師的禪心錦還穩當。

韓漸離看了一眼花紹棠,又看了一眼蘇蘭舟,順便看了一眼手中摩挲著一隻黑玉扳指,若無其事的陸百川。陸齙牙呵呵一笑,扳指上直衝霄漢的寶光,瞎子都能看見。

血色魔氣漸漸地消退了。

於是風雪也漸漸消退了。

整座地宮內部一片狼藉。

坐在邢銘身邊的地宮主人沈從容,苦著臉嘆一聲:“開門揖盜啊……”

邢銘也嘆氣,拍拍沈算師的肩膀:“我賠你。”

沈從容莫名驚詫:“你肯出錢?”

邢銘搖搖頭:“不是,陪伴的陪,我陪你鬧心。”

沈從容:“……邢老二,你可真夠朋友。”

韓漸離抬抬下巴,曼聲道:

“不怎麼地,讓多寶閣主把話說完。”www.

饒是百里歡歌狂妄自持,這一下子也是有點受寵若驚之感。

關鍵是他也真沒想過,這老魔頭突然發難哪怕有一分的可能,是為了給自己出頭。

不止他,所有人都一腦門問號,將信將疑。

韓漸離把臉轉向百里歡歌:

“魔的女人,你剖過麼?”

“噗——”仙靈宮一個弟子正在喝水,當場噴出來了。

韓漸離淡淡看了他一眼,沒有搭理。

徑自道:“我研究了許多年,為什麼魔不能透過交|配繁衍,我試了很多辦法,但是一直生不出來。”

百里歡歌眉頭動了動:

“我的研究還很初期,主要是人,因為我原本的世界,沒有魔。”百里歡歌下意識看了看花紹棠,道,“妖精什麼的,也只停留在傳說中。”

韓漸離點點頭:“但至少是有的,是麼?”

百里歡歌皺了皺眉,他本質上是一個無神論者,但現在,三觀也碎得差不多了:

“大概……吧。”

韓漸離想了想,忽然道:

“我去過你的豔陽城。”

百里歡歌有點沒跟上這位真魔的思路,順勢下意識跟了一嘴:

“覺得怎麼樣?”

韓漸離認真道:

“像是一個,末法世界,依靠技術發展出來的風格。我猜的對麼?”

百里歡歌下意識看了看邢銘,簡直有點驚喜。

他一直覺得妖魔靈精什麼的,都是崑崙花掌門一樣的難於溝通。而一模一樣的話,這整個世界上,也就只有崑崙邢首座這樣跟他講過。

韓漸離又道:“你是異世界來的,關於你的傳說我千多年前就聽過,但我本是不信的。去了豔陽城,我才真的相信,另外的世界的確存在。”

韓漸離皺眉斟酌了一下,道:

“那種細高條的房子,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吃飽了撐的去琢磨。我們有芥子石,有空間魔法,修士不需要那麼密集地上下分層居住。而凡人如果有了錢,也是可以買到任何修士的物品的。”

百里歡歌笑了笑,誠心誠意地叫了一聲:

“韓道尊,你有所不知,靠著一座豔陽城的異世風格,我三千年來找到了七名來自同個世界的同類。

“另外,如君所言,只有修士,和擁有足夠財富地位的凡人,才有機會進入豔陽城。所以多寶閣對外宣稱,閣主名字加多寶。這在我們那裡,是一種廣為人知的飲料。”

“果然是聰明人。”韓漸離點點頭,“我想請教,你說有沒有可能,你們的世界,原本妖魔精靈都是有的,只是後來絕種了。而我們魔修,因為繁衍最難,所以沒得最早。才連傳說你都沒有聽過?”

百里歡歌愣在那,半晌才道:

“韓道尊你別嚇我,你可知道,我的世界與你們的世界,文化傳承有很多是相通的……”

韓漸離“嗯”一聲。

邢銘和方沉魚同時出聲追問:“什麼意思?”

百里歡歌不可思議地出聲:“難道我們的世界,是你們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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