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的十萬年前, 正是梧桐巨木,落地生根之時。

當時的數百年後,狸貓族長望著與殺神對戰的崑崙女修,恍然頓悟。

寄生,寄生,吸取外物生機補強自身;反向應用則以自身之生機哺育他人。雖然梧桐巨木幾乎從來都是反向施展——至少葉清和從未見過她吸取別人的生機, 可是她一人撫養庇佑方圓千里田園牧歌, 可是那些生機, 又是從哪裡來的呢?

葉清和相信梧桐神女肯定沒有直接對著人去吸取生機, 可是天空呢,大地呢, 山川江河呢?她率領精道一族佔據大陸最豐饒的洞天福地,十萬年未出一個強者,可是因為她把四方天地間的生機……吸盡了?

葉清和遠遠地看著楊夕, 臉色漸漸沉了下來。

一個梧桐巨木, 就吸乾了地道精修十萬年氣數。

要是再加上一個楊夕……

葉清和打了一個寒顫, 不自覺地想,是不是楊夕在這孽鏡地獄裡戰敗,死了……

才是天下之福。

……

楊夕孤零零立在一片絕境之中, 喬木型的樹皮覆蓋了全身, 蒼綠青藤盤繞,鬱郁地覆蓋了一層。

她知道自己的精道之力這是失控了,薛無間警告過她,如果人道之力始終不進階, 而濫用精道任其發展,自己遲早要被那片葉子裡蓬勃的生機吞噬掉,變成一棵樹。

也許若干年後,那棵樹會重蹈修行,也會再開靈智。但那都不會是楊夕了。

楊夕抬頭看了看遠處,那是她目力所能及的,最大的一座活火山。且沒有被那恐怖的“吸取”之力吮過,仍然岩漿翻滾。

有點不甘心,但也只能這樣了。

楊夕用六個方向圍捕的幻術把雲九章包裹在了中間,此時的雲九章如同遨遊於群星之中,分不清上下左右,東南西北。

而且也看不清外部環境。

楊夕知道,人的眼睛能欺騙大腦。

站在一個看似傾斜的房子裡,會使人下意識的斜著站立。

於是楊夕小心翼翼的,引導著各方向的幻術,讓“雲九章的世界”,微微傾斜了一點。

此時的雲九章在封閉的幻術空間裡,看似向著一個方向飛速突圍。

實際上,卻是向著某個方向,傾斜向下飛。

楊夕調整著幻術的方向,終於讓雲九章飛去的方向,對準了那口巨大的火山。

幻術天地之中,那個赫赫揚揚的殺神,在一片暈頭轉向中,一頭扎進了熔岩翻滾的火山口。

近了!

更近了!

終於……

譁——

赤紅岩漿帶著煮沸空氣的熱度,淹沒了殺神。

而楊夕為求穩妥,把那一整片費心織出來的幻術織錦,一同投入了火山口,為之殉葬。

天空沒有了殺神。

地面只剩楊夕一人。

被殺戮劍意和寄生神通肆虐過的大地上,一片滾滾黃沙,沉寂地鋪滿載大地的表面。

翻飛的藤條和靈絲垂落下來,楊夕望著那口火山。

遺憾地嘆了口氣。

如果,此時她的手中能有一柄劍。

雲九章絕沒有生還的機會……

然而楊夕沒有劍。

殺神投入岩漿之後,約莫過了半盞茶的時間。

一道彷彿輕薄紅綃般的劍意,從滾沸的岩漿中斬出來。

譁啦一聲巨大的液體被穿透的聲音。

雲九章浴火而出,從岩漿中沖天而起,他破破爛爛的衣衫這回是徹底被岩漿燒化成灰。紅色的岩漿沿著他的肌理顆顆滾落,一身受刑留下的傷疤,被炙熱的岩漿激得通紅,密密麻麻佈滿身體,幾乎看不見原本的膚色。

他比任何時候看起來,都更像個殺神。

微微垂眸,他淡漠地說:“我生氣了。”

其實楊夕恨極了。

她知道區區一口火山岩漿,應該殺不死雲九章。可也沒想到連使他重創都不能。

她豁出去精道失控,拼上一條性命的代價,竟然只能困住殺神的一個複製品,區區半盞茶的時間。

若有強力的隊友在此,或許仍有機會誅殺雲九章。

可是很不幸的,誅仙劍派冼掌門不在。

而精道失控的楊夕,脖子以下的肢體已經完全感覺不到了,估計都已經變成了纖維化的木質。而脖子作為僅剩的可以活動的關節,也僅能在十分有限的範圍內僵硬的轉動。

臉皮已經徹底僵硬了,連最後做個悲傷的表情,都不能成行。

就連思維也漸漸遲鈍了。

楊夕抬起眼珠兒,望向天空。

左眼幽藍的離火已漸漸熄滅,恢復一片墨色的純黑,滿目枯寂。

刀山火海都闖過來了,竟然要撂在這兒麼?命運果然是無常。

楊夕靜靜地想。

忽然,在那雪白天空與黃沙相接的地方,浮現了一個淡淡的銀色的影子。

那影子相當長,綿延幾百丈,數人合抱粗。

不知為何物。

景中秀的一聲大吼,撕裂了寧靜:“楊夕——挺住!”

失蹤了許久的景小王爺忽然冒頭,讓楊夕一愣。

緊跟著反應過來,那銀色的影子恐怕是小王爺的什麼大招。

精神頓時一振。

思維也跟著轉起來,抬頭去看那個銀白的影子。

那銀色東西看著像個怪物,隱約記得小王爺好像是個馭獸師來的,就不知水平怎麼樣。

要是這獸與不是拿來救自己的命,而是能幹掉雲九章就好了……

卻見那銀色的長影子,慢慢清晰,好像被拂去水霧呈現出完整樣貌。

銀鱗閃閃,片片鋒銳。

鱗片?

細長的鬍鬚,崢嶸的犄角,直到最後一雙血腥淫邪的血紅雙眼浮現出來。

楊夕愕然:“銀龍?”

景中秀著急忙慌地大吼:“快快快!楊夕快把葉清和打暈!”

楊夕一怔,還記得葉清和剛才是從哪個方向跑的。

僵硬地扭過脖子去,只見葉清和站在黃沙滾滾的圓圈之外,手持一根金色禪杖,正神色微妙地望著這邊。

二人目光對上,具都是一愣。

用了一彈指的時間,彼此確認過眼神。

葉清和大驚失色:“楊夕,你敢!”

楊夕理智地想了下。

覺得景中秀應該是比葉清和值得信任,而且天上那銀龍實在眼熟,葉清和這種幾換門庭的傢伙品格尚待考證。

於是有了決斷。

二話沒說,飛出一道靈絲,天羅絞殺陣——紉字訣。

靈絲一抖,硬如鋼針。聚成手腕粗的一束,橫跨黃沙半徑三十裡,向葉清和頭上敲過去。

葉清和忙忙向旁跑了三步,根本躲不開。

手中禪杖落地,發出清脆地叮鈴聲。

葉清和:“記住……你們了……”

撲倒在地,人事不知。

再回頭看景中秀,得到一個大拇指。

不知為什麼這個情景有點眼熟……

楊夕勉強嚥下一口帶著鐵鏽味的唾沫,潤了潤喉嚨。

“那是掌門?”

天空中,銀白巨龍,頭生幼角。

正赤紅著雙眼,一副完全沒有神智的模樣,一口寒冰龍息噴下,雲九章無處遁形,虛空都彷彿裂開。

景中秀急急忙忙從藏身的山頭滑下來,擺擺手:

“天啊,我捅死了三十多遍,總算把這個心魔撞出來了!”

楊夕微愕:“你的心魔不是我嗎?”

聽起來景小王爺怎麼也是一副心魔如韭菜,割一茬長一茬的意思。

景中秀氣得瞪楊夕一眼:“你真當我那麼怕你嗎?”

楊夕定了定神,又道:“現在,這是?”

景小王爺站在楊夕身邊,仰頭看著天上:“我的心魔應該比蘇不言那個傻子重。就算沒有,掌門的本體屠了殺神也應該是分分鐘。”

“果然是掌門!”楊夕脫口道。“但掌門為什麼一副瘋了的樣子?”

只見天空中的銀白巨龍已經和雲九章打得不可開交,銀龍全無章法,殺神卻依然節節敗退。

定睛看去,會發現並非雲九章被打得敗退,而是花紹棠每前進一分,它的攻擊所到之處,原本的心魔空間便開始破碎、虛化,散為點點熒光的齏粉。

託生於心魔空間的殺神,只是不斷退回自己的存身之地去。

隨著銀龍的步步進逼,楊夕也終於看清了它身後的背景。

那是一棵樹。

冠蓋之大覆蓋千里,枝葉繁密幾乎看不到透光。銀藍的枝葉迥異於常,使它看起來有一種似石非木的質感,微微透明,低調地散發著熒光。

那好像是一顆被寶石雕成的樹。

而幻作本體的花紹棠,雙眼血紅,內蘊深沉的惡意。正飛舞在樹冠的上空,一副作威作福的王霸模樣。

那廂邊的殺神和背後的慘白星空,已經被逼得龜縮到一角,幾無立身之地了。

終於,殺神不甘地嘶吼了一聲,也化為一撮散碎的星光齏粉,跟他背後的心魔空間一起迴歸虛無。

血眸的銀龍眯了眯眼,巨大而猙獰的龍首神情竟然十分人性,流露出幾分山大王的囂張快意來。

楊夕:“景中秀!”

楊夕喝了一聲,她急於知道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景中秀的心魔中每個人都好像比他原本的樣子厲害了許多,彷彿走火入魔了一般。

還是說……

她知道景中秀是什麼穿越的,來自異世的人,但是卻從沒想過會不會,因為景中秀的那個世界與這裡不一樣,所以其實這裡的所有人在他眼中都是怪物?

可是景小王爺多奸吶?

出來救場都是千盤算萬盤算,怎麼會給楊夕留下質問的機會。

景中秀一臉堅韌,彷彿很急的樣子,對著前方花紹棠一指:“我去把這心魔了結掉,後面就交給你了。”

楊夕:“??”

景中秀小跑著,一路踩著樹冠奔向銀龍去送死。

小王爺的心魔場景是半空中,所有人都立在樹冠之上。甚至看不見葉片縫隙間的地上是什麼樣子。

景中秀衝上去了。

銀龍給了他一巴掌。

景中秀吐血了。

景中秀昏過去了。

心魔終於開始漸漸消散,血眸銀龍也好,瑩藍樹冠也好,俱都隨風飄散成點點熒光。

遠處地上趴著一個人事不知的葉清和,近處的地上趴著一個不知人事的景中秀。唯一尚還清醒的楊夕“沒有”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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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鏡地獄此時方露出它的原貌,還是那片血紅的天空,光滑的地面。諸般強大的心魔投射,還原成神秘不知來路的能量,散佈於這片孽鏡地獄之內。

楊夕猝不及防摔倒在鏡面上。

心魔空間破碎的同時,原本發生在她身上的精道失控也跟著一併迴歸成了能量,飄散於天地。

只有四肢裡面那僵硬的感覺,能依稀地顯示著剛才的放手一搏,生死一線,並非愚人狂夢。

楊夕此時才恍然理解,葉清和說的那句話——修行秘境不殺人。

對了,葉清和……

楊夕撐起半身,舉目四望。

葉清和伏倒在大約三十丈遠的方,身體隨著呼吸微微起伏,身上並沒有什麼傷痕的樣子。

景中秀則幾乎與楊夕臉對臉趴在對面,閉著眼睛,呼吸綿長。

楊夕:“……”

皺了皺眉,總有種被小王爺擺了一道的感覺。

更遠一些的地方,誅仙劍派的冼江冼掌門,手持寶劍似乎在與什麼不存在的事物搏鬥。

只見紫雷陣陣,劍影滔滔,冼江口中呵喝之聲不停,像是戰鬥進行到十分兇險一般。

應該是還困在自己的心魔投射裡。

而蘇不言和遊陸,卻不知去了哪裡。

楊夕想了想,活動手腳爬起來。

從景中秀身上翻出一塊芥子石,把葉清和與景中秀兩個都裝了進去。

“這孽鏡地獄,當真是很兇險的。就不知其他心魔正常點的人來了是什麼樣……”

忽然捂住心口,覺得有點鬧心。

這幫心魔詭譎的隊友,放在孽鏡地獄裡簡直是“地獄團”。

楊夕把芥子石揣在腰帶裡,手腳還有點僵硬。

左手拿穩長劍“鬼燈”,右手憋了一個幻絲訣,一瘸一拐地向冼掌門的方向小心匯合。

行到距冼掌門還有三二十丈遠的距離,楊夕忽然感覺模糊觸到了一個力場的邊界。

穿越之時溫和如流水,並無什麼強大的阻力。

然而一步邁進,四下一望無垠黑不見底。

腳下無地面,空中無繁星,甚至連上下左右的方向都瞬間失去。極致的森寒彷彿連時間都能冰凍。

在察覺這一處空間無法呼吸之前,楊夕先感覺到的是體內忽然生出一種嚮往爆炸的力量。彷彿下一瞬就要漲破身體,洶湧而出。

槽!

虛境!

楊夕只用了不到萬分之一彈指的時間就反應過來。

心魔具現之時,接駁在連偶術中的諸人紛紛斷開連結,葉清和是忍住了,其他人緣由卻是各異。

蘇不言應該是嚇著了,景小王爺是心魔不能見人,遊陸師兄是不想心魔見人,而這位天才級的劍修冼掌門——他的心魔是,人不能見。

合道期以下都扛不住。

誰見誰死啊……

作者有話要說:  順便回答書友一個問題,有人問上一章梧桐不死那麼屌,為什麼打不過雲九章?

這個其實很簡單,就跟葉清和一樣,梧桐不怎麼擅長打架。畢竟招式還是人使的,一個寄生又不能秒了全世界。就梧桐姑娘那點戰鬥智商,別人隨便在周圍空氣裡給她下點藥,她沒準就……吸進去了……

然後就失去戰鬥力了……

還有許多許多,寫個坑死梧桐八百式應該是不成問題的。

世上沒有無解的能力,只有無解的人。

別說雲九章,就是邢小銘她都不一定懟得過的。她職業標籤是醫生!在殺神眼皮子底下救了必死的大長老,這就是她的屌,畢竟我們不能逼著一個往核電站方向進化的反應堆,去充當定點打擊的核導彈不是?

對手極其弱小的時候,她可能還能仗著級別碾壓懟一懟,同等級之間的戰鬥,她只是個牛逼的醫生。

但這不妨礙她是個立志撫養天下的聖人!

咱不能要求袁隆平爺爺能打贏二戰對不對?

我很認真的在寫故事,我覺得那種第一高手可以搞定世上一切難題的,那是作者太懶了!

寶寶可是很勤快的!額……勤於動腦?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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