崑崙五代墓葬, 不是一座山峰,而是一片連綿起伏的山脈。偌大一片山脈,從大行王朝仙來鎮搬回六代崑崙無色峰,耗力巨靡。五鬼搬山之術亦非瞬息可成。
邢銘當著眾人的面,雖然說得輕巧,真正搬山之時, 崑崙百餘位陣修上前助其佈陣施法。
即便如此, 仍然是汗透衣衫, 面泛潮紅。
世人皆知, 鬼修一般是不出汗的,殭屍的皮膚也從來都沒有血色。
花紹棠上前拍拍徒弟的肩膀:“撐得住嗎?”
邢銘連睜眼的空隙也無, 兀自閉眼,盤膝坐於陣中:“能行。”
花紹棠:“撐不住說話,我給地上刨個坑, 你先把山放下歇一會兒。”
高勝寒:“掌門!住手!”
花紹棠: “吼什麼?我開個玩笑, 我還不知道一坑刨下去大行王朝就沒了麼!”轉回頭又看邢銘, 約莫還是有點心疼,斟酌許久小聲道,“要不, 我開個虛空裂縫, 你直接把山塞過去……”
邢銘終於苦笑著開口:“師父,您老就別添亂了,這麼大裂縫你倒是能開,可是虛空它自己合不上怎麼辦?”
花紹棠對添亂一說, 絲毫也不覺得丟臉,仰頭望日,憂國憂民狀嘆了口氣:“這世界太脆了……”
在場諸人,內心中狂奔過一萬頭草泥馬。
大行王朝修士紛紛低聲詢問身邊的崑崙弟子,你們掌門這是故意的麼?立威什麼的?其實他不用這樣,我們都知道他吊!
崑崙弟子紛紛謹慎表示,不不,你想多了,我們掌門是認真的,他平時就這麼說話。
不是我太強,而是世界太脆?
嗯嗯,還有不是我長得帥,是你們太醜了有礙觀瞻。
臥槽!你們的生存環境是有多惡劣?
崑崙弟子羞澀表示,還好還好,其實習慣了就會覺得內心堅韌了許多。
怪不得人都說你們崑崙修士道心堅定。
那是那是,我們掌門幾千年如一日堅定的訓ling練ru我們……
楊夕的目光,卻放在另外一些異樣上。
楊夕:“掌門脖子上那個金色項圈是什麼?我看著怎麼像,練奴環?”
鄧遠之卻道:“練奴環對這個級別的大能完全沒有作用,那是金剛約。修士心頭血祭練的約束道具,戴上那個,生死由人。”
楊夕眉頭一緊,緊接著便注意到了邢銘手腕上一隻金色的手環。
邢首座是幾乎不戴飾物的,崑崙劍修更是幾乎不用非制式法寶。而那只手鐲,怎麼看怎麼跟掌門脖子上的項圈是一套花紋材質。
戴在手腕上的,顯然不會是約束自己,生死由人的奴隸道具。畢竟還沒聽說什麼攻擊方式可以從手腕瞬間致死。那就只能是……
與金剛約對應的,主人道具。
楊夕不由被自己的猜測驚住了。
這顯然不可能是邢銘以下犯上,把自己的師父練成了奴隸。畢竟以二人實力對比,邢首座就是有那個欺師滅祖的膽子,也沒有欺負他師父的本事。更何況考慮到二人的智力差距,邢銘真想控制花紹棠,只要稍微動動嘴就好,花掌門絕對任他褻玩……
沒準還要幫忙數錢。
那麼到底是因為什麼原因,讓崑崙首座自損修為用對殭屍來說格外重要的心頭血,來祭練這樣一副道具,又能讓崑崙掌門自願戴上它?
門派形勢?
不,現已無人可以逼迫崑崙至此。
何況六代崑崙,對於無理逼迫,向來死磕,極少退讓。
楊夕百思不得其解,想要轉頭問問鄧遠之。
卻發現鄧遠之不知何時不見了。
楊夕:“這冷血的傢伙,一天天腦子都在想什麼,這麼重要的事竟毫不關心?”
結果鄧遠之消失了,卻有旁人找上來。
楊夕在看到程家姐妹那一瞬間,心裡就暗道了一聲不妙。
竟然把她們給忘了……
果然程十九強撐著身子,喘著粗氣,抓住了楊夕的肩膀:“我聽他們說,看見我爹了?”
楊夕微微蹙眉,:“他們?”
程十九:“程家那些人。”
楊夕用屁股想也知道,那些人告訴程家姐妹這個事情,是沒安什麼好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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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也是程十九不能理解的,她微微遲疑了一下:“我爹他……”
楊夕截斷她的話:“我去問問……”目光掃過正閉目施法的邢銘,和似乎在給邢銘壓陣的花紹棠,那兩隻刺目的金色鋼圈尚來不及解惑。於是改口道:“我去問問高堂主。”
“找爹?”高堂主長眉一挑,扔過來一聲冷笑,“那樣的爹,找回來過年嗎?”
程十九抿了抿唇,抱拳一禮:“高堂主,我知道我爹對不起崑崙……”
高勝寒:“別介,崑崙還輪不到他對不起!”
程十九:“是我們姐妹對不起崑崙……”
高勝寒一擺手:“得,崑崙不需要你們對得起。”
程十九攥著拳頭沉默在當場,再也接不上話。
程十四卻不知忽然被踩到了哪處痛腳,惱怒起來:“你們是不是打殺我爹了?還是把我爹怎麼樣了?是不是在你們崑崙這種大派眼裡,我們就好比螻蟻一樣,喜怒哀樂都特別可笑?”
高堂主的臉色當場便冷了下來。
盯著程十四看了半晌,程十四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竟然寸步不讓的瞪回去。
高勝寒冷著臉,一隻棗核丟給程十九,“拿著這只飛舟,山底下自己慢慢找。”
楊夕心中登時頓足,她來問高勝寒是想知道,程思成的事情能不能現在告訴程家姐妹。程思成現在的樣子哪裡能給這兩個姐妹看到?只怕此生道心都要毀掉。
哪知高勝寒這廝活似不會說人話。好心腸都能嚼吧成一副狗樣子吐人一臉。
程十九都吐癟了,程十四竟突然雄起,點燃了崑崙刑堂的這桶冷□□。
程十四拿了飛舟還想說什麼,卻被程十九扯了袖子:“算了。”
程十四怒氣衝衝的轉身往山下去了。
程十九拉了拉楊夕:“你也一起去吧。”不等楊夕說話,她又補了一句,“不然一會兒這飛舟我還給誰呢?”看樣子也是真不想再跟高勝寒打交道了。
高勝寒:“自己找不痛快,別怪我沒攔著你們。另外,你們這種不知所謂的小崽子,在我眼裡從來都很可笑。”
楊夕特別想一幻絲訣給丫嘴縫了!
最終,楊夕還是跟著程家姐妹一起下了山。
本來這真的沒她什麼事兒,但是她心裡總有一種,如果自己不去,就會出什麼事的不詳預感。她有點不放心……
來到五代墓葬山脈腳下。
看著整座山脈離地區區三五丈,卻彷彿在另外一個空間,一路穿牆過城的飈行而過,楊夕才真正感覺到這五鬼搬山之術的神鬼莫測。
一座座城市村莊中的凡人,遠遠看到一片大山奔著自己跟海嘯一樣的過來了,嚇得紛紛四散奔逃。
而那些懂得鬼道的修士又紛紛趕過來,聚成一堆堆,一片片,人山人海的瞻仰奇術。
楊夕忽然想到,也許對他們中的大多數人來說,今天看過的貼著地奔跑的大山,也許就是他們一生見到最大的奇觀,可以吹噓一輩子的盛景。
多少人的一生被束縛在自己出生的那片土地上,沒有去過南海,沒有看過北部雪山,也不知道無妄海上那一片生命絕跡的死亡禁區是什麼樣。甚至,怪潮洶洶,他們中的大多數一生到死,都沒有見過哪怕一隻海怪。
楊夕又想到了翡翠,她覺得這樣可能也挺好。
如果我能,成功把所有海怪封印在葬山大陣之中的話。
翡翠們就可以一輩子為了一點小愁苦而煩惱,一點小虛榮而得意。畢竟天高地厚,他們終其一生都不知道。無知則無欲無畏,可安享田園牧歌。
所以人為什麼要修仙呢?
長生?楊夕搖頭,她不求這個。
權力?不,她不在乎。
富貴?楊夕自嘲笑一聲,她好像沒那個命。
楊夕遙遙望著一個個城市飛速逼近眼前,一座座村莊倏忽被甩到身後。
她好像就是為了,能在某些時候,做些什麼事情,使自己的人生看起來不是那麼的無足輕重……
楊夕閉上眼。
她想,在每一個崑崙人說出那句“這次該我了”的時候,心中是否有一種,等待多年的快慰?
楊夕與程家姐妹,一起登上了那艘棗核飛舟。
飛舟十分狹窄,只容得兩個人並排坐下,第三個人就一定要站著。
程十九是三個人中唯一會駕馭飛舟的人,於是她站在了最前。
楊夕與程十四並排坐著。
當飛舟以跟五鬼搬山相對同步的速度,緩緩馳行於山下的時候,程家姐妹便感覺到了隱隱的不妙。
整座山下,無數的行屍小鬼,躬身駝背作揹負大山的形狀,腳下遲緩的邁著一步一步,然而一步近乎千丈。
程十四:“我爹他……”
楊夕:“都到這個份兒上了,看見了也就知道了。”
然而棗核飛舟繞山脈盤桓一週,楊夕最先看見的卻不是程思成,而是一個白布矇眼,舊布粗袍,膝頭橫置一柄闊劍的修士。他安靜的虛坐空中,那兩條洗得發舊的布帶,在他腦後靜靜的飄著。
他的身旁,才是蜷縮佝僂的程思成。
楊夕一驚:師父?
楊夕他們的角度很特別,如果白允浪此時沒有開著大範圍天眼的話,應該是注意不到他們。
程十九望著程思成那明顯不是人的背影,緊緊的攥住了拳頭,臉色蒼白。
程十四一句脫口而出的驚呼“父親”,被楊夕一把捂在了嘴裡。
然後,他們聽見,背負著大山的程思成輕輕的道:“白兄,你是來殺我麼?”
作者有話要說: 忙完了年底,努力做個勤快的好作者,握拳!
【捉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