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氏族人開始相互同行出入後, 刺客們的喪心病狂終於得到了短暫的遏制。

同時全國範圍內針對楊夕、方少謙二人開始了大規模的搜捕。

軍隊雖然被裁撤了,各城鎮的捕快們可還在。

上天入地密如蛛網的大範圍抓捕,幾次險些捕捉到楊夕二人的行蹤,遺憾的是都被兩人仗著手上法寶眾多,蠻橫的靠武力脫走。

但是全國境內風聲鶴唳的情況下,楊夕、方少謙二人再想有所作為, 變得難上加難了。

十天過去, 並沒有新的雲氏族人被刺。

二十天過去, 依然風平浪靜。

一整個月過去之後, 天羽帝國的雲氏宗族送了一口氣,覺得刺客應該是扛不住追捕, 收手了。接下來就看能不能抓到刺客,以及何時能抓到的問題。

可是就在當天夜裡,天羽帝國境內第二代城市——微藍城。

八名雲氏皇族結伴赴宴, 郡府官員的後花園裡憑空冒出來十幾只狂奔的海怪, 直接衝進了宴會廳。其中五人直接被踩成了肉泥, 另有兩人命喪海怪之口,僅餘一人僥倖逃脫,卻在出城的路上遭遇了仙靈宮方少謙的正面狙殺。

沒有爆炸的法寶, 方少謙直接用仙靈宮錘鍊三百年的正宗玄門法術, 一招一式地將其斃於手下。

當天來赴宴的人員當中,另有五人被海怪踩踏啃咬致死,十八人受重傷,三十二人輕傷, 近百人驚嚇過度,哭嚎連天。

針對雲氏皇族的刺殺行動,終於不可控制的升級了。

系列襲擊行動中,終於出現了完全無辜的遇難者。

翌日,崑崙劍派從南海前線調配一百名戰部劍修,連同其他門派的修士近千人,著手保衛天羽境內“民眾”的人身安全。

每一位劍修都揣著刑堂堂主高勝寒的密令:生不見得人,死不見能屍。

五代守墓人絕不能被雲氏擒獲,這才是高勝寒的真正動因。

然而眾人預料中,很快便會再次爆發甚至升級的刺殺,或者說屠殺事件,並沒有發生。街面上崑崙劍修的日夜巡邏依舊嚴密,整個修真界的吃瓜群眾卻紛紛按耐不住了。

那兩個貨這就慫了?

說好的搞事情,搞事情,搞點大事情呢?

這是不願意跟崑崙對上?

所以說,還是邪不壓正嘛,喪心病狂的報復又能撐得了多久?

事實的真相,其實出乎眾人的意料之外,卻又樸實得完全在情理之中。

在最後一次最大的報復行動中,楊、方二人手上並沒有控制海怪的手段,卻強行向他們的仇人天羽雲氏學習,驅使海怪傷人。

負責用芥子石施放海怪的楊夕,比雲家人更先一步遭到海怪的攻擊,她受傷不輕。

天羽帝國與南疆十六州交界,一片蔥綠的群山之中,坐落著無數無主的小屋。

這些簡陋的,僅可遮風避雨的木頭小屋,是南疆十六州的凡人獵戶們,進山打獵餬口,臨時歇腳用的。

小屋裡常年有臘肉、糙米、食鹽存放,讓過路之人可以臨時有口吃的,是很多山林中迷路的採藥人、獵戶的救命所。

每一個使用過小屋的人,都會在小屋裡留下新的肉食、米糧、甚至曬乾的草藥,供後來人取用。

楊夕披衣靠坐在小屋簡陋的竹床上,整個人瘦到脫相。兩腮塌陷,眼圈深黑,讓人完全認不出這就是兩個月前,即使身陷秘境,仍舊吃嘛嘛香,渾身上下結實渾圓的小女修。

兩條細腿蓋在一張熊皮下頭,幾乎看不出凸起。

扯著外袍衣襟的手腕露出來,腕骨幾乎要刺破了蒼白的皮膚,支稜出來。

山林竹屋,夜深露重。

身下的竹床,連同禦寒神物的熊皮,也都是潮的。

楊夕卻好像感覺不到一樣,閉著眼睛,臉色灰敗的靠在有些發黴的木牆上。

眉心淺淺的川字,是思索的痕跡。

“吱嘎——”一聲響。

方少謙披著蓑衣、帶著斗笠推門進來了。

仙靈宮方大少也不復初原本風流俊秀的模樣,下巴上拉碴的胡茬,臉上還蹭了不少黑灰。要不是還有修為在身,這一看也跟南疆十六州闖山林,討飯吃的獵戶沒有區別了。

方少謙把背後的竹簍子摔在剛進門的地上,一屁股坐進了屋裡唯一一把三條腿的竹椅子上。然而他好像對如何駕馭這種缺腿的椅子,有著特殊的技巧,椅子在他身下被坐得咯吱咯吱響,愣是沒倒。

床上的楊夕聽見響聲,睜開了眼:“怎麼樣?”

她的精神狀態倒是還好,只是一雙本就很大的圓眼睛,嵌在皮包骨頭的臉上,更有點大得滲人。

方少謙搖搖頭,煩躁的摘下斗笠,後腦的馬尾枯黃如草:

“四處都是咱倆的畫像,多寶閣那些混賬居然還有不知道什麼時候偷錄的我的留影球,每個城門口迴圈播。我根本連城都進不去,幸虧我留了個心眼兒沒刮鬍子,不然在城門口就得被人認出來。”

楊夕淡淡笑一下:“這不是早就料到麼?南疆這邊的村子去沒去?”

“去了……”方少謙長長嘆一口氣,整張臉埋在雙手裡:“鳥不生蛋的地方,我想拿芥子石跟他們換點細米,他們根本不要。”

楊夕點點頭,往牆角的米缸裡看了一眼:

“這屋裡的米,你一個人吃,還能挺多久?”

方少謙一聽就滿肚子火兒:“什麼叫我一個人,你再不吃東西,都快瘦成猴兒了!”

楊夕禁不住一樂:“那你給我煮一碗,我喝了,再吐出來?”輕輕嘆了口氣,“少爺哎,我傷的是胃,還有脾,這獵人小屋裡的糙米,我真克化不動。咱們又不敢去醫館,我只能餓著慢慢養。”

方少謙把臉抬起來,兩眼無神的望著小屋的門外,一輪圓月掛在靠近門梁的天上,迷濛的山間霧氣把它攏得很美。

今天是十五吶……

雖然不是八月的,可是山下的村鎮裡,守著家園的女人也都喜氣洋洋的等著放工回來的男人團聚。他也是打聽才知道,初一十五是天羽帝國的公假,長工都要被放回家與親人團圓。

方少謙怔怔除了會兒神,忽道:“楊夕,我怕你這病養不好,人先餓死了。”

“都是修士,哪兒那麼容易而死?”楊夕垂下眼睛,低低一笑,“放心吧,賤命抗造,我沒那麼矜貴。或者,咱們明天再換個小屋吧,雖然對不住後來的路人,但這是咱倆不吃樹皮的唯一辦法了?”

“不了,上次換地方把你背過來,你吐了我一身血。嚇得我以為你死了……”方少謙搖搖頭,安靜了好一會兒,才遲疑的開口:

“其實我今天,在天羽帝國那邊,也拿芥子石換了東西。”

不論方少謙說什麼,都始終淡定的楊夕猛地一下坐直了:“渣糕方你特麼瘋了!不是跟你說了雲氏私庫裡拿出來的所有東西,不能在天羽露面,鬼知道雲家人是不是能驗出來!”

楊夕激憤的捶著床板,忽然“哇——”的吐出一口血來。

鮮紅的血色,觸目驚心的黏在小木屋架空的地板上,濃稠得一時滲不進去。

方少謙有點慌了,連忙過來扶住楊夕:

“你說的我知道,你這病著,能不能別這麼大脾氣?我都沒等著他們當場換,談好了就直接回來,讓他們放個地方,我明天去取。

“我在天上轉了好多圈兒,才回來的,要是這樣還有尾巴,咱倆也不用藏了!你這個樣子,必須吃丹藥,凡人大夫的那些草湯不管用!”

楊夕乾嘔著吐淨了血,一把抓住了方少謙的衣袖,嘶聲道:“大少爺,這次才是真被你害死了……”

話音未落,竹屋的外頭,便響起了一個低沉的女聲。

那女聲低柔磁性,略帶一點點沙啞,說話的腔調很特別,明明溫柔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強勢:“是誰今天在西和鎮用芥子石換丹藥米糧的,東西送來了,主人家出來拿吧。”

楊夕的臉色,肉眼可見的迅速灰敗下去,塌陷的兩腮蒼白如紙。

方少謙卻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兩眼失神:“孃親……”

方沉魚一身華麗法袍,優雅的走進小木屋,真真是讓這個破落的林間小屋蓬蓽生輝。

人方掌門雖然說的是主人家出來拿,其實根本沒在外頭多等一刻,先聲奪人之後,挽著手臂上的飄帶就進來了。

目光掠過跪在地上的方少謙,半點沒在那一灘驚人的血跡上停留,而是繞了個彎在床上楊夕瘦到皮包骨頭的臉上停了一瞬。而後又面無表情的轉向了方少謙:

“我假設,你並不是突然好(四聲)上了這種病嬌兒的口味?”

楊夕被噎得半天沒想出來要說什麼。

方少謙低著頭,半晌沒有說話。

方少謙不說話,方沉魚就也不說,款款的落坐在屋裡唯一的一張破椅子上。三條腿的椅子,方掌門並無駕馭的經驗,但人家木系法術精湛,纖纖素指在只剩一個凸起的椅子腿上一搭,陳年的木頭活生生長出一條粗壯的新枝,撐住了椅子。

方沉魚垂著眼皮,緩緩開口:

“既然不是私奔,那就真是找著人生目標兒了。嗯,我兒這是大了。”

方少謙一句話沒說,跪在地上,對著方沉魚的方向“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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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沉魚靜靜看了鬍子拉碴的兒子一會兒,從袖子裡掏出一隻儲物袋掛在椅子扶手上。站起身來,纖纖素手撣了撣袖口,徑自就往門外走去:“東西送到了,那我就走了。”

楊夕方少謙同時露出震驚的神情,方沉魚的突然襲擊,二人都以為就算不是來大義滅親,也至少是要把方少謙捆了拎回去的。

兩句話就走了?

方少謙一時情急,膝行了幾步:“娘……”

方沉魚在小木屋的門口停下,一雙美目流光溢彩的望著窗外夜色,頭也沒回:

“對了,頻頻現身這樣的蠢事兒就不用幹了,沒得讓人說我方沉魚的兒子是個蠢貨。你是我生的,我是不會親手把你逐出門牆的,死了這條心吧……”

方少謙一臉灰敗的閉上了眼。

方沉魚又道:“還有床上那個小病嬌兒,你師父讓我跟你說,山下往西二十裡,蓮蓬山裡頭有他的臨時洞府,紅石頭堵門。”

楊夕整個人一驚:“我師父怎麼知道我在哪兒?”

方沉魚這才微微回頭,美目裡眯著一縷含蓄的笑:“他不知道,他只是把天羽帝國和南疆十六州所有的藏身地點都告訴我了。在哪兒找著你,我就會告訴你哪個。嘖嘖,邪修不容易,為了保個小命,這何止是狡兔三窟……”

方沉魚此言形同鋼刀,插進楊夕的胸口裡翻攪。

楊夕聽懂了方沉魚的言下之意——邪修,連保命的退路都合盤拖出了,師父……

然後方沉魚就走了。

提著她華美的裙角,邁著優雅的步子,一點也沒拖泥帶水。

留下楊夕、方少謙兩個,一個坐在床上,一個跪在地上,半晌沒有言語。

“楊夕……”方少謙率先打破了沉默。

楊夕輕輕的低笑:“雖然有些不合適,但方掌門給我的感覺真的是……誰言丈夫不憐子。”

方少謙搖頭:“她不是憐我,她知道我不可能不顧仙靈,這是逼我選。”膝蓋與潮溼粗糙的地板親密接觸了有半個時辰,他卻完全感覺不到疼,“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把所有的精英弟子都帶出來送死了……仙靈宮斷代了。”

“我知道,他們都是賣了你還要你數錢的人。”楊夕當然明白方少謙在說什麼,數月前方少謙發覺仙靈宮沒有把刺殺的問題撇開的時候,就開始頻頻提議最大膽冒險的計劃,把自身暴露人前,企圖讓仙靈宮糊弄不過去輿論,沒法暗戳戳的把他抓回去。

然而畢竟是年輕,不是女諸葛的對手,方沉魚親自現身放話:不會逐你出門的……

方少謙就沒有辦法了。

方沉魚高杆,她不是尋常人家的蠢婦,繩子捆了兒子逼著唸書,結果兒子明知唸書是為自己好,卻也要全身心的逆反。她是幾百年來修仙界第一大派的掌門人,熟知人心,深諳御下,她匡好了條件,讓你自己選。

可是方少謙對仙靈宮感情之深,但看他給師兄弟們復仇的信念就可知一般。

他其實,哪裡還有什麼旁的選擇……

“方掌門真會說到做到嗎?”

方少強跪著不動,聲音沙啞堅硬的砸在潮溼的地板上:“我娘當了幾百年的掌門,說一不二,言出必行,我從沒見過她反口。不是剛愎自用,而是她沒有十成把握不開口,他這是吃定了我不敢賭……”

楊夕看了看方少謙的神情,覺得沒有必要再問,他到底敢不敢了。

“渣糕方,你回去吧。”

方少謙跪著沒動:“那你呢?”

“我跟你不一樣,至少崑崙沒有逼我。”楊夕輕輕的笑一笑,慢慢的靠回生著薄薄青苔的木板牆上,眼神放空放遠,

“有教無類,合則聚,不合則散。崑崙才會有數百萬的記名弟子,和天下座師的聲名……

“我現在的所為,只是跟崑崙,不合了。”

就像邢銘說的那樣,如果你執意如此的話,楊夕,你跟崑崙的緣分,就到此盡了。

方少謙垂了頭,道:“你讓我再想想。”

楊夕現在的精力很差,每天的清醒時間就那麼一點,沒能陪著方少謙想完,就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方少謙跪在地上,望著門外天空中代表著團圓的滿月,整整一宿都沒有起身。

第二天,楊夕再醒過來的時候,方少謙就已經不在了。

床腳搭著那張三條腿的破椅子,椅子上零零散散的芥子石,還有方沉魚送來的儲物袋也被放在了中間。楊夕掙扎著挪過去,把靈石們依次收起來,最後開啟了那只精美娟秀的儲物袋。

一瓶治內傷的丹藥,一罐子能喝一整天的湯水,還有一張手繪的簡易地圖,直指白允浪山下的臨時藏身處。

楊夕笑一下,看著這些明顯只給自己一人準備的東西。

方掌門何其瞭解自己的親子,壓根就沒考慮過方少謙還有留下來的可能。

她像任何事都沒有發生一樣,吃掉了丹藥,喝下了湯水,唯獨燒掉了地圖,閉目沉沉睡去。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方沉魚的掌門之位,其實是我給寫忘了……

仙靈宮這個門派,其實政治上設定我是帶入軍閥國家來思考的,方沉魚在位時戰敗,背鍋退位,重開戰端,隨便發生個什麼事,她就會被重新推出來。

然而……我忘了寫那個“隨便什麼事”。

節奏已定,強插好難,前面幾十章的時間線都是多線啊qaq

大家能不能假裝我已經寫過了π__π ,讓我先接著往下寫,下個月修文的時候再加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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