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挽亭看著面前這個削瘦清冷的女人。

她似乎沒有變過, 無論前世還是今生, 無論是那讓人流連痴迷的容貌, 還是那風輕雲淡似乎什麼都不曾放在心上的冷淡態度。

心底的不甘時時都在吞噬著燕挽亭的心智。

愛也不甘, 恨也不甘,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面對這個女人, 是繼續佯裝親密溫柔, 還是任恨意包裹,仇她怨她。

只是已經戳破的窗紙, 似乎已經不能再由她自己選擇了。

微開的窗前,有夜風拂過,略有些涼意, 房間裡桌上籠在燈籠裡的蠟燭也隨著透燈罩中的風,輕輕搖曳。

夏秋瀲輕輕攏了攏身上的披風,放下茶杯,昏暗的燭火下, 她的面容終於染上了些許朦朧的暖意,她抬眼看著燕挽亭,輕聲開口。

“天色已晚,殿下留在秋瀲殿中, 可有何事。”

“你身子可還好。”燕挽亭拂袖坐下,伸手探了探桌上的茶壺。

早便倒好的茶水, 早就涼透了。

夏秋瀲雙眸定定的看著燕挽亭,沉默了半晌後才垂眸開口道。

“勞煩殿下擔憂,秋瀲身子並無大礙。”

燕挽亭點點頭, 推開桌上的茶壺,瞧著夏秋瀲剛剛喝完的茶杯,略有些許責備道。

“若是口渴了,就叫下面的人送一壺熱茶上來,你身子本就不好,這涼透了的茶水喝下去,也不怕傷身。”

“殿下這般,不嫌累嗎。”

夏秋瀲的話,讓燕挽亭有些愣住了,她遲疑的看著夏秋瀲。

“你這是何意。”

“面對心中怨恨的人,殿下何必再虛情假意的裝作關切呢。”

夏秋瀲輕聲開口,她眉目低垂,面容難得的溫和柔軟,說出的話卻讓燕挽亭胸口一窒。

燕挽亭不怒反笑,她輕笑兩聲,雙眸中的柔光一點一點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凝結起來的冰冷。

“秋瀲是覺得我此時所說所做,皆是虛情假意。”

“莫非殿下是真心實意。”

“你...”

燕挽亭愈發羞惱,她瞪著夏秋瀲竟不知如何回應。

夏秋瀲抬眸看著燕挽亭,看著她面上的冰寒眸中的怒氣,蒼白的面上突然現了一絲笑意,那是帶著些許欣慰苦澀的笑意。

“殿下此時的怒才是真心實意。”

“秋瀲不需殿下溫和關切的假意,只需殿下真心實意的恨意。至少這般,殿下能讓秋瀲感覺到,殿下還是殿下。”

夏秋瀲的話,讓燕挽亭心煩意亂,她果真是恨這個女人,不僅恨她曾背棄過她,更恨她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就能攪亂她的心。

不過她還是輕描淡寫般的問道。

“你就確信,我的關切,皆是假意嗎。”

“那殿下的真心有幾分?”

夏秋瀲輕輕嘆了口氣,她看著燕挽亭,看著她一點一點黯淡下去的眉目。

就如同她自己所說,與其讓燕挽亭故作關切的假意,不如讓她滿懷恨意的仇視。

燕挽亭本是個真性情的人,自在瀟灑慣了,如今卻學著那些心機深沉的謀士一般,不僅要心中預謀算計別人,還要戴上一副假面,以假意對人。

那樣大概會很累吧。

“既你覺得本宮待你不是真心,那本宮也無話可說。”燕挽亭站起身,拂開衣袖,她皺著眉頭神情有些不悅。

夏秋瀲看了她一眼,轉開了話題。

“殿下可查出當初與江詢言同謀的燕國官員是何人。”

燕挽亭心中一動,她凝神看著夏秋瀲,帶著幾分探究。

“怎麼,莫非你知是誰。”

“雖不知是誰,但我似乎有些頭緒”

夏秋瀲若有所思的搖搖頭,她似乎陷入了沉思中。

前世,燕宮被攻破後,她便滿心罪惡一心尋死。

江詢言曾幾次登門,皆被她冷言趕走,之後江詢言便下令將夏秋瀲軟禁在景翎殿中,幾月之後,便賜夏秋瀲一杯毒酒。

故此,夏秋瀲那時並未多瞭解江詢言任新帝後,朝中燕國舊臣交替官員改封。

不過雖然如此,但是她還是從青鳶口中聽說了一些。

比若,賢妃慕容夕照一夕從燕宮中消失,彷彿憑空不見一般,找不到蹤跡,找不到屍首。

夏秋瀲思忖著,緩慢的開口,將她所知皆說出。

“當初江詢言入主燕宮後,朝中位高權重的大臣皆被投入大牢,一些寧死不屈的忠臣也皆被滿門抄斬。”

在聽到江詢言入主燕宮時,燕挽亭雙眸暗光一閃,她抿著唇緊緊盯著夏秋瀲。

當初江詢言率領十萬大軍 ,悄無聲息的繞過各路防線,圍困燕宮,燕皇便知,燕國必定有一位權臣與江詢言同謀。

不然江詢言不會那麼順利的率軍圍困燕飛城。

所以那時,燕飛城的佈防圖燕皇交給誰都不安心,甚至放在自己身上都怕會被人偷取,便將佈防圖交給了不會有人注意到的公主殿下,燕挽亭身上。

只是那時誰也想不到燕挽亭對夏秋瀲絲毫不設防,竟疏忽之下,被夏秋瀲從身上偷走了佈防圖傳遞出了燕宮,交給了江詢言。

那時的燕宮太過混亂,宮中四處嚴查細作,人人自危。

而那位通敵的權臣,也不知是良心不安,還是太過會掩飾,竟一直到燕宮攻破,燕皇白綾吊死御書房,燕挽亭自刎,都無人知曉那位一直通敵的權臣究竟是誰。

燕挽亭自死而復生後,便秘密收攏在燕飛城的影樓暗探,不動聲色的將人安插進燕國朝臣府中。

雖到現在,的確發現了一些有嫌疑的人,但大多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小官員,根本沒有機會能接觸到軍機大事。

燕挽亭不僅要在外提防一直在江湖擴張勢力的江詢言,還要暗中調查燕國的與他勾結的權臣。

她復生不過是在燕宮被攻破前五年,而江詢言卻早在暗中佈置近十年,

雖說還來得及,但終究還是落了下風。

燕挽亭見 夏秋瀲沉默了許久,便開口追問道。

“你可知,江詢言入燕宮後,有沒有朝中那位高權重的大臣,不但沒有被抄家,反而還被封賞嘉獎。”

夏秋瀲思量許久後,才抬眼看著燕挽亭,輕聲道。

“我被圈禁在景翎殿中,外頭的事並未知曉多少,不過我只知,賢妃娘娘曾悄無聲息的在燕宮中消失。而慕容一氏,雖未封官進爵,卻也都安然無恙的遷居青州。”

“慕容氏?這這麼可能,慕容家兩兄弟,自小便輔佐父皇,他們怎麼會。”

燕挽亭聞言呼吸一窒,她的身子輕輕的顫抖起來。

她竟未多疑心過慕容兩兄弟。

難怪,難怪當初那位細作能悄無聲息的將消息傳遞出燕宮。

難怪當初皇兄明明在萬軍之中,還被人暗中冷箭刺死。

若真的是慕容氏所為,那便有許多事能想的通了。

只是真的是慕容氏嗎,無論是鎮守邊疆幾十年,忠心耿耿卻從不請功,甚至每回回京,就將虎符交還給燕皇的鎮國大將軍慕容欽。

還是那一心為民,多次改革憲奉行與各國通商,讓燕國比他國更加富裕開明的一品太傅慕容慎。

燕挽亭心中反復推敲,她抬頭看著夏秋瀲,眸中有些懷疑。

“夏秋瀲,你所說可是真話。”

夏秋瀲知道自己說出口的話會讓燕挽亭懷疑,畢竟慕容氏是燕皇最為信任的臣子。

夏秋瀲淺淺淡淡的開口。

“是真是假,還是讓殿下去查探,秋瀲不過是將自己所知告知殿下。”

燕挽亭深吸一口氣,胸口的心不停的砰砰直跳。

“好,此事我自會派人去查探。”

燕挽亭看著坐在身前的夏秋瀲,一句話作罷後,便一直盯著她,雙眸光芒忽明忽暗。

她不知該不該信夏秋瀲,就算夏秋瀲所說她重生不過是為了贖罪挽回一切,但是燕挽亭並不全然信任她。

她心中暗暗有個猜想。

若是,夏秋瀲是騙她呢,若是夏秋瀲心中的人,還是江詢言呢。

若是....她只是尋機會擾亂她思路,讓她將目光轉移到慕容氏兩兄弟身上,而忽略了江詢言呢。

若她的目的,不是幫助她,而是幫助她的心中的所愛之人,江詢言呢。

夏秋瀲並未抬頭,她竟彷彿知道燕挽亭心中所想般,她垂頭帶著幾分嘆息般開口。

“殿下不信我。”

燕挽亭凌厲的目光彷彿一把尖銳的利刃,她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懷疑。

“你為何會死,江詢言為何會圈禁你。我還以為,你應該成了江詢言的皇后,與他舉案齊眉,共享天下。”

夏秋瀲的手,一點一點的收緊,她抬頭直視著燕挽亭的雙眸,一字一句輕輕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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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雙眸幽深清澈,如同深秋裡的一灘清泉,一眼就能望到底的清澈。

“因為我不願。”

燕挽亭看著她,抿了抿唇,她偏開目光,抬手給自己添了一杯茶水,低聲反問道。

“為何不願,只因良心難安。”

夏秋瀲的雙眸一點一點的黯淡下去,那雙清澈的瞳孔,彷彿染上了無盡的黑暗和痛苦,有黑色的潮水從她眼底湧出,憂傷而絕望。

“因那些慘死的人,每日每夜都站在我窗前,他們在看著我。我無法原諒自己,我曾想過,親手殺了江詢言。”

“所以你才會被他圈禁。”

燕挽亭看著夏秋瀲,她抬起手彷彿想要伸手撫去夏秋瀲眉心的憂傷,但是她卻很快的收回了手,放在膝上慢慢收緊。

夏秋瀲的神色有些麻木,她語氣的平淡的敘述著前世她與江詢言多年後的第一次相見。

“他大勝而來,騎著一匹黑色駿馬,直入景翎宮。他身上沾滿了鮮血,卻沾沾自喜的以為自己是英雄,而我只能看到他刀刃下的冤魂,還有那震耳欲聾的痛苦嘶吼。”

“他利用了我,利用了姜國和燕國慘死的百姓,只為了他心中的慾望。”

江詢言攻破燕宮後,見過燕皇自縊的屍首後,便一路趕到了景翎殿。

他原以為,他成了夏秋瀲心中的英雄,他將是史書記載下的一筆濃墨重彩。

但是他唯獨沒有想到的,就是夏秋瀲多年後初見他時,那深刻入骨的憎恨和厭惡,還有當他下馬想要將夏秋瀲擁入懷中時,那把刺入他腹中的匕首。

那時夏秋瀲剛剛目睹燕挽亭自刎,那猩紅的鮮血彷彿滲入了她的靈魂中。

她第一次舉刀,第一次想殺人。

只是江詢言雖無防備,身上卻穿著軟甲,夏秋瀲手中的匕首刺入了他腹中,也不過是割開了皮肉,並不能要了他的命。

也是夏秋瀲的行刺,讓江詢言始終無法原諒。

他以為自己一直愛著的這個女人,在燕宮五年,心中真的有了那個年過半百的燕皇。

他下令,將夏秋瀲圈禁。

卻因心中的執念,一直不肯放下夏秋瀲。

只是當他看到夏秋瀲看著他的眼神中,不在有半點溫存,只剩刻骨的怨恨後。

終於放棄了。

一杯毒酒,送到景翎殿。

夏秋瀲心甘情願的飲下,原以為會入輪迴。

卻不想,一朝醒來,卻在姜國相府的庭院。

她的生命,再次開始。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一些,還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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