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從楚州搬到臨安的路上,那個馬車上的人,又是誰?

南山院,她經常去探,雖然不曾見過人,卻也知道一直是有人的。

迎上她滿是憤怒的目光,蕭乾冷臉繃得極緊,就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似的,一本正經地回答,“南山院一直都會有人值守,那些人都是我的心腹。所以,有人探視之前,我都會提前安排好,找人替代,不讓他們見到大郎本人。那麼多年,也始終不曾被人識破——”

“有你的啊!”

墨九冷哧哧的笑。

“這麼說,蕭家除了你之外,所有人都不知道,其實蕭大郎早就已經死了?”

“不。”蕭乾目光微微低垂,“有一個人知道。”

墨九一怔,“誰?”

他欲言,又止。沉吟著,好一會才開口,“我父親。”

情緒滲入了往事,他的聲音,比之前更啞,更低。

“這件事,也並非完全我一人之意。若無他配合,又怎能得瞞住蕭府的人?”

也是!蕭大郎在蕭府裡,人人都極為熟悉,只要見著他本人,就沒有不被識破的理兒。但蕭六郎雖然是有名的大夫,卻也是蕭家的外室子,在某種程度上,他和大郎還有家族利益上的矛盾。由他給大郎診治,還多年都不許大郎見人,大郎的父母和奶奶就不會產生半點疑惑嗎?

不可能!

他們內心裡,一定信不著蕭六郎。

不過,如果連蕭運長也這樣說呢?

蕭運長是一家之主,一族之尊,旁人縱有疑惑,也只能聽他的。

這麼一想,也就可以理解了。

墨九唯一不明白的就是,他為什麼要那樣做?

大兒子明明死了,還非得讓他“活”成一個不能見光的人,不能光明正大的入土為安,不能光明正大的享受祭奠煙火,這不有病麼?

蕭乾眉心未松,目光沉沉,“因為我是外室子,母親是北勐人。二房、三房還有幾個哥哥,蕭家的基業輪不到我。父親希望大郎活下去——有他在,不管病還是不病,旁人也尋不到話說。”

籲!

這一瞬,墨九感覺到了他深深的悲哀。

考慮良久,她幽幽的問了一句,“他也想過,讓你代大郎而活吧?”

蕭乾微怔,臉上有著種晦澀的暗芒。

“他應該希望死的人是我,不是他。”

很多故事看似複雜難解,可歸根到底,也無非為利。

一個“利”字,蹉跎了多少人的一生?

一個“利”字,也終究讓蕭家萬劫不覆。

而功名利祿,這一死,也就通通化為了烏有。

留下的,不過史書上的一筆傳奇,還有民間的幾句笑談。

在這個石洞中與蕭乾的第一次暢談,似老天的神來之筆,轉折了墨九對整個故事的理解,可它終究還是沒有脫離權利漩渦中的遊戲規則。

看似偶然,其實必然。

只不過,這些事對蕭六郎而言,實在太過殘忍了。

墨九不想讓他沉浸在那些不堪的往事中,勾了勾唇,便蕩開一抹柔和的微笑。

“好了,咱不說那些不開心的了。反正人都已經沒了,往事你呀,也不必再用蕭大郎的身份活著。畢竟他的身份,除了可以節約一筆娶妻的費用,順理成章地把我收入囊中,其實也沒什麼好處——蕭家的案子還在呢,你頂著他的名字,行事還不那麼自在……”

這顯然又是另一個疑點了。

確實如墨九如言,反正蕭六郎是死了,換誰的身份不是活?

他幹嗎非要用蕭長嗣的名頭呢?南榮的欽犯,蕭家的餘孽,根本就不符合蕭六郎低調的個性嘛。

然而,蕭乾卻搖了頭。

再一次,用他沙啞而低沉的聲音回答她。

“我答應過他,要代他活下去。”

這又是什麼故事?墨九微微驚了驚,不高興的抿嘴巴。

“那他有沒有拜託你,幫他照顧他的情人方小姐啊?”

原本她只是吃味兒地隨口一問,沒想到蕭乾卻回答得誠實。

“有。”

若不然,又怎會有蕭乾對方姬然那麼多年的治療?

墨九一想,好像明白了什麼。

“哦哦哦,代他活下去,不要想讓方小姐為他傷心,想讓她以為他一直都在,甚至他希望你能治好她,然後與她比翼雙飛,白頭到老,把他沒辦完的事兒都一併辦妥了,再和她生一串娃兒,經年之後,可以在他的墳前燒燒紙錢吧?”

這話就有些衝了。

可蕭乾卻沒有否認。

當然,他也沒有機會否認了。

他皺著眉頭,緩緩望向了抱著狼兒走過來的完顏修。

“有完沒完?到底有完沒完?”完顏修滿臉都是不耐煩,還有各種羨慕嫉妒恨之後衍生出來的憤怒,“老子又餓又累,還要照顧這小畜生,你們兩個到舒坦,坐在這邊打情罵俏,眉來眼去,勾勾搭搭,羞不羞,煩不煩?”

“不羞,不煩。”墨九瞪他一眼,一臉被他打斷了故事的不高興,“狼兒,咬他。”

完顏修眉梢挑高,嚯嚯一笑,嘲諷臉。

“莫說它還小,就算它狼祖宗來了,也得跪地叫聲三爺!”

墨九微愕,遂點頭稱是,“畢竟在你們同類中,三爺是最出類拔萃的。”

“嘴利索了。”完顏修也不生氣,冷冷哼一聲,望向蕭乾,“蕭兄攜美在此,參悟這老半天了,可有什麼發現?你若實在不行,換我來——”

“有。”蕭乾的回答出乎意料。

這老半天,他倆一直在聊與棋局不相干的事兒,墨九以為他根本就沒有在想。

原來他心裡已經有了結果了啊?

可這男人也真是,有了破局的結果,居然也不急不躁,面不改色地坐在這裡神侃。

墨九緩緩吐口氣,摸著肚子,也死死盯著他,“老蕭,你知道我也又餓又累嗎?”

天曉得她多想出去,那些故事,等出去了再講也可以啊啊啊。

“嗯。”

蕭乾不予置評,慢慢站起身來,拂了拂衣袖,站在那微光之中,臉雖醜,姿勢卻優雅風華。

短暫的沉思片刻,他不慌不忙地開口。

“此局名曰長生劫,所謂長生,即不死不活,無勝無負。黑白雙方僵持於此,棋形循環反覆,永無休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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