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飯從開始,就透著股子說不出來的詭異。

何紅秀坐下之後,目光便有些躲避著付桂萍,付桂萍的眼中則帶著幾分怨氣和軟弱,時不時的看向何紅秀。兩個人心裡其實都明白,顧浩然正在為嶽海歌抗雷,付玉萍盼著嶽海歌能伸伸手,把雷的威力弄小些,而何紅秀則是下定決心,不管付桂萍說什麼,她也要把這事遠遠的推開。

顧詔則雙手抱在胸前,微微閉著眼睛,看似沒什麼心思的等著上菜,全然不顧嶽薇正用挑釁的目光看著他。

五個人中,要說真正不知道怎麼回事的,還真是秦小鷗。這姑娘看到自從何紅秀母女進來之後,氣壓下降了許多,就覺得有點憋悶,衝顧詔說道:“顧詔,有件事忘記跟你說了。”

顧詔睜開眼,嘴角微微一揚,問道:“什麼事啊?”

秦小鷗剛想回答,那邊嶽薇冷笑道:“還能有什麼事,沒準又是讓你顧大公子去打架呢。下手可真狠啊,把人家鼻樑給打歪了,要不是我爸攔著,你現在早就被人抓到派出所裡面去了。就憑這個,你也該給我媽敬幾杯酒!”

顧詔不動氣不著惱,笑著點點頭道:“應該的,確實應該好好謝謝嶽伯伯和何阿姨。”

這句話誰不知道他說的是有心還是無心,何紅秀的臉色就有些不好看了。她跟付桂萍都是聰明人,知道顧浩然純粹是無妄之災,顧詔這話裡的“謝謝”就帶著些拒人千裡的冰冷色彩了。

顧詔這麼說,嶽薇便露出得意非凡的笑容,這小子也算是低頭認錯了,到時候再掐吧他一下,讓他乖乖的給張越賠個大禮,那以後張越還不老老實實的叫她聲大姐?

她非常愜意的在那裡想著,卻不料有人已經看不慣了。別說,秦小鷗這姑娘,能跟顧詔保持那麼多年的交情,就算是行事前衛也沒有失去顧詔的友誼,最重要的一點便是,這姑娘有什麼說什麼,看不慣就會伸手。

“顧詔,她誰啊?”秦小鷗拿筷子敲打著桌沿,眼皮上翻道:“別人說話插嘴,這習慣可不好啊。”後面那句話,不用問顧詔也知道,完全是出自秦老爺子秦臻的說話習慣,後來把秦小鷗也培養的沒事總喜歡說句“小同志,要好好表現嘛”之類打著官腔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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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薇的爸爸是常務副縣長,在光北也是了不得的人物,平日裡見識的人,大都對她捧著敬著,家裡父母又寵著,什麼時候吃過這種窩憋的埋汰?她杏眼圓瞪,直接把火力從顧詔的身上轉向秦小鷗,嘲諷道:“我插嘴的習慣就算再不好,也不跟有些人似的,大晚上跟男的出來吃飯,也不知道害臊。”

這話說得就有些過了,分明暗指顧詔和秦小鷗有什麼不檢點的地方。付桂萍的眉頭不著痕跡的皺了一下。秦小鷗給付桂萍的印象很好,這要是因為嶽薇的話怒了,那可就很影響她跟顧詔的關係了。

誰想到秦小鷗嘻嘻一笑,說道:“我是奉了我們家大家長的命令,邀請顧詔顧大才子明天去趟農業局。嘻嘻,要不是某個說話不知道輕重的人在那裡亂插言,事情早就說清楚了。”

得,一聽這話顧詔算是明白了,秦小鷗現在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啊。從晚上見面到坐在飯店這麼長時間,話說了不少,她可半點這方面的口風都沒露。想必她也感覺到氣氛有點不對,這時候卻把秦臻召喚他的事拿出來,是想幹什麼?

隨即,顧詔心臟劇烈的抖動了一番,秦臻那是歷經滄桑的老人,用老狐狸來形容絕對不為過。他能夠第二次讓顧詔前去農業局,很明顯已經對顧詔的話上了心。領導幹部,尤其是老一輩的領導對年輕人,總是喜歡把年輕人的家底摸摸清楚,若是身家清白,跟領導沒什麼衝突,他們是不會介意在自己身邊再培養個人才的。

念頭瞬間而過,顧詔馬上介面道:“怎麼,還有我的事情?”

“肯定有你的事啊。什麼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什麼防空洞養蘑菇,也不知道你是從哪裡想到的這些鬼點子。”秦小鷗反駁了嶽薇,直接把嶽薇當成了空氣,卻是對著顧詔眯眯笑:“今天下午你走了以後,爺爺就給我爸打了電話。我爸說,事情很有新意,已經組織省農科院的專家來這邊看看,估計現在已經在路上了吧。”

說完,秦小鷗不著痕跡的斜了眼何紅秀,隱蔽得彷彿讓人察覺不到。

顧詔的目光一直盯著秦小鷗,她的動作讓顧詔幾乎要忍不住捂住狂跳的心臟。很顯然,秦小鷗已經知道顧浩然的事情,對今天顧家母子請客的因由也知道了幾分。秦臻絕對不會給秦小鷗講這些官場的是非,應該是秦小鷗自己猜測的。如此說來,這姑娘島真的是家學淵源,天生的官場料子啊。

嶽薇被秦小鷗搶白了一頓,臉色越發的難看,但是什麼專家什麼省農科院,她這個整日就知道靠著大樹好乘涼的人,哪裡明白其中的道道?不懂便不開口,她眼珠子一陣轉悠,心裡計較著該怎麼扳回劣勢。

這時候,輕輕的敲門聲傳來,周茜兮端著托盤輕步走了進來。

何紅秀和付桂萍各自想著心事,對小輩之間的爭論卻是沒放在心上,甚至連內容都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此時菜一上來,兩人都知道片刻之後便是攤牌的時間,精神頓時集中起來。

涼拌黃瓜,豆芽菜,木耳炒雞蛋,野三味。四個很普通的菜,甚至普通的在八十年代,這種菜餚根本不能算是招待客人的。那個時候,什麼才是請客?最起碼要有條魚,有盆肉,才是正兒八經。

顧詔哪裡管這些,從後世的經歷中他知道,嶽海歌是鐵了心的不救顧浩然,那付玉萍走夫人路線的結果肯定是鎩羽而歸。如此一來,他又何必巴巴的去拽嶽海歌的衣角?更何況,他的暗棋已經開始生效,最終結果如何,誰也下不了定論呢。

可這菜一上來,臉色首先變得難看的不是何紅秀,反而是付桂萍。攛掇她好好請客的人是顧詔,怎麼人來了,就上這麼幾個寒酸的菜?她狠狠的瞪了眼顧詔,發現顧詔全然不在意,也不能說些什麼,只有陪著笑對何紅秀說道:“何大姐,你看這……飯店肯定弄錯了,我過去看看。”

何紅秀本來就不打算吃飯,上什麼菜倒不是很在意,但就這樣明目張膽的弄幾個加在一起都不夠五塊錢的東西,可是真不把她當回事啊!這顧家母子想幹什麼,給她甩臉子麼?他們還不夠格!

何紅秀臉色不見表情,乾巴巴的笑了笑,拿起筷子說道:“沒事沒事,家常菜敘家常話,今天大家只說私情,不說公事啊。”

一句話,直接把付桂萍為顧浩然求情的話堵了回去。行,你付桂萍不把我當回事,那我就給你透個底,顧浩然的事兒,咱們岳家不會插手,也根本不能插手,你要是有能耐,那就另尋高明,如果沒能耐,就聽天由命吧。

付桂萍的臉上擠出極為難看的笑容,嘴唇顫抖著說不出話來,看在顧詔的眼裡尤其難受。求人辦事就是如此,陪著笑臉還要架著小心,吃著埋汰還要裝作甘之若素。想到母親餘生的鬱鬱寡歡,顧詔在桌子上使勁攥了攥拳頭,旋即將心思放下,笑眯眯的拿起筷子,招呼秦小鷗說道:“來,嚐嚐,全新無汙染的野菜,過幾年想吃也吃不到了。”

現下不比後世,後世隨便從地裡拔幾根爛菜調點香油弄點芝麻醬就說是純天然,現下漫山遍野都是這種喂牲口的野菜,顧詔嘴裡說的“全新無汙染”,何紅秀母女聽了,分外的硌耳朵。全新無汙染?這是在諷刺嶽海歌被官場渾水給沾得不念情義嗎?

何紅秀拿著架子,不會說什麼,但嶽薇那可是心高氣傲的主,被秦小鷗窩了幾句,正找機會反擊呢,顧詔這麼大的胡話說出來,嶽薇怎麼能不把握住,冷哼道:“喲,這還是好東西呢?看不出來,咱們顧大公子的眼界真的跟常人不同,牲口都不吃的菜,你倒是當寶貝!就連身邊的人……”她吊著眼角嘖嘖了兩聲,眼珠在眼眶左下角斜視著秦小鷗,彷彿是再說,連顧詔身邊的女人,也是這麼不入流。

顧詔一笑,抬頭看向秦小鷗。

秦小鷗笑吟吟的不以為意,毫不猶豫的夾了口菜放在嘴裡,吃得滿口香甜,說道:“顧詔說得對呢。聽說,省城機關大院的幹部們,最喜歡的就是咱們鄉下人給他們捎些土特產呢。聽我爺爺說,我爸整天發愁那些人的日常伙食,正打算在咱們這邊弄一批野菜過去呢。”

也不知道秦小鷗說這話是有心還是無意,何紅秀卻是激靈靈的心下微寒。能關心省城機關大院的幹部,這女孩子的父親會是什麼人?就在那瞬間,全縣有名的,跟官場有關的人物名單在何紅秀的腦海中轉了個圈,先前秦小鷗和嶽薇鬥嘴時說過的話,陡然清晰起來。

農科院,專家,被組織!

一連串的話語在何紅秀心頭閃過,頓時讓她想起一人。看看顧詔那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何紅秀不由收起臉上的倨傲,換成一副和藹異常的口吻,向秦小鷗詢問道:“小姑娘,你是不是姓秦?”(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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